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舒看到保安被训得狼狈万状，不免蒙住嘴巴暗自发笑，心里骂着：活该！

保安都被支开了，艾舒看见他们前脚抬着啤酒进门，后脚就跟了进去，可是，她还是怕在店里面被人揪出来，也学聪明了，进门之前就预先把自己身上的那件土灰色的校服棉衣脱了下来，拐在手上，遮住了挎在臂弯中的书包，她相信应该没有人能够认得出来。

这家店不大，艾舒穿过一条用各色的led显示屏装饰的长廊，就来到了店内，她站在一边，忐忑不安地注视着店里的人，吧台那边坐着一些男女在相互搭讪，也有郁郁寡欢的寂寞之人独自举杯畅饮，这些人当中没有陶安妮的身影，艾舒的目光便很快离开了吧台，移向了灯光更绚烂的舞池，节奏分明的舞曲中，混杂着流氓的口哨声，舞池中的男女跳着贴身热舞，看得艾舒的脸都红了一大片。

艾舒虽然不想再触目那些儿童不宜的贴身舞，可是，圆溜溜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往那里打量了几眼，心想着安妮应该不会在跳舞吧？

谁知她的目光不小心打量到了保安，她全身得瑟了一下，本能地撇过头去，往里面走了几步，里面是卡座，每个卡座里有一张长沙发，艾舒往后面的一排卡座瞟了一眼，瞄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想再确认一次，发现斑驳的灯光又一次搅混了舞池，唯有一束光从天花板打下来，扫射着人群，最终落在了穿着柳丁夹克的少女身上，她像是一条蛇，绚烂光线下不断地扭动着身体。

艾舒的心又一次矛盾得举足不前，在遇到安妮之后，这已不是第一次，就像她多希望安妮还是没有变，像六年前那个善良可亲的安妮一样，可偏偏她的好几次靠近，一次又一次地证实了物是人非的真理；就像她多希望安妮依然珍视她们之间的友情，可又偏偏是安妮亲口告诉她，她们的友情玩完了，她们早已不再是朋友……每一次矛盾之后，作出的决定，得到的验证，似乎就离她们已经背道而驰的真相更近了，艾舒哀伤地闭上双眼，努力不让等会儿自己所看到的事实模糊双眼，可她还是失望了。

昏暗的灯光打在陶安妮的脸上，她和一堆与她年龄不相上下的男女坐在长沙发上，划拳、喝酒……好像输的人还要受罚，因为艾舒看到一个男生输了之后，连续被灌了五瓶啤酒，好吓人啊，不知道女生输了会怎么样。艾舒提心吊胆地躲在挡板后面，充当了一个十足的偷窥者。

“万一安妮输了要受罚怎么办啊？”艾舒担心得勒紧了胸口那颗忐忑跳动的心，下一秒她真怪自己是乌鸦嘴，看到大家都朝陶安妮起哄，往她的前面堆了好几瓶刚开瓶的啤酒，艾舒就知道情况不妙了，这个时候，她不该出现的吧？

可是，不知怎么的，艾舒情不自禁地走向了陶安妮的位置，她说：“你们不能这样欺负安妮，她一个人怎么能喝这么多酒！她是女孩子！”

坐在那儿的人，先是对眼前这位不速之客投去了好奇的目光，然后，一群人哄堂大笑起来，他们对着陶安妮说：“安妮，你认识这个小妹妹？”

“我不是小妹妹！”艾舒忿忿地说。

陶安妮举瓶灌下一瓶啤酒之后，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她看也不看艾舒一眼，就说：“不认识。”

“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呢，安妮！”明明知道陶安妮是故意装作不认识她的，可艾舒还是不愿这样就被否认掉，她越过摆满酒瓶的茶几，去拉陶安妮的手，陶安妮微微醉了，眯起眼睛，看了她一眼之后，站起身，把她推倒了。

艾舒双手撑着红色的旧地毯，泪汪汪地看着陶安妮又举了一瓶酒，倒灌进了嘴里。可是，陶安妮今晚大概是空腹喝了大多啤酒，这一瓶她还只喝了一半，胃就已经受不了那酒精的蛊惑，她俯身捧住一旁的垃圾桶，呕吐不止。

与陶安妮一同的一个男生，看了看坐在地上的艾舒，走上前去，伸手拉了她一把，然后说：“你想带走安妮的话，必须要替她把这些酒喝完，她输了，愿赌就要服输。”

艾舒吸了吸鼻子，说：“我不会喝酒啊，这次能不能算了，或者我们用别的惩罚方式，好不好？我可以替她，你帮我跟他们说，可以吗？”

男生笑了笑，拿起一瓶还没开瓶的啤酒，把酒瓶口含在嘴里，不知怎么用牙齿一咬，就把啤酒盖吐了出来，他把啤酒递给艾舒，笑眯眯地说：“那你喝一瓶，替她喝了这一瓶，我就跟他们说，让你们走。”

艾舒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酒，她是真不会喝酒，初中那次毕业聚会的时候，大家去kv唱歌，每个人都要喝酒，她喝了一小杯就脸红了，现在要是喝下一瓶的话，还不知会怎么样。

喝之前，她又跟那个人确定了一次，说：“说话算数吗？”

“当然，我们出来混的，讲的就是信用。”

艾舒用余光打量着坐在那儿半眯着眼睛的陶安妮，看她的表情好像很难受，应该不能再喝了吧……艾舒深吸了一口气，闭眼眼睛，学着他们喝酒的样子，想把整瓶酒一口气灌进肚子里，可却连呛了好几口，最后勉强算是把整瓶酒都喝完了。这酒精的作用很强，艾舒的脸一下子就红得如同火烧云，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热。

“那个……现在可以了吗？”艾舒抬起头，看着她面前的那个男生，可她还没有站稳，就被对方拉到了舞池里，“这是干嘛？不是可以走了吗？我不会跳舞！”艾舒极力抗争，可是，对方的鼻息却早已靠近了她火辣辣的脸。

“你要干什么！”艾舒推了他一把，但力度不足，反倒是让对方压在了舞池边缘的墙面上，那个人正霸道地捧住她的脸，强硬地吻她的嘴，艾舒总是在闪躲，才没让他得逞。

“你放开我！放开我！”艾舒挣扎着，她想安妮会听到吗，会发现她一转眼就被人带走了吗，如果她发现了的话，会不会来救她呢？！艾舒不肯定，甚至一丁点把握都没有，安妮她变了，再也不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陶安妮。

“救命！救命啊！”

她的求救声却被震耳欲聋的音响所淹没，可就算是被人听到了又怎样，这种地方，本身就是那么肮脏，对于这些性骚扰应该也是习以为常，此刻堵在她脑海的不单单是后悔，更多的是绝望，她难以想象如果自己这样就受了欺负的话，该是何等的羞耻啊！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奇迹出现了。

“你妈没见过女人啊！”艾舒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是陶安妮来了，噙在眼眶的泪水，一下子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陶安妮一把拉住那个男生的后衣领，把他往地上一推，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脚踢中了他的要害。

“陶安妮！我***！你找死啊！”

陶安妮没有跟着他骂街，拽着惊恐未定的艾舒，快步走出了夜店，一出门口，陶安妮就松开了艾舒的手，然后她把落在那儿的书包和校服棉衣全扔到了艾舒的手里，冷冷地说：“我说了，叫你不要跟着我！”

“对不起……”艾舒的眼睛里满含着湿润的泪水，脸上还淌着未干的泪痕，她抱着陶安妮扔给她的东西，看着陶安妮冷漠的脸，哽咽了。

“纪唯佳就在附近，她答应送你回家，你在这里等她！”陶安妮的手上夹着一根烟，艾舒盯着她涂了指甲油的甲片，看得出神，其实在艾舒的心中，哪怕是此时此刻的陶安妮，她依然觉得她有着另类的美好，她的手指修长，甲片饱满，手上的每一个关节都清晰可见。

“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以后别跟着我了，好学生要有好学生的样子，我的生活，不适合你。”

陶安妮说这些话的时候，嘴里的烟圈喷到艾舒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气。

“我自己能回去……”艾舒低头轻声地说，她不停地扯着衣服，总觉得刚刚喝了酒之后，身体就非常不舒服，很痒，她不好意思站在大马路边挠痒，只能强忍住。

陶安妮侧眼看了看艾舒，她眼尖一下就瞄到了她裸露的脖颈上全红成了一片，一颗颗小红点，看上去挺触目的，她说：“酒精过敏，吃点脱敏的药，就没事了。”

“哎？”艾舒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能算是安妮在关心她吗？她暗暗想着，觉得心底有一股暖暖的潮汐在缓慢地爬上心头。

但陶安妮接着的话，马上让艾舒回到了现实，她说：“你知道刚刚那个玩你的男的是谁吗？就你这点能耐，小心等下他叫那些流氓兄弟玩惨你！”

艾舒听了没敢吭声，她咬着嘴唇，刚刚发生的事情像是一部黑白片缓慢地在她的脑海中播映着，很难想象如果没有安妮出现的话，接着会发生什么事，艾舒知道此时此刻最该感谢的人就在眼前，她抬起头，看着陶安妮，很真诚地说：“安妮，今晚……谢谢你救了我。”

陶安妮什么也没说，夹着烟，深吸了一口，举目仰望着无星的夜空，轻轻地吐出烟圈，两个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纪唯佳就来了，她像是来领人的，一来就带着艾舒走了。

“安妮，再……”艾舒回过头，想与陶安妮再见的，可是，她却早已抬步重新回了夜店。纪唯佳看到艾舒伸出去的手，此时正尴尬地收回来，笑了笑，一脸轻蔑地说：“看到了吗，确实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吧！”

“才不是呢！”艾舒极力辩解道。

“别说一些自己也不信的话，好不好，现实点吧，艾舒同学！你脑子里记着的都是好几年前的安妮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这世界什么都会变，更何况是人呢……就算当时大家是好朋友，又怎样，朋友与恋人一样，是有保质期的，过了日期，就变质了。”

艾舒最不喜欢纪唯佳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她生气地说：“朋友和恋人才不一样！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恋人，但是，我相信一定会有永远的朋友！”

纪唯佳听着都忍不住笑了，她勾着艾舒的肩膀，说：“所以说你不懂事，都是高中生了，思想却还跟小学生似的，别那么天真，好不好？安妮她现在会抽烟，会喝酒，她换过男朋友比你交过的朋友都多，而你呢，应该到现在还没恋爱吧？你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没办法沟通，你还不懂？”

“朋友哪是这样衡量的！”艾舒反感地推开纪唯佳，气呼呼地加快了脚步。

纪唯佳也没有跟上她的速度，就跟在她身后，边走边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烟，“啵”地一下打响了打火机，点燃了烟头，她吸了一口之后，慢悠悠地说：“艾舒，你还是个单纯的女孩子，该在什么世界生活就乖乖地呆在那儿，别越界，安妮这边不适合你，你总是跟着她，像今天这样，她还要照顾你，如果你这样也算朋友的话，有你这样的朋友，你不觉得安妮她会很累吗？”

艾舒踢着小石子的脚停住了，听了纪唯佳的话，她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一下子堵住了，很难受，却怎么都缓不过气来：有她这样的朋友，安妮她真的很累吗？艾舒原本干了的眼眸又被眼泪不争气地打湿了，她突然间觉得自己好没用，竟成为了别人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