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作者:李西闽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09:42

|

本章字节:10380字

兰芳洗好自己的车,就开着车去教育局找朗干。这几天车老是熄火,她去教育局的时候,车又熄火了,费了老半天的工夫才打着火。她想,以后有钱了一定买一部好车。可什么时候才有钱呢?这的确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不去想那么多了,想也白想。车开到教育局的门口,她找了个停车的位置停好车,突然不想下车了。她这样上去找朗干,朗干会给她难看的,她看了看表,离下班还有半个多小时,等朗干下班后再堵住他。在下班的人流中堵住他,他总该给自己一个面子吧。这个主意不错。等待是十分无聊的事情,她就打了一个电话给张洪。


张洪呀,在干什么呢?


忙呀,忙死了,今天上户口的有好几个。


现在忙完了吧,告诉你,忙是应该的,否则共产党养你这等人干什么。


我看还是辞职算了,干点什么也比现在好,吃不饱饿不死的,也不自由。


得了吧,张洪,你见好就收吧,多少人想进公安局,你以为你能干什么呀,你什么也干不了。


兰芳,你太小看人了!


不是我小看你,你确实没有什么本事。我告诉你呀,你有本事给我弄个几十万,让我买一部好车,我马上就嫁给你,并遂了老爷子的心愿,给你生个儿子。


你说话可要算话。


当然,问题是就你这熊样,那两个破工资,猴年马月才能攒足几十万呀。


算你说对了,靠我的工资一辈子也买不上一部好车,可我有一个好办法。


什么好办法?不会去敲诈勒索吧,我可警告你,你要是下了监狱,我马上就和你断,你也甭想我会去探监什么的。


敲诈勒索,你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呀,可我是有个好主意,你想想,老爷子那里不是有一笔钱没动的么。


你可从来没说过你穷馊馊的老爹有什么钱,原来你是在和我藏心眼呀,没良心的,老爷子哪来的钱呀?


告诉你,你可别到处乱说。


我能和谁说去呀,嘁!


你不是知道我有一个大伯么,在美国当什么老板的,他前年回来,给了老爷子十万美金,老爷子一直没有动它,如果能弄出来,一辆好车也就有了么。


哇塞,十万美金。


是呀,你也想想办法,看怎么能弄出来。


你自己想办法吧,我可还没有嫁给你,就是我嫁给你了,也不会打那十万美金的主意,好了,好了,不和你说了,挂了。


兰芳看教育局开始有人出来了,她这才下了车,朝人流迎了上去。朗干是教育局的办公室副主任。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借口。她站在教育局的大门口的台阶下,等待朗干的出现。


教育局有些人认识兰芳的,和她打招呼,她笑吟吟地回敬人家。兰芳终于看到朗干出现在大门口了,朗干好像也看到了她,他迟疑了一下想退回去,可一闪念间就下了台阶。


兰芳朝他迎上过去。


兰芳微笑地对朗干说:朗副主任,你好,能接受我的采访吗?


朗干左顾右盼了一下,他看到下班的人都看着他,他压低了声音:兰记者,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朗干所指的她就是夏敏,兰芳也压低声音说:你和她有关系。你还记得在派出所时你给她的一巴掌吗?你想不想让教育局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朗干的脸立马阴沉起来。


他说:兰记者,咱们找个地方谈吧。


兰芳笑了:好吧!


朗干要去骑他的自行车。兰芳说:上我的车吧。


朗干无奈地上了兰芳的老爷车。


七喜回到家里,用中药熏了身体和房间后就坐在沙发上。他在想着什么,想着想着就突然抱头痛哭起来,他的哭声悲切,像是被母亲遗弃的孩子,他哭了一会儿抬起头,他的眼睛血红,充满了血丝,像鲜血浸漫过的水塘纵横的田野。七喜在地板上扒开了那堆行将枯萎的栀子花。他找出了那张有无数裂痕的照片,只要撕碎的东西,你再有高超的粘贴技术都会留下裂痕,七喜的心波动了一下。他对着照片说:亲爱的,你已经破碎了,你真的破碎了吗?


没人回答七喜。


空气中流动着一股令七喜窒息的气味。


他惊惶地站起来,走进了卧室。他从一个抽屉里找出了一瓶香体露,这是他妻子从法国带回来的礼物。他脱掉了衣服,往腋下喷了喷香体露,不一会儿,那种窒息的气味就消失了,还有一种淡淡的香味。


七喜躺在了床上。


他面向天花板,整个人呈现出一个大字。


那种窒息的香味就是他自己的狐臭。


小时候,他就发现自己有狐臭,他上中学的一个夏天开始,他身上就散发出这种令人窒息的气味。同学们闻到这种气味就会对他投来鄙夷的目光,并且在背后嘀嘀咕咕,仿佛他就是一个巨大的污染源。七喜成天羞愧难当,他每天一回家就拼命洗澡,使劲揉搓腋下,腋下刚长出的毛被他揉断了,还揉出了一个个血点点,长期下来,他的腋下都是乌青的。有一段时间他的腋下还发炎溃烂了。他为自己的狐臭苦恼而压抑。他像一只老鼠一样成天睁着惊惶的眼睛,一下课就逃离人群,孤独地躲在自己家的房间里发奋苦读,狐臭让他的精神背负了沉重的枷锁。那年参加高考完后,他父亲问他,考得怎么样?他在这点上十分自信,没问题,上医学院没问题。父亲相信他,父亲曾经在高考前给他许过一个愿,如果他考得好,他随便提一个要求父亲也会答应他的。七喜就提出了一个要求,让父亲带他去医院做切除腋下汗腺的手术。父亲说,男人有点狐臭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显得更有男人味!七喜盯着父亲说,我不要这种男人味!父亲成全了他,就带他去做了手术。


七喜以为做完手术,他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以至于他后来去医学院报到时有点得意。他万万没想到,几个月后,他的狐臭味又出现了。他重新陷入了黑暗,同学们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同样投来了鄙夷的目光。他活在黑暗的恐惧中,这要命的狐臭味让他经常喘不过气来,他经常一个人来到郊外的山上,独自对着旷野发出尖锐的嚎叫。狐臭让他变得孤独而沉默寡言。他最恨的是王子洋,王子洋经常向他投来不屑的一瞥,他那似笑非笑的脸上带着某种轻蔑,要命的是,王子洋经常写一些打油诗来嘲弄他。他几近绝望,心灵的伤害比肉体的死亡更加残酷。


如果说王子洋的几首讽刺七喜的打油诗对七喜的心灵产生了重创的话,还有一件事足以让七喜自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七喜暗恋上了那个女同学,那个女同学风骚入骨的样子让七喜产生了非分之想。但他不能接近她,也没条件接近她,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和王子洋一起进进出出。七喜无数次在夜里的黑暗中想象杀死王子洋,然后想象着她和自己在一起。每次回家,他躲在小房间里成天不出来,他对着自己偷拍下的她的照片自慰着,痛苦而快乐地呻吟,他有一天产生了非凡的勇气,给她写了封求爱信,但是没有在求爱信的末尾署上自己充满狐臭的名字。他还是停留在想象中,想象她收到求爱信后被他的诚挚所打动,然后对他暗送秋波投怀送抱的妖媚模样,他不止一次地把求爱信投入邮箱,可他等到的不是她感动的青睐,而是王子洋的羞辱。


王子洋当众残酷地羞辱了他。


七喜到死也不会忘记那天午饭时的情景,因为自己有狐臭,七喜每次吃饭要么第一个去,要么最后一个去,为了避开人群,引来更多不屑的目光。那个中午七喜第一个到场,在打饭窗口打完饭菜后就端着饭菜准备躲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把饭菜打发掉。


他没走出饭堂,王子洋就和几个同学堵住了他。


王子洋的手上拿着一沓信件,七喜一看信封上的字迹就知道是自己写给那女同学的情书。


七喜心里颤抖了,手中的饭盒差一点掉落在地。


他的眼神慌乱起来。


王子洋的目光刀子一样割着他:你真无耻,写这么肉麻的情书,有胆子写却连名字也不敢署!


七喜心虚,他低声地说:不是我写的。


王子洋说:你还敢说不你写的。


七喜想夺路而逃,但被王子洋他们拦住了。


七喜说:真的不是我写的。


王子洋冷笑了一声:这不是你写的,大家闻闻,信中是不是有股狐臭味。


这时已经围上来很多人。


大家一听王子洋的话哄笑起来。


有人在窃窃私语,没想到平常老实巴交不言不语的七喜会做这样的事情,真是人不可貌相呀。


七喜像被雷击一样,简直无地自容。


他突然扔掉了手中的饭盒,一把夺过那沓信件,大声地说:王子洋,是我写的又怎样!我就是爱她,又怎么样!难道你能剥夺我爱的权利!


说完,他趁大伙愣在那里的机会,扒开人群疯狂地跑了,他躲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在一棵香樟树下,一点一点地撕碎那些信件然后呜呜地哭了。他孩子一样的哭声在空气中浸润着,把空气也哭潮了。就在他抱头痛哭时,他觉得有人碰了他一下,他抬起头,透过迷蒙的泪眼,他看见了她,他梦中的情人。她朝他笑了笑,说了一声:傻瓜!然后递过来一张纸巾。紧接着,她飘然而逝。


就在大学生活行将结束时,她主动地约会了七喜。


这让七喜受宠若惊。


第一次约会,他们就做了爱,是在郊区的那座七喜经常去尖叫的山上。她脱掉了内裤,把裙子撸了起来。七喜第一次见到她微微上翘的白屁股,他有点目瞪口呆。她说:傻瓜,来呀,从后面来呀。七喜一下子从后面抱住了她,她的呻吟声在山上荡漾着。七喜像个在沙漠中长途跋涉的孤独旅人,突然发现了一片绿洲,他进入后就不能自拔了……


完事后,他靠在那棵树下坐着,她趴在他的胸前,她轻轻地说:七喜,我知道你是真心爱我的,我不嫌你身上的味道,我喜欢这种味道。


七喜哽咽地说:可是我自己不喜欢。他的泪水流下来了,你要是爱我,就不要喜欢这种气味!


她贪婪地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气味,然后说:好的,我不要喜欢,不要喜欢。


七喜哭得更凶了。她把七喜的头抱住了,贴在自己柔软而结实的***上,然后抚摸着他的头发,说:孩子,乖,不哭。


他们参加工作后就结了婚。


当七喜发现她和另外一个男人有染之后,他的心又重新陷入了黑暗,但他已经离不开她了。每次她把他搂在怀里安抚他的时候,他就会像个孩子一样哭着说:你说你爱我,可为什么要去和他……


她就会柔声说:孩子,安静些,睡着就好了,什么也不要想。


五月花咖啡屋。


兰芳和朗干面对面地坐着。朗干的脸色有些发青,他深陷的眼窝里有点眼屎,兰芳几次想提醒他擦掉,但她不好意思开口。


兰芳要了杯卡布其诺,慢悠悠地喝着。


朗干说他不喜欢喝咖啡,他问兰芳这里有没有卖酒的。看来朗干没有来过五月花。悠扬的萨克斯风奏出的乐曲低声在咖啡屋里流动着,咖啡的香气也随之流动。兰芳笑了笑:一般来说是没有人在这里买醉的,但这里还是备有酒,你要来点什么,尽管点,今天我请客。


这里有些什么酒呢?


有威士忌,有葡萄酒,也有扎啤,你需要什么,提醒你一下,这里没有白酒。


哦……那就来个扎啤吧。


没问题,服务员,来个扎啤。


你究竟想知道些什么呢?


我只想听听你所知道的夏敏的情况。


我不喜欢你这种居高临下的模样,我不知道你了解夏敏的情况出于什么目的,如果说是要把它作为写文章的素材,我会拒绝你!


对不起,我的性格就这样,请你原谅我,我了解夏敏的目的只有一个,我是为了一个好朋友,她……如果你愿意说,我将为你保守秘密,相信我是个守口如瓶的人,我以我的人格起誓。


……


他们,他们挖掉她的坟?


是的。


这是为什么呢?可怜的夏敏。


有一条高速公路要经过那片山坡,上面的坟都要迁走。不过,你放心,水曲柳乡村的乡亲们给她找了一个风景很好的地方安葬了。


她是一个对乡土很有感情的人,一个对乡土很有感情的人应该知道怎么珍惜自己的爱情,可是,她——


你别激动,喝口酒吧。


有时真想大醉一场,但不能,醉比清醒更难受。就像有时觉得活着比死更难受。


你的心事很重,难道是因为夏敏?


是的。今天晚上我豁出去了,都告诉你吧,这些事憋在心中很久了,都快腐烂掉了。我的肚子被这些事折磨得快长癌了。我还是从头说起吧,你可别嫌我啰嗦。


你慢慢说,我会认真倾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