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李西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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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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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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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020字

街上的车辆稀少起来,不远处的钢琴酒吧也该打烊了吧。安蓉看到马路上突然出现了一只绿蚂蚱,她真实地看着绿蚂蚱消失。然后,那地上就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安蓉看不清她的脸,她的脸趴在地上,那个女人好像是跪在那里,屁股高高地翘起来,安蓉可以感觉女人的身体在抽搐,安蓉想,这个女人怎么会跪在马路中间呢?她正在纳闷,突然,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汽车飞速地朝跪着的女人冲撞过来,她发出了一声瘮人的尖叫,她被自己的尖叫声吓傻了。那个女人在汽车冲撞过来的一刹那间突然站了起来,汽车在她站起来的瞬间把她撞飞了出去,那个女人穿着一套白色的连衣裙。女人一团白雾般在空中飞舞了一会儿就落在了前面的栏杆上,又从栏杆上掉落在地上,肉体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极了。


那车停了下来,约摸停顿了一分钟,那车就飞快地开走了。安蓉张大了嘴巴,她看到了一张惊魂不定的脸,那张脸是开车人的脸,他就是王子洋。


安蓉浑身一激灵。


她眼中的绿光消失了。


街道上恢复了宁静,只有一张纸被风卷着,在空旷的马路上翻滚。


安蓉喃喃地说:我怎么会在这里呢,明明和王子洋在一起看电影的呀。


她一看手表,刚好是凌晨一点,她身上有点冷。


她想自己该回家了。


她骂了一声:该死的王子洋,怎么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自己却跑了呢?


兰芳和朗干还在五月花咖啡屋里面对面地坐着。


他们还在说着话。


兰芳惊讶朗干的口才,他说了那么久,声情并茂,一点也不觉得累,他也不知道喝了几扎啤酒了。他说从来没有这么痛快地说过话,也没有这么痛快地喝过酒。多年以来,他一下班就回家,难得有什么应酬,就是局长他们让他去陪个人也就是吃个饭就匆匆回家。兰芳对这个男人抱着同情的态度,按他说的话,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本来夏敏的事早就说完了,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兰芳就陪着他,看他喝酒说话。


兰芳和朗干边说着话边等着张洪的到来,她要和张洪去办一件事情。


在他们说话的期间,朗干的妻子来过一次电话。朗干把手机拿到咖啡屋外面去接了,兰芳没有听到他说话的内容,他一回来,眼中闪烁着火花,他说:我忍她好久了,忍她好久了,我窝囊呀!朗干摆了摆手说,甭提了,甭提了,家有恶妻寝食难安呀,我算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在外面找寄托,主要是现在的女人太厉害了,母老虎当道呀!对不起,我是指我老婆,我要是外面帮别人当家教,再晚回家她也不会说我,可只要我离开一会儿或晚一会儿回家,她的电话就追来了。


兰芳没说什么,她心里震动了一下,看来以后要对张洪宽容一些,温柔一些,否则落得张洪在外面说她的坏话的时候,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她以为我怕她,哼,我只不过不愿意和她计较,俗话说,好男不和女斗,我是在让着她,以后我不让她了,看她能翻了天,我也不做好男了,做个恶男看看。我心里窝囊呀,只不过是在外企多拿几个臭钱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怜的夏敏呀,她的命苦,我们要在一起生活有多好。


朗干还在低声地说着。


像一个怨妇样低声地说着。


兰芳想,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张洪还不来,派出所长找他有什事情呀,他又不用负责案子,不过是一个户籍警嘛,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她心里记挂着亲妹妹般的安蓉,她怎么样也要去试一下,她不想看到安蓉再见到绿蚂蚱,或者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


朗干讲到的一件事给兰芳启发很大。


朗干说,夏敏死后的几年里,他还是经常噩梦缠身。


他梦见夏敏抓住自己的头发拼命地扯着,他的头发在梦中纷纷飘落,他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鸡在一片灰蒙蒙的旷野里奔跑,夏敏穿着那身白色的连衣裙,飘忽地追着他,他会很奇怪地看到灰蒙蒙的前方出现一面墙,墙上写着几行字:


我吃了一只鸡


拉出了根鸡毛


鸡毛被水冲走


从此一只鸡消失


朗干对这几句话百思不得其解,他转过身,夏敏不见了,灰蒙蒙的旷野上寂静极了。朗干大声地喊着:夏敏,你在哪里?空旷里没有回音,他的声音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似的……每次做完噩梦朗干就会在第二天的深夜,买上一些纸钱,在夏敏出事的地方,含着泪烧了,噩梦就远离了他。


兰芳想,就在今夜,她也要去买些纸钱到夏敏出事的地点去焚烧,让夏敏放过她的好妹妹安蓉,如果有效的话,她可以经常去烧纸钱给夏敏,只要安蓉平安无事,兰芳什么事都愿意去做。


张洪的姗姗来迟让兰芳十分光火,她对张洪说:你到底去哪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张洪傻笑着:哎,别提了,所长找我有事。


兰芳质问道:什么事?


张洪说:你知道的,我们有纪律,有些事情是需要保密的。


兰芳说:屁大的事也保密,不会是陪你们所长去娱乐城找三陪了吧。


张洪急了:哪能呢,你可别冤枉人。


兰方突然发现了朗干朝自己投来的不安的眼神,她联想到了朗干说他老婆的话,马上就笑容满面:朗副主任,我们习惯了这样说话,没什么的。


张洪也笑了笑:她就这脾气,刀子嘴豆腐心。


朗干说:这样好,不要豆腐嘴刀子心就好。


他们决定马上出发。朗干说:我也去吧,许久没给她烧点东西了,挺对不住她的,况且,我还知道她出事的准确地点。


兰芳说:那就和我们一起去吧。


问题是,现在是深夜了,到哪里去买纸钱呢?


还是朗干有了主意:我们先到殡仪馆,那边有几个很大的花圈寿衣店,里面一定有卖纸钱的。


他们赶到殡仪馆门口,那里所有的店面都关门了。看着那些店面黑色的招牌,兰芳想,这个现代的大都市里,只有这个地方还完好地保留了民族的传统气息,有些东西是外来文化无法替代的。


看着那些紧闭的门,兰芳给张洪下了命令:张洪,敲门。


张洪面有难色:这不扰民吗?


兰芳说:你又没穿警服,况且我们是买东西,又不是让你查户口,扰什么民呀。


张洪嘟囔了一声:搞什么鬼名堂呀。


朗干说:让我去试试吧。


兰芳盯了张洪一眼。


朗干敲开了一家花圈店的门。


店主是个脸色煞白的中年妇女,她把铝合金的卷帘门拉了个半人高,睡眼惺忪地说:钻进来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来买东西。


兰芳说: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你了。


中年妇女说:没什么对不起的,做死人的生意,本来就不分昼夜,要什么东西你们自己进来挑吧。


他们就挨个挨个钻了进去。


店铺里只要和死人有关的东西,应有尽有,堆满了店铺的货架,店铺里散发出糨糊和纸张的气味。兰芳买了些纸钱,朗干买了一件白色的纸衣,兰芳想了想,也买了一件纸衣。


然后,他们就离开了,他们买东西时,张洪一直没有说话,他搞不懂兰芳在搞些什么。


中年妇女在他们离开后,哗地拉下了卷帘门,她说了声:现在鬼也该睡觉了。


当他们三个赶到夏敏出事的地点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时间总是在人们不经意的时候悄悄地飞快地流逝。兰芳没想到出事的地点离钢琴酒吧那么近,也就是只有三百多米远。这时的街道上车辆已经十分稀少了,钢琴酒吧也该打烊了。朗干说,夏敏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事的。


兰芳说:我们赶快行动吧。


于是,兰芳就在夏敏出事的地方烧起了纸钱。


朗干也烧起了纸衣。


红色的火苗往上蹿着。


燃烧是无声的,就像逝去的生命。


兰芳边烧着纸钱,边说着什么。


朗干也在说着什么,火光中,他的眼中噙着泪水。


张洪站在那里,他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他们,他不相信这是出现在现代都市的情景,尽管这事在百姓中间并不鲜见,老百姓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或者说有自己的心灵寄托。


他不明白的是这是两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也在做着这样的事情。


他们烧完东西,正要离开,一辆出租车飞驰而过,把那些纸的灰烬卷起来,纷纷扬扬,像是满天的雪花。


兰芳不知道,他们赶到这里时,安蓉刚离开不久。


安蓉进入了电梯,她又闻到了那股狐臭的味道。她用手捂住了鼻子和嘴巴。电梯很快到达了三楼。哐当一声,电梯门开了。安蓉逃也似的出了电梯的轿厢。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跺了一下脚,走廊上的感应灯亮了。


安蓉看到一个人站在自己的面前。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背对着她站在她面前。背影看上去很像那个死去的邻居李老太。安蓉往地上看了一眼,地上没有影子。老太太慢慢地转过了头。安蓉抑制不住地大声尖叫起来——


老太太转过了身,她的手捂着胸口:你叫什么呀,吓死我了。


安蓉定眼一看,原来不是她原来居住地的邻居那个死去的老太太。


安蓉问:你是谁。


老太婆松弛的脸皮抖了抖:我还没问你是谁呢,你三更半夜叫什么,吓死我了。


安蓉说:我叫安蓉,是人民医院的护士。


老太婆笑了笑:哦,你就是安蓉呀,你现在住三零八房是吧,我叫柳朝阳,是居委会的。三零八房三年没住人了,你住得还好吧。没看到什么吧?


安蓉奇怪,这么一个老太婆,深更半夜的不睡觉,想干什么呀,她问道:你怎么不睡觉呀。


老太婆说,人老了,神经衰弱得厉害,我老是听见有什么声音,吵得我睡不着觉呀,在床上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干脆下来走走。这是什么声音呀,都三年了,吵得我三年没睡好过觉,三年了,唉。老太婆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安蓉说:老太太,你没事吧。


老太婆没有理睬安蓉,桨一般一摇一晃地走上了楼梯。


安蓉看着她的背影问道:老太太,你怎么不坐电梯上去呀?


老太婆停住了脚步,她回头对安蓉说:我从来不坐电梯,走楼梯好,踏实。说完,她诡异地朝安蓉一笑,松弛的眼皮抖了几下。


老太婆的话里好像有话。


安蓉实在琢磨不出老太婆话中的深刻含义,还有那个诡秘而意味深长的笑,安蓉没有往下细想,她走到了自己的房门口。


她又看见了一束红玫瑰。


她拿起那束红玫瑰,从花里抽出了一张纸条。上面什么字也没有。她进了屋,刚关上门,就听见了电梯门开的声音。她回头一看,走廊里没有人,她听见电梯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安蓉关上了门,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朝她的房门口压过来,沉重而迟缓,一步一步。


安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