第7章 没有宫殿的公主

作者:吴淡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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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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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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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8252字

「?觉得,这个漂亮,还是那个漂亮?」


百货公司的名牌专柜里,江瑶把两个包包背在身上。一个是银灰色的编织包,一个是艳红色的。


「配上?都很好看。」廖紫娟说:「银的那个很高贵,可以搭洋装;红的这个比较年轻,适合配牛仔裤。」


「嗯,反正都不贵,那就都买了。」


穿着白衬衫黑西装的女售货员笑得很开心。


江瑶拿出信用卡,签名的姿势像个贵妇。


两个皮包的价钱总和,是廖紫娟四个月的薪水。这样的价钱,也可以供她租一年不会漏水的房子。


她尽力隐藏自己的惊讶。下班后换上恤和牛仔裤、球鞋的她,跟在穿着短洋装与高跟鞋的江瑶旁边,像个女仆。她不敢露出大惊小怪的表情,怕别人更看出她的土气。


她现在身上有个还不错的皮包,是刚刚江瑶送给她的名牌包,江瑶说她用了好几年,腻了。「身上带着一个名牌包,就算穿得再随便也没关系。这就是都会的生存法则。」江瑶说。


那个皮包也要几万元。紫娟不太懂为什么,明明都是用来装东西,而且这个皮包也不特别坚固或漂亮。


江瑶的卧室有面墙,里头整整齐齐摆满了皮包,最贵的那个要一百多万,据说是鳄鱼皮的。


鳄鱼那么丑,真不知道为什么?的皮要卖得那么贵。这一切,都是庄先生帮江瑶付的钱,江瑶拿出来的那张白金卡,也是庄先生的附卡。


「我帮?拿。」她帮江瑶接过那两个镶着银字的漂亮纸袋。


江瑶这次逛街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买包包,而是买表。


「庄先生说,我今年生日,他要买个钻表给我,叫我先去挑。我还没决定,到底要买chopard的,还是frankmuller的。」江瑶说。


江瑶口中的那些牌子,紫娟本来都不懂,听久了,也慢慢熟稔了。总之,都要花她好几年的薪水才买得起。如果她有钱,她想,她一定不会拿来买这些奢侈品。她会拿来安顿自己,买间小小的套房,就像装潢杂志里的房子,有木头地板和嵌在墙壁缝里的奶油色灯光,如果一开门可以看到海,那就更棒了。她也会多给爸爸一些钱,这样一来,回家时爸爸说话就会好听些。


江瑶正在挑表时,紫娟收到了张百刚的简讯:


我的公主:第二十八座皇宫正在等着我们征服。?在哪里?


她的心震动了一下。他终于想起她了。有些心酸,但立即不由自主地被兴奋的感觉遮盖了。


晚上九点二十分,他在哪里呢?


这几天,张百刚进办公室的时间都很短,连和她说句话的机会也没有。她只能远远地用哀怨的眼神看着他。


张百刚的座位离她只有十公尺,但他并不常在办公室里。这阵子他很忙,听说老董要他负责上海的业务。


上海,听说是座繁荣的城市,她只在一部动作片里看过。那里的高楼奇形怪状,有的像一颗大鱼丸,有的像削了一半的积木。紫娟没有搭过飞机,每座城市对她来说都像是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订婚宴后,张百刚一直很忙,多了不少要负责的业务,有时还得陪着苏菲亚在名媛派对里进进出出。廖紫娟曾在一本杂志上看到张百刚的照片,记者不认识他,只写着「名媛苏菲亚和她的新婚夫婿」。不过,张百刚笑得很潇洒、很有自信。


她把那张照片剪下来,把苏菲亚的部分剪掉,贴在笔记本里。想念他的时候,她会拿出来看一看,像个痴心的怨妇。她一直说服自己,他们之间,才是真正的爱情。他每次见到她时,眼神总是流动着光彩,私下对她总是那么温柔、那么轻声细语。


可是,他以前每个礼拜会约她两次,现在,过了十几天才收到他的简讯,相聚的时间越来越短。她心里越来越怀疑,自己跟张百刚再这样下去,究竟会有什么结局?有时候,她好想打电话给张百刚,问他好不好,又不敢真的这么做。


她有什么权利这么做?如果苏菲亚在旁边,如果他正在开会……张百刚应该会不高兴吧。


该不该跟他继续在一起?张百刚到底当她是什么?虽然,她自认为不是一个虚荣的女孩,可是跟同年龄的江瑶比起来,她实在像只可怜虫。


江瑶的庄先生给她豪宅和买不完的名牌,而她却还是住在会滴水的房子里。


「或许不应该这样比。」可是心里好酸。


她还在想该如何回张百刚简讯,他的电话就打来了:


「?在哪里?」


「陪朋友逛街。」


「等一会儿我来接?。」他的语气坚定,没让她有考虑的空间,好像她理所当然要答应。


这样也好,她想。没有选择,也省得犹豫了。无论如何,她真的很想念他。


百货公司播出了打烊前的音乐,一群穿着制服的服务员和电梯小姐开始站在门口等待送客。


「嗯,谢谢?,我再考虑看看要买哪一个。」江瑶一脸很难决定的表情。


「没问题的,江小姐,欢迎您再度光临。」


「紫娟,等一下要不要跟我去吃宵夜?麦可约的。」


麦可就是那个常在江瑶家里打麻将的兰花指男人,也是江瑶以前的经纪人。


「我……我有约……」紫娟吞吞吐吐地说。


「这么晚才约?男朋友?」


「也……也不算……不算啦……就是比较好的朋友……」


江瑶笑着看她:「问一下,干嘛吞吞吐吐这么紧张啊?他是做什么的?」


「我同事。」


「我可是很会看人喔,是不是好男人,我一眼就看得出来,改天带来给我看看。还有……这么晚才约会,小心怀孕!」


「什么嘛……」紫娟的脸都红了。


「哟,别把我当白痴,这么晚约,还可以干什么?我是说实在的。」


她在百货公司等着张百刚,张百刚比他说的时间还晚了三十分钟来。夜风好凉,她穿得少了些,站在百货公司外头,冷得发抖。


「好久不见,我的公主,?好吗?」她一上车,他就牵起她的手亲吻,像童话里的骑士。


她看着他,心满意足地笑了,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其实她每一分钟都在想他,没有办法压抑自己的感觉。


他没进办公室的时候,她六神无主;他从办公室匆匆离开的时候,她心如刀割。那么大的办公室,她只看到他一个人而已。


他用左手开车,右手放在她的牛仔裤上,顺着她的腹部往下,解开了金属扣,拉开了拉炼,自然而温柔地抚触着她的身体。像牧羊人抚摸着他的小羔羊。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脑袋一片空白。她像一个失物,被遗忘了很久以后,又被捡了回来。


车子迅速往他要去的目的地飞奔,又是一座位于市郊、新盖好的汽车旅馆,在山崖上,可以听见浪涛声。


「我在网络上找到的,照片看起来很浪漫,我一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就迫不及待想要带?来。」他说。


一进门,他也迫不及待地褪去她的衣衫,要她躺在靠海边落地窗的红丝绒贵妃椅上。


他就像一个很久很久没有碰过女性躯体的男人,而她也随他变化着各式各样的姿势,随着海浪的声音,尽情地喘息和?喊着。


「我最喜欢?……因为?很……乖,乖……什么都配合我。」他在她耳边这么说,抚摸着她的下巴。「?像一只可爱的小白兔……」


她喜欢听他对她发号司令。


虽然有时候觉得自己好没出息,可是当他开始对她说话,她又像被催眠似的。这是爱情吗?


这一晚,他似乎不急着走。


可是,就在汗水淋漓的时刻,他的电话响了。


「真是的,忘了关电话……唉,等等,我接一下……」


他伸手拿了放在西装口袋里的手机,停止了律动的身体,却还沉重地压在她身上。


紫娟屏住呼吸。


他的脸距离她不到一个指尖,电话那头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honey,你在做什么?」


「噢,我在……开车兜风。」


紫娟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苏菲亚的宏亮声音:「你多久可以来接我?嗯……我不想玩了,她们都欺负我……」


那一头有许多女人的嬉闹声,还有麻将的洗牌声。「哟,还撒娇呢,跟老公讨救兵啊。」


「我已经输了一屁股啦。我累?……想早点回家,明天要去巴黎,东西都还没整理呢。」


明天去巴黎?张百刚也会跟着去吗?


「好……等我一下,我还要……一个小时,可以吗?」在她身上的张百刚,声音依然像平时般温和平静,好像他现在正坐在计算机前看书一样。


「好嘛,快点来,我等你。好啦好啦,喂,我再打一个小时就不玩了……」苏菲亚对姐妹淘们说。


「好好玩喔。」


「你有句话忘了说……」


「嗯……嗯……好,我爱?。」他挂断了电话。


紫娟像木头人一样,不敢动弹。好怪异的感觉,他与她紧紧贴在一起,却对另一个女人说「我爱?」。


她听得背脊发凉,心脏狂跳。


张百刚比她镇定得多,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那是他的专长,可以从这个世界,马上跳到另一个世界,彷佛当中的界线比蛋壳还薄,完全不需要任何心境的转换。像一台放映机,稍稍停格之后,影片就能以刚刚的速度继续往前播放。他继续吻着她,直到最后声嘶力竭的?喊。


他离开她身体的时候,她全身都在颤抖。「你很快就要走了,对不对?」


「嗯。明天要出国,去巴黎。」


「先度蜜月?」


「嗯。」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两人又像什么关系也没发生般,寻常友人间的寻常对话。


「我希望,有一天也可以到巴黎。」她看着窗外的夜色喃喃自语。海边的夜空宽阔而诡异,没有月光的晚上,天特别黑,像一个阴暗的洞穴,藏着好多鬼魅。


他在径自走进浴室的那一瞬间对她说:「告诉我,?要什么?我买给?。」


他迅速洗好澡出来后,她已经穿戴整齐。


「嗯??要什么?」他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问。


或者他想弥补她吧。


她闭着眼睛,继续感觉着他在她身上留下的湿润,让肺里吸饱了黏黏咸咸的海风。


「送我一个巴黎铁塔。」她小声地说道。「我听说,巴黎有一座铁塔。有人在卖巴黎铁塔的模型……」


她根本不知道巴黎有什么,只记得在电影院里看过,巴黎有一座铁塔。


他笑了:「原来?要这个,那个很便宜呀!?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来吧,我送?回家。」


在车上,他像忽然想到似的:「今天,忘了用那个……?……没问题吧?」


她没有回答,摇摇头。


「送我到前面就好。」车子回到市区,她指着公车站牌说。


她知道,他急着去接苏菲亚回家。他明天要去巴黎度蜜月,她很安分地不想耽搁他的时间。


「嗯,」他道再见时说:「我不会忘记?要的礼物。」


又有多少日子看不见他了呢?


她很想问:「你可以从巴黎打电话回来给我吗?」却又知道连这个问句都像在强他所难。


「?到底决定怎么样啊?」兰花指的麦可一看见她,就这么问。


庄先生平时住在美国,大半时间都不在。除了他回国的那几天外,江瑶都像个富贵闲人,常常吆喝以前的几个朋友到家里打麻将。


「我还在想……想要多问几个人的意见……」


「再问,再问?都老了。二十二岁很老了,?知不知道,现在十五岁就出道的多得是。」麦可说:「要训练?,恐怕也得花上大半年时间……」


「我怕接case的工作薪水不稳定……」


「再不稳定也比?打杂的薪水高吧。」麦可白了她一眼。「青春有限……喏,?看她,才几岁就那么怕老,什么都要试。」


江瑶今天打牌的时候,脸是僵的,她说刚去打了肉毒杆菌。


「谁怕老?」江瑶说:「我嫌我脸大,想要变小一点。不管怎样,巴掌脸就是受欢迎。」


见习过几次之后,紫娟学得很快,已经可以下场和大家打牌。江瑶说,赢的给紫娟一半,输的她负责,紫娟因而赚了不少外快。如果没在偶然的机缘里碰到江瑶,紫娟可能会在晚上也去找个地方打工。在这座大都市里,她实在没有朋友。


张百刚和苏菲亚去巴黎的这两个礼拜,她的日子实在难熬。闭起眼睛,都是他们在一起的画面。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在可以看见巴黎铁塔的漂亮房间里,他和苏菲亚狂野地***。这些念头使她很不舒服,但又不断地不请自来。


打牌的时候,只想赢牌,可以驱赶这些不愉快的想法,所以几乎每天下班,她就来找江瑶。就算替江瑶跑跑腿、出去买东西,也比一个人待在空无一物的房子里好。


打了四圈,又来了几个以前江瑶的同门,都是高美女。「来来来,换人?。」


紫娟马上退场。


「你也下去休息啦,换我打。」其中一个看来只有十八岁,肚脐上穿了环的女孩,笑嘻嘻地坐在麦可身上。麦可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要死了!」他骂道。


「哇,没想到你怕女人怕成这个样子,还想靠女人赚钱。」江瑶和一群女孩子笑成一团。


「不好色,才能客观。」麦可故意板着脸说。


麦可对女人不感兴趣。他自觉比女人更像女人,也更懂女人。


江瑶也让位给其中一个新客人。


「我们来替她打扮打扮,看看她的可塑性如何。」麦可提议。


江瑶把紫娟带到自己的卧室。江瑶的卧室旁,有个五坪大的更衣室,里头摆满了她的衣服。


「来,脱衣服。」


「脱光?」


「脱光又怎样,模特儿在后台就是脱光的。他,又不是男人。」江瑶笑着说。


紫娟战战兢兢地脱下衣服。麦可盯着她,批评道:「手臂太粗,腹部不够平,都要减肥。」


紫娟以为自己已经够瘦了。


「穿上。」他从一排衣服中找到一件镶着细水晶、背部开到腰际的紫色嫘丝晚礼服。


紫娟乖乖穿上。


麦可打量着她:「嗯,还不错。发型太土。嗯,江瑶,给她上个口红。」


虽然饱受麦可批评,紫娟看着镜子,几乎不认识自己。镜子里的她,虽然只是薄施脂粉,换了不同的衣服,已经焕然一新,在这件礼服的衬托下,肌肤显得像雪般白皙。


「虽然有点土气,不过,她本身条件还不错。」他拍了拍紫娟的臀部。


「唉哟!」紫娟不自觉往前跳了一步。


「干嘛吓成这样子呀?我又不会爱上?。跟我合作,是最安全的。」


紫娟也想改变,她实在看不清楚自己的未来到底在哪里?工作上、爱情上,都像黑洞一样,使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张百刚销假上班的那一天,带了巧克力分送给公司同事。


她有好多话想跟张百刚说,不过,他似乎没时间跟她说话,下班又被老董召去开会。


等了好几天,终于又看到他的简讯。他说,要带她到第二十九座皇宫。一间都会里的宾馆,叫做「皇家电影院」的房间,里头到处都贴着电影海报,有一个巨大屏幕。


他们不是来看电影的。「想不想我?我的公主……」


「嗯。」


「巴黎好玩吗?」她问。


「还好。可惜没有?。」他仍然习惯避重就轻地回答。


他的答案总像个鱼?,在她最沮丧消沉的时候,又轻轻把她往上拉。


「来,?的巴黎铁塔。喜欢吗?」


一个银色的,沉甸甸的巴黎铁塔,只有手掌那么大。她只是随意说想要一座巴黎铁塔,没想到他还记得。这样就够了,她心里有一股暖流通过,似乎所有的等待都值得。


「谢谢……」


他没有给她把玩礼物的时间,开始拥着她狂吻,企图在她喉咙里寻找解药般的狂吻。不知道他怎么了?动作比以前更加激烈,这使她觉得他很需要她。


紫娟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痴痴等待的母亲,等着在外受伤的孩子回到身边,什么也不想问了。


他在苏菲亚旁边,一定过得不好。他说过,他不喜欢她的味道,却又得二十四小时陪着她。就算在据说很浪漫的巴黎,那也应该是活受罪吧。


这么想使她愉快了些。她仍然尽力柔顺地满足他,直到他精疲力尽,在她身边放心地睡着。


他送她回家的路上,她才告诉他:「有人想跟我签约,要我去当模特儿。」


他想了一下:「?当然有条件。不过,我觉得不好,那个环境很复杂,不适合?。」


「可是,他说我可以赚很多钱。」


「如果?需要钱,我养?。」他说。


她手里把玩着巴黎铁塔,没有再说些什么。她也不想离开原来的工作,因为这样可以看到他的时间会越来越少现在已经少得可怜了。


如果她是他的公主,那么一定是囚禁在高塔里的长发公主,每天都倚着窗口凝视,期待她的王子来救她。王子偶尔会来,不过,只来温存一夜,又匆匆离去,并不想解救她出高塔。


她也不敢要求王子救她。


郭素素有个习惯,一睁开眼睛,就会下意识地摸摸旁边的小婉。


小婉不见了。


她看看钟,九点半了。也许潜意识里知道是假日,一睡如同昏死,竟然睡到这么晚。


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她从床上飞跳起来,冲出房间。「小婉,小婉……」


小婉也不在客厅,陆蒙正也不在客厅。他把她带走了吗?他想做什么?她的头像颗被点燃的炸弹一样,就要爆破了,心里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这时,霞姐刚好买了菜回来。


「小婉呢?」


「噢,一早她爸爸带她去动物园。小婉看起来很高兴。」


「真的吗?」


她并不想拨打陆蒙正的电话,可是她不放心。不知不觉地,她也感染了他的多疑。她对他的许多行为,都会往最恶劣的地方猜测。在她心里,他比那些在路上搭讪小孩的陌生人还可怕。


「……是我。叫小婉跟我说话……」


「我带小婉到动物园玩……她正在看猴子,遇到同班同学,很开心……」


他看了小婉那篇「我的爸爸」的作文,真的决心做一个好父亲了吗?


「叫她跟我说话!」


「等一下,别那么急……来,小婉,妈妈要跟?说话。」


听到小婉的声音,轻松愉快,一直对她描述着猴子吃东西的样子。她的心放下了。


「孩子还是要有爸爸,」平时沉默的霞姐说。「小婉这几天比以前开心很多。」


霞姐是她搬到这里来之后,才来工作的,并不知道他们夫妻间曾经发生的过节。郭素素觉得自己不必多说,整个人摊在单人沙发上叹了口气。


「我看先生人不错,可是?都没给他好脸色。都是一家人嘛,有时候女人要软一些,命才会好。」


她没有给他好脸色,是她的错吗?郭素素皱起眉头。


只看过陆蒙正「正常」样子的人,都觉得夫妻感情不好是她的错。她太能干、太卖力工作、太把心思放在外面、太不懂得体贴丈夫、太不会撒娇了……


一个男人隐藏起来的那一面,往往只有一起过日子的妻子才会看到。


没错,她终于有错了。陆蒙正疑神疑鬼了好些年后,她真的有了别的男人。刚开始,她觉得自己犯了大错,又重蹈覆辙。可是,她还是往前走了。


她有一点报复的快感,不只是在报复陆蒙正,而是在报复命运的捉弄。从她选择了这个婚姻之后,她的命运就一路往下走。她并没有懊悔,好像命运的安排就该这么发生。


她的心已经苦了太久、关闭了太久,李云僧用他实实在在的个性打动了她的心。


这个男人,看来像是一座死火山,沉沉稳稳,总是对许多事情认真看待。但是她发现他的内心里,深藏着比岩浆还烫热的东西。刚开始是一种神秘感吸引着她,让她想仔细挖掘下去。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活在现实世界,懂得隐藏生命里的不满足,可是一直觉得很孤单。除了陪伴孩子长大之外,生活是干枯的,而且似乎会一直干枯到生命的尽头。


他是一个看起来严肃,其实很浪漫的人。当他用认真的眼神看着她时,她发现,自己不管犯多少错,都无法拒绝他的邀约。他邀请她在现实世界里进行不为人知的冒险,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让她觉得自己不再那么孤单、那么虚伪,那么容易受控制、那么沉浮于世。


霞姐见她没有回话,径自走回厨房。


这时,她接到了他的简讯:


?好吗?我在睡梦中,一直闻到?的味道。我怀念着只有?和我的世界。


她对着手机微笑了起来。他让她记得,自己曾经是个充满幻想,希望男人为她写诗的少女。想要为一个心爱的男人,奉献她整个世界。


婚后多年,李云僧第一次和妻子吵架。以前不是没得吵,而是她热、他冷,她一多说几句,他就闭嘴,吵也吵不起来。只不过,以前惠敏会跟他闹脾气的都是芝麻绿豆小事,不理她,过不了多久,她也就忘了、好了。


他在朦胧中睁开眼,看到惠敏的眼神像利箭般。


「这是谁的?」惠敏紧绷着脸。


「什么东西?」他拿起床头的眼镜戴上。


白色的卫生纸上,有七八根女人的头发。他当然知道是谁的,却依旧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妻子。


「我早上帮你清理车子,找到了这几根头发。应该都是同一个女人的吧,发色、粗细一模一样。」她把声音压得很冷静,不让满溢的情绪外泄。


「嗯?」他等着她的下一个问句。


「嗯?」她也等着他的回答。


「也许是……加班载某个女同事回家,她掉在车上的。」


「哪个女同事?」


「?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问问看,怎么可能掉那么多头发在车里?椅子的缝隙里也有……」


「我怎么知道?」


她瞪了他一眼,好像要看穿他似的。


他把自己继续埋在棉被里,不想解释什么。


「你没什么话要说吗?」


「随便?怎么想,不过,请不要胡思乱想。」


不久,他听到惠敏在外头骂小孩的声音。「玩具玩了一地都不收,到底是怎么样?不是教过你们东西玩完要收好吗?大宝你又想去同学家?星期天留在家里不行吗?」


显然是指桑骂槐,她每次情绪不好时都会这样。


「等一下你外公外婆要来吃饭……」


啊,对了,惠敏几天前就说过,她娘家的爸妈要过来用餐的事。


岳父岳母几乎每个月都会来看看他们,有时候还会和惠敏的姐姐姐夫、妹妹妹夫和他们的小孩一起来,整个家塞满了人,很热闹,表面上看起来和乐融融。


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会很快乐地和岳父岳母吃饭,李云僧也不例外。


有时候他的心里会有点不平衡,来者如果是惠敏的亲戚,她总是欣然欢迎,如果是李云僧的家人,她就没有那么热情了。甚至在准备饭菜前,就会开始闹情绪,要求他多帮忙做些家事。


他的家人走了之后,她在洗碗洗碟和整理家务时,也总会发出比较大的声响。


本来李云僧都可以假装没事,可是这时候,他心里忽然为这些往事生起气来。像一只突然鼓胀起来的河豚,这些小事令他心生不满,变得很烦躁。惠敏不太高兴的时候,全家都在紧绷的气氛中,显得特别安静。


他一起床,刷牙漱口后,就急着打开笔记型计算机,把自己忘却在另一个世界里。这个时候,写公司报告总比静坐着等待惠敏的脾气再一次爆发来得愉快。


「我还是觉得你有鬼。」


忽然间,惠敏不知什么时候又闪进了房里,站在他背后,吓了他一跳。她的眼眶湿湿的,鼻头有点红。


他摊开手,不做任何辩白。


「等一下?爸妈不是要来吗?这个时候,不要找麻烦吧……」


「我爸妈,不是你爸妈吗?干嘛说得这么生疏?我找你什么麻烦?是你在找我麻烦吧!你最近怪怪的,就是不对劲……」


惠敏在情绪不对时,常会在一两个字的用法上挑毛病。


她的语气越来越激动。


「小声点,小孩在外面,会以为我们吵架……」他并不想在这种状况下安抚她。


「你告诉我,你外面是不是有女人……你最近越来越不想面对我,不是吗?」


「不要胡思乱想!」他说话的口气也严峻了起来。他看着惠敏,蜡黄的脸色、浮肿的眼皮、散乱的头发,穿着条纹运动服的惠敏,此刻看起来像个陌生人。


自己曾经爱过这个女人吗?李云僧忽然问自己。


为什么当初会娶这个女人?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爱恋,她的表哥是他的同学,在朋友的撮合下,就自然和她在一起了。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恋爱情节,一切都在风平浪静的状况下度过。


爱情曾经存在于他们之间吗?这么多年一晃眼就过去了,像一个不实在的梦一样,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纪念的高低起伏。


两个人像石像般对峙着。


他的胸口好像被绳索勒住,一股燥热从脚趾直窜至头顶,窒息的感觉使他冲口而出:「我想出去一下!」


「你要去哪里?」


他没有回答。不顾她痛苦而焦虑的注视,他就这样出了家门。


「等一下你会回来吗?」她在他背后无奈地?喊着。


他仍然没有回答,好像一个在众目睽睽中离家出走的赌气少年。


星期天的上午,路上的车子比平常少很多,他胡乱开着车子到处逛,不知不觉,逛到了郭素素家附近。


现在打电话给她,会不会给她造成困扰呢?但此刻他也想不了那么多。


「喂,是我,我就在?家巷口……」


不一会儿,她上了他的车。


那个中午,李云僧没有回家陪岳父母一家子吃午饭,也没有打电话回家,他把郭素素载到他们熟悉的海边。


那似乎是个不受世界污染的桃花源。荒废的渔港,永远没有游人,时间是静止的,好像是上天特别为他们两人腾出来的空间一样。就在那里,两个人说着跟这个现实世界无关的话语。


中午的海洋,在阳光直射下平静而湛蓝。海浪轻轻涌动,涨潮时,丑陋的防波堤消失了大半,使得眼前的景色更加开阔。


「我小时候,曾经在这里看过海豚。」她说:「大概有三五只,?们会跳起来,在海浪上打滚。」


他说起他念大学的时候参加登山队,遇到了暴风雨,躲在山洞里过了一夜的事。那个山洞里头还有小动物的骸骨。当时与外界完全失联,反而有一种美好的宁静。


在车子后座,她把头靠在他肩上。好像有一种默契,谁也没有提起现实世界的事情。


这几天,他常常皱着眉头。


上班时,廖紫娟常常静静观察张百刚的表情。


「不开心吗?」她贴心地给他倒了一杯咖啡,轻声问。


她以为,他的不开心,一定和他的婚姻有关系。是不是她为难他了?无论如何,苏菲亚还是一个千金小姐,不是那么好伺候。


「没有。」他头也没抬。


张百刚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上班时会困扰他的,全是公事。老董为他升了职后,他负责的事情多了许多,几天前又交办了一件事,指示他负责。虽然说要他负责,但所有过程,其实都是在老董授意下进行的。


他所服务的江东证券公司,只是老董旗下众多产业的一个,而这些公司,都有交叉持股的关系。老董希望由他经手,让江东证券用四十元的价格,买下他旗下另一家子公司江映公司的五分之一股权。这家子公司,其实是老董和他儿子开的,只是两个人都没有挂负责人,名义上的董事长和总经理,应该都是人头吧。他指示张百刚负责此案,并说服董事会通过议案。


要董事会通过并没有太大问题,因为大部分董事,都是老董家族里的人,包括苏菲亚的父亲和母系家族的长辈。


全公司都知道,老董喜欢任用有家族关系的人。如果他没有娶苏菲亚,恐怕不会平步青云吧。没有多久,因为总经理跳槽而去,他马上被任命为执行副总,权力又往上跳了一大级,他上头的总经理还是个空缺。


「四十元?未免也太过分了。」张百刚可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


江映公司是一家生产计算机零组件的公司,但市占率并不高,从三年前成立以来,一直都处于亏损状况。只因为老董有办法找到一流的财务报表高手,最近几季都想尽办法让它转亏为盈,看起来前途大好。


三天前,他拿这家公司的报表询问过老战友李云僧:「在你看来,这家公司的股价多少钱比较适当?」


李云僧说,他有认识的人在里头,他去调财务报表来研究看看。


今天早上,李云僧给他答复,说:「应该不会超过八元。」


也就是说,老董希望他负责把这家子公司的股价,用五倍的价格卖给江东证券。若有亏损,当然也是江东证券的其它股东和投资人买单。把自己的东西高价卖给自己的上市公司的做法,赚的是老板,损失的是大众,虽然像一种偷窃行为,但在市场上行之有年,不少大老板都做过类似的事情。


张百刚心里挣扎的不是道德,而是万一有天出事了,他自己是不是也有责任?


老董交办这件事时,还故意开了一瓶和他出生年份相同的法国白马堡红酒,以表重视,并且拍着他的肩说:「这件事你一定可以做到一百分,青年才俊!」


他当时备感恩宠,现在想想,如果老董可以因为这个交易赚上五亿元,一瓶几万元的白马堡陈年红酒的价值,只不过像是他口袋里的一粒灰尘而已。他相信老董做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最近江东证券买了不少同集团子公司的股份,或许前任总经理就是因为看不下去,不想再负责任而忽然离职。


「看样子,非做不可……」


以前,他一直以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必然威风凛凛。没有想到,升到这个职位以来,他的压力加重了许多,并没有比较快乐。


那一瞬间,他想起刚进这家公司的美好时光。当时股市大好,一进来他就尝到甜头,下班之后,几个男同事常常吆喝着到夜店去喝一杯。夜店里的年轻女孩,知道他们从事的行业,全都刮目相看,纷纷来问「明牌」。


那一阵子他的女伴换得很快,他对自己的长相很有自信,就算装出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也不乏女孩自动坐在他旁边来搭讪。有好几次,他喝醉酒,在陌生房间里醒来,旁边睡着一个他根本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女人,搂着他的脖子。


只是,不管喝得多醉,他潜意识里有个习惯─从不带女人到自己的住处,宁可跟着女人回她住的地方。半因自己的住处像简陋的学生宿舍,半因不想在还没把对方当女友的状况下,让对方找上门来。


那样的日子,真是无忧无虑。


这个案子实在好笑,但又非照着老董的意思做不可。他的薪水、他的职位都是老董给的。左思右想,莫衷一是。同样的姿势,他已经维持了太久,忽然觉得脖子僵硬、脑袋发胀,好像有一把闷火在心里烧着。


看看表,啊,股市收盘了。夕阳已经西下,外头的光线渐暗。


外头有几个员工还没走,有些员工会故意等老板走再下班,以表示自己认真负责,其实根本就是想在公司吹冷气、上网。这些事张百刚自己都做过,所以心知肚明。


他很客气地出去跟他们寒暄:「公司里没什么事,就赶快回家吧。别太辛苦了。」


员工们都露出感激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的人缘一向很好。


员工纷纷离开后,他回到自己新装潢的办公室,松开领带,把舒适的牛皮办公椅朝向外头,看着远方逐渐变暗的天空。夕阳西下的时候,建筑物的轮廓都被镶上了一圈金光。


他还不想回家,苏菲亚今天应该正和一群有钱太太们学油画,不会太早回家。


「要我帮你买便当吗?」


正昏昏沉沉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叫唤他。


在别人面前,她会叫他副总,但没有人的时候,她从来不叫他名字或职称。


是廖紫娟。


「我的公主,怎么还没走?」


「刚把会议室整理干净。」她说。


只剩他们两人在办公室里了。


他抓住她的手臂,忽然有一种想法,他从来没有在办公室做过爱,今晚,他很想试试。


「把灯关掉,门关起来。」


他命令着。


她乖巧地照做了。


「脱掉衣服,坐在办公桌上。」


「这样……不好吧?」


虽然有些犹豫,她还是照做了。夕阳西下前的最后一抹光线,照着她细瘦光洁的裸体,她的表情娇羞而美丽。


他像享受着大餐般吸吮着她的丰胸。她的身体比以前僵硬,只是消极地服从,也没有发出平时的低吟声。他想,显然她很紧张,很怕有人忽然闯入办公室。


「别怕。」他说。


他并没有想到,她可能有别的心事。


在他心中的那股闷火随着肢体的律动散去之后,她才在黑夜中幽幽地说出了一句话。


「……我好像,怀孕了。」


他愣了一下。


「怎么会??不是都有……」


「对不起。」她竟然结巴了,就像都是她的错:「我……我……」


她像个孩子般,用晶莹的眼睛望着他,好像等着他的裁决。


他推开她,沉沉叹了一口气。「确定吗?」


此时此刻,这可不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