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作者:日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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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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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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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592字

历史上,九条第一次遇见龙海就是在这块土地上的这间医院里,她当时的心思斤两不剩的全然系在顾朝南的左右,所以对无关紧要的出场人物没怎么上过心。更何况是桑夏的男朋友,就好比是考生全身心参加高考,一门心思的扑在试卷上,也许会分出一丝丝的精力观察一下监考老师的性别,却绝不会再分出一丝丝的好奇去猜测监考老师的性取向。


那天龙海和桑夏寻到顾朝南病房的时候,站在门口就闻到一股浓得令人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的浓重中药味。这对于一间西得不能再西的医院来说,简直像一场红果果的羞辱,迫使龙海先生不由生出了一种似是而非的穿越感,而一旁的桑夏小姐正为顾朝南生活在这等水深火热之中而奋袖出臂。


彼时永久性特约嘉宾九条姑娘正快乐的和顾朝南指手画脚的聊着天,气氛美满又和谐,不知道是谁说了什么笑话出来,九条一个人前仰后合的哈哈大笑起来,一旁的顾朝南作为重病患者仍保持了风度翩翩的神态,笑得泰然专注。然而,从龙海的角度看去,那男人眼里流露出的欢喜分明是一种舍不得。


那一次桑夏没有在病房耽搁太久的时间,仿佛大家只是相互介绍了姓名以后就迅速的拜拜再见了,连“我虔诚的祝你早日康复”以及“我由衷的对你们表示谢意”的情感大戏都没来得及上演。然而从很久很久以前龙海就已经修炼成为沉稳内敛的聪明人了,他一眼就辨出了桑夏此行的目的,好像她只是想要告诉曾经的恋人自己现在过得还不错,至少有男人罩着。桑夏看顾朝南的眼神遮掩不住失而不得的怅惘,长久以来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寻找别人的影子。不由恍然大悟。


在场的另外一位聪明人九条依稀也察觉出了眉目,她表示了然的方式是对待龙海的态度,理所当然的把他当成群众演员看待,一点都没把那个衣冠楚楚气场强大的男人看到眼里去。


桑夏挽着龙海将要离开的时候,终于把进门时的疑惑问出了口:“这屋里的中药味是怎么回事?”


九条挺着胸脯,笑得礼貌又疏远:“偏方。”


这世上最可怕的危机不是美女的光速灭绝,而是同属性同来源的美女和美女放在一起,危害性大过意大利黑手党和纽约黑帮正面交锋。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不分公母。众所周知,天然美女都是骄傲着茁壮起来的,桑夏丁点忍受不了九条身上那股掩埋不去的优越感,也许出发点是可圈可点的但是语气却是生冷无比:“最好别搞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怎么能不相信科学呢?”


谁不相信科学了?凭什么中药就不被科学包容了?不算科学就不计较了,凭什么还乌烟瘴气了呢?!九条在心里默默的用嘴撇她,用咆哮马的鼻孔怒视她,用白眼球狠狠地瞪着她。她想说,没有那么广的世面,就不要讲太刻薄的言论,你当自己是谁家那小谁啊,身上带证明了没!可是她为了顾朝南能忍的都忍了,只撅着嘴说:“在光明顶舍生忘死行侠仗义的张无忌还是魔教的呢。”


“……”


被驳斥得措手不及的桑夏一时不知能说些什么好。感觉像是自己遣派出了核武器意图和生化武器一决高下,所有的准备都做好了就等着对方挑起事端,再理所当然的以人道主义精神向塔利班扔炸弹了,一触即发时对方却忽然失去兴趣放下屠刀闷头吃起了牛肉面,用马三立爷爷的话说叫“逗你玩儿”。桑夏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变得又牛肉又面条,用流行的话说叫内牛满面,头也没回的踩着小高跟离去了。


留在屋里的九条皱着眉问:“我说错了么?”


“嗯?”顾朝南嘴角挂着笑,心说这真是个傻丫头。对九条姑娘剑走偏锋早已见惯不怪的他从沙发里站起来,已经不敢再过多的表示欢喜或者宠爱抑或呵护,哪怕是一丁点,都不能够,他知道,现在自己的软弱或眷恋对九条的未来说不准就是种伤害。所以他仅是微弓着背摇头轻笑,“倒没什么错。”


距离上述事件个把月以后,龙海 被抓壮丁送去医院进行光荣的无偿鲜血活动,完事之后按照“成功男士烟不离手”的典型非官方规律想找个地方抽根烟。刚在大草坪犄角旮旯的长椅上坐下就听见背对背的椅子上抱膝坐着的女人开始哭泣,从啜泣到放声到嚎啕。用晦涩又文艺的话说起来,几辆装甲车也拦不住那许多悲伤踢着正步逆流而上。


那个不顾一切掩面大哭的姑娘就是九条。她在顾朝南面前永远是嘻嘻哈哈的,仿佛给一件长袍就能立地来一段单口相声,说学逗唱无一不能。可是在爱人看不到地方像坏了开关的洒水车一样流泪的人也是她,她发泄的方式有些隐蔽却并不隐忍。


一瞬间龙海头疼的觉得,孟姜女苦倒长城的野史传说,一定不是野史,也一定不是传说。女人的眼泪简直是天上地下最具毁灭性的武器,以前没机会亲身体会,忽而被动的扩大了眼界,因此理智上受了点影响。按理说他抽完了一根烟就该拍拍屁股走人了,这事与他并不相干,一哭的不是他的女人,二不是他惹哭的女人。可有的时候再理性的人也会感性的生出同情心理,九条周身萦绕着的无法计量的伤心欲绝,连天地都为之变色,乌云骤聚,何况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尽管龙海知道最应该的方式就是悄悄的离开正如他悄悄的来,悄悄的挥一挥衣袖好把地盘留给忧伤的人的独自感怀。然而他刚被抽走400cc的血,轮胎跑气还会瘪呢,所以他的心脏有点软,九条难过的心绪直浸染了他全部的心情,说白了,就是她哭的动静让他动容,她抽噎的声音让他心疼。他打定主意暂时不能离开,陌生人的陪伴也是一种陪伴。


龙海接二连三的抽掉了一整包烟,而九条的哭声依旧悲恸而绵长,有理由怀疑她全身的开关都坏掉了,除了关不上水龙头,还关不上报警铃。有好心路过的人也被感染了,直小声劝龙海:“小两口吵架了?男人别只顾着抽烟,该哄的就得哄,看你老婆哭得多伤心。”


是伤心,太伤心了。把小命都寄托在泪水里的那种哭法,职业哭丧人员都没有她这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淹下马的本领,好像哭完了这个人就没必要存在了。如果她不是哭得这么伤心,他也不至于鬼迷心窍。


龙海只随意的瞥了一眼九条的侧脸,几乎认出背对着的泪人是顾朝南的女朋友,那个牙尖嘴利没心没肺的姑娘,可又觉得不像,好比谁都无法想象葛优大爷会出演《阿飞正传》,款款深情的对张曼玉说你今晚会梦见我,那一准是场噩梦。当时的龙海已经和桑夏分手,并不知道顾朝南的近况。他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认真的琢磨着,将来绝对不会让自己的亲人有可能哭成这副撕心裂肺的模样,到时候就算是死也得挣扎着活下来,男人真不该让女人哭得如此的肝肠寸断,听着都胸闷难受。可又不厚道的觉得,若将来有朝一日有人肯这样不要命的为自己痛哭一场,就算是死也可以了无遗憾了。


不一会,也许是为响应九条散发出的阵阵阴霾,天上开始细细密密的下起雨,龙海临走前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九条的脑顶,组织了半天语言,发现竟是无话可说。


九条把脑袋从黑色西装下面扒拉出来,仓惶的扭头看了一眼龙海。他们之间隔着远远近近的雨水。她忽然觉得这个人挺面熟,眼神有些像顾朝南,可到底不是。


“谢谢。”她吸着鼻子说,“我不怕淋雨。”


“披着吧。”龙海拦住她还衣服的动作,突然想到了一些措辞,哄骗似的安慰说,“别担心,你那么会讲笑话,你男朋友不会舍得不要你的。”


九条顶着西服抽噎着,愈发沮丧的问:“万一有一天笑话讲完了呢?”


万一有一天笑话讲完了呢?日后,龙海对九条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那个霎那间,她顶着宽大的衣服,露出小小的一张苍白的脸,像骇人的贞子又像神圣的贞德。也许让一个男人始终无法释怀的,并不是那些明明成功手到擒来却最终输得一败涂地的丢人往事,而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午后,一个狼狈不堪的姑娘眼睛里噙着为别人流的泪滴。


尽管无法释怀却不代表无法遗忘,玩俄罗斯方块时第一层有个漏洞不表示接下来不能继续搭建了,基层不稳不影响上层建筑。直到两年多以后,相忘于江湖八百多个日子,龙海在中山北路上远远看见九条,跟着她进了一家酒吧,那姑娘不变的是牙尖嘴利没心没肺的模样。他意外的拿到了她的包,轻易的看见了她的身份证,多方打听了她的近况,才知道顾朝南早已病逝。俄罗斯方块一层一层消除,打到了最后,终于有机会弥补底层的漏洞。


有些时候,人人以为一切俱是巧合,而事实上凡事皆有因果。


……


九条抓耳挠腮的回忆了半天:“抱歉,我实在想不起来了,原来……”原来你认识朝南,这世界真小,绕来绕去,每一个人和每一个人都有机会相遇,每一个人和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再相遇。


龙海从记忆里抬起头:“没关系。”那个大雨滂沱的午后,那个为别人痛哭流涕的姑娘到头来还是为别人噙着那一滴泪,并且从始至终透过泪滴做的放大镜看着自己,到头来自己能做的也仅仅是为她披一件衣裳。


不可否认龙海是个高智商高情商的人,自始至终进退有度,知道面对机会的时候需要不顾一切的谋取成功,面对必输的时候要泰然从容的转身放弃。更何况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比做生意那么简单,不只是追求利益,而是要你情我愿,要皆大欢喜;又不比做生意那么复杂,不用反复衡量利弊,瞻前顾后,只是要一个步调一致的幸福而已。


可这类幸福很难达标,你可以给,却挡不住她不要。龙海临别时挥手说:“你好好养玻”


“我会努力。”九条轻点着下颌,因为生着病一张脸小小的很苍白,“谢谢你。”


“不客气。”他想,这真是个好姑娘,又漂亮又开朗,只可惜,不是我的。


然则理论上是这么讲的,理智上也是这么理解的,可情感的部分却不肯给予通融,哪怕那一根负责感情的神经线经历了三十年的沉浮洗练,冷静得像史上最强忍者太郎,却依然狠不下心发号施令说,就此潇洒的离去吧。


究竟是哪里使人放不下呢?龙海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仅存的那一点侥幸心理,迫使他到了停车场又不得不重新走回了病房门口,杵着脑袋不住的摇头,无可奈何的笑:“妙言,方妙言。”他想,矫情不矫情,三十出头的人了,还跑来干这么没出息的事儿。


九条被他突然推门的动作吓了一跳,端正的站起身:“什么?”


“我一直都很欣赏你,也非常喜欢你。”


“嗯……”


龙海在心里揶揄自己,得是做了多少缺德事,才会在洗手池里翻船啊,没气氛,没立场,全靠浑身是胆了,眼下跟再青春没两样。他又揉了揉眼皮,为自己的莽撞表示不好意思。才开口:“你把我当成别人我肯定会有意见,但是我也有信心你不会一直把我当成别人的。你不妨再考虑考虑,我不要求你立即给我答案,三天,这一次确定只有三天。三天后你的答案要是肯定的话,就到艾伦号上来找我。”他想,你来了,我们一起出海看转天的日出。如果是否定的话,我就一个人去吹吹风。


很少听他一口气讲出这么多的话,他坚定的说,但是我也有信心你不会一直把我当成别人的。一向自诩坚强得像珠穆朗玛峰一般永垂不朽的九条,酸涩的眼泪猝不及防的就涌了上来,却故意咧着嘴角轻轻的笑:“我其实没有那么好。”


“不用太好,适合就好。”龙海耸了耸肩,打算离去,又回头笑问,“不过你还记得是哪艘船么?”并不待九条回答,便说,“21号码头,第七个绕桩。星期六的太阳落下之前,几点来都可以。”


“几点都可以?就为了等一个不那么好的姑娘?”


“对,几点都可以,就为了等你。”他终于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所谓气场强大者,万水千山只等闲。


简单的言辞,仿若求婚一般的动人,不煽情也着实不华丽,却直击人心柔软的部分,如此,便洞穿了九条那一颗百毒不侵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