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陶安妮不知道艾舒是怎么做到的，但那晚艾舒握着手她的手，说要她相信的事情，艾舒真的做到了。

星期一的早晨，艾舒约好了陶安妮在一中的门口见面，在前一天晚上，陶安妮以为自己第二天会睡过头，又或者赖床，她总认为自己实际上对这件事情不在乎，可是，天还没有全亮的时候，她就醒来了，坐在床上，就这样看着天空一点一点亮起来，看着被雾气藏在身后的太阳光努力想撕开云雾，普照大地。

陶安妮很准时地出现了，艾舒远远地看到她，脸上就马上绽放出了恬静的微笑，她还以为陶安妮会迟到呢，担心了一个晚上，现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是，艾舒打量着陶安妮的打扮，马上眉头就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校长见了转校生这样的装束还了得？

陶安妮化了点妆，没有原本烟熏妆的夸张，穿着现时流行的柳丁装，一副朋克造型，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来学校报到的，更像是来演出表演的。不过最惹眼的银白色头发已经染回了黑色，这让艾舒的心里稍稍有了些安慰。

“安妮……你的衣服……”艾舒小心地提醒着，生怕陶安妮翻脸不认人，说生气就生气，事实也说明艾舒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陶安妮看到她有一点皱眉，马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不以为然地说：“我的衣服怎么啦？这已经是我最正常的一套衣服了！”

“可是……不是说穿之前学校的校服也没有关系吗？我们学校是规定必须每天穿校服上学的，你之前的校服呢？”

“烧了。”陶安妮嚼着嘴里的口香糖，她没有吃早餐，刚刚抽了一根烟，就当是早点了，为了避免艾舒又像唐僧似的跟她念叨抽烟的问题，所以，才特意吃了口香糖，来掩饰口气。

“哎？真的烧了？”艾舒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陶安妮说：“是啊，那个鬼学校的死人校服，谁稀罕，不读了，把它烧了，已经很给面子了。”

艾舒听了陶安妮的话，也没有办法了，她回头看了看学校里最显眼的大笨钟，已经接近关校门的时间，她拉着陶安妮跑向了不远处的早餐店，她站在店门口就看到了奋勇抢包子的邰霄明，她朝着他挥了挥手，说：“喂！你能不能快点！都快迟到了！”

包子里门口的大蒸笼里正冒出热气腾腾的香气，陶安妮原本没觉得饿，闻了这香味，顿时觉得饿极了。可她不想跟别人一样排着队伍去买，便故意把头扭向了一边，假装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

邰霄明已经成功地抢下了艾舒最喜欢吃的豆沙馅的包子，于是，他奋力挤出人墙，拎着手上热腾腾的袋子，说：“还不是为了你那个抢手的豆沙馅啊！我早买到肉包了！”

艾舒没理他邀功，对他说：“快点啦！马上就要迟到了！你自己爬墙没关系，怎么可以让安妮转学第一天就爬墙！”

重逢之后，陶安妮还是第一次见艾舒说起话来可以那么理直气壮，因为艾舒在她面前，总是很小心，好像一句话都怕说错。陶安妮没忘记说话有时候是要看对象的，可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才能让艾舒一点都不怕犯错呢？

陶安妮原本在望大街的双眸转移到了邰霄明的脸上，她记得他，那天和艾舒一起坐在墙头的那个人，他好像是艾舒的男朋友，呵，难怪连说话的口气都不同。陶安妮的嘴角扬起了让人不易察觉的微笑，她看着邰霄明白如细瓷的脖颈，又抬起视角打量着他几乎看不到胡渣的下巴，目光渐渐上移，她感到自己那天并没有把他看得那么清楚，是一种惋惜。

眼前的少年比她交往过的任何一个男生看起来都更美，她想这话说出来可能不太恰当，但邰霄明身上确实有一股让她觉得着迷的气息，似乎总在不断地扩散出来。

为什么那天没有发现呢？陶安妮心想。可她的目光太过于直接，以至于邰霄明都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艾舒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这眼神好像让人想躲都躲不开，他不自然地把视线移开，略微低下头，对艾舒说：“不是说要迟到了吗？现在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艾舒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身边异样的气氛，她盯着往校门口移动的人流，说：“我在想办法啊！”

艾舒所谓的想办法无异于守株待兔，她是想看看有没有和她一样穿了校服棉衣的，可今天的气温有了回升的趋势，大家都穿着校服小西装，只是她身体差，特别怕冷，不得不多穿点……但好像借不到衣服哎，艾舒懊恼地注视着从眼前走过的人群，想想她都怪自己事先没有跟安妮强调必须穿得正常一点，艾舒抱歉地转身，边脱下自己的校服棉衣，边对陶安妮说：“安妮，怎么办，你只能先穿我的校服棉衣了呢……不然你这个样子，肯定连校门都进不了。”

陶安妮看了看艾舒递过来的校服，略带嫌弃地发出了一声“啧”的声音，艾舒难为情地说：“可能有点丑，但是……”

邰霄明看着艾舒，没说话，他毫不怀疑艾舒就是一个缺心眼的傻姑娘，人家明明不情愿接受她的好意，她还总是傻傻的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穿起来那么胖，多不舒服啊！怎么学校都一个德性，我这样穿又不妨碍审美！”陶安妮没好气地接过了校服，拿在身上比了比。

“她不穿，你就让她自己进校门试试呗。”邰霄明看不下去了，轻声地嘀咕着。

“邰霄明！”艾舒拉了拉他的衣服，白了他一眼，他转过身去，朝着学校的大笨钟方向看了一眼，提醒道：“还剩两分钟二十九秒。”

他就是邰霄明？陶安妮灼灼的目光注视着他的侧影，她还记得过去艾舒常常在她面前提到这个名字，他的糗事，他的调皮，他的小脾气，甚至是他对艾舒的好，她都知道。

那时候，她还很羡慕地对艾舒说：“如果自己也有那么一个青梅竹马的人，那多好啊！”

艾舒说：“现在认识还不晚啊，他很有意思，下次你去我家，我找他来一起玩啊！”

可是，陶安妮没有等到下次，就消失了，她错过了早早与他相识的机会。原来他长这个样子，陶安妮歪着头看着他，嘴角浮起淡淡的微笑。她一定没有忘记小时候，每一次听艾舒把邰霄明形容得神通广大，她笑着听完，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做梦，梦见一个小男生，他所做的事情就跟艾舒形容的那样，可她却总看不清那强光背后的他。好多次想凑近点和他说说话，可走进了，他就一下不见了。

那么，刚才他说话的语气是在暗示他讨厌她吗？陶安妮有点不高兴了，赌气地把艾舒给她的棉衣套了上去，然后，气闷闷地说：“这样可以了吧！”

这句话其实想说给邰霄明听，他回头看了看，没发表意见。

“嗯嗯！”艾舒用力地点了点头，笑着说：“安妮穿什么都很好看呢！”

“那还用你说……”陶安妮想掩饰住内心的得意，可嘴角的那一抹微笑还是将她此时的心情全都暴露了。

邰霄明说：“一分零三秒。”

艾舒终于是把邰霄明的话听进耳朵里了，马上紧张地拉着陶安妮的手，说：“快！会提前三十秒关校门！”

“什么意思？”陶安妮还没得到答案，艾舒就已经夹在陶安妮和邰霄明的中间，各夹着他们的手臂，冲向校门，进了校门之后，陶安妮不自然地抽回了被艾舒挽着的手臂，嗓子里发出“啃、啃”的声音，把头撇向一边，不打算迎接艾舒尴尬的目光。

已在身后的校门“嘭啪”一声关上了，邰霄明看到今天执勤的学生会干事刚好是自己的同僚，便低头在艾舒的耳边耳语道：“他今天早上来得早，你先去一趟他办公室，带上她一起去。”

“那你不陪我去？”艾舒问道。

邰霄明没回答这个问题，倒是说了别的，他说：“豆沙包你快点吃，不然等会儿就冷了，吃不得了。吃完了，记得吃药。”邰霄明指着艾舒手上的包子提醒道，说完，转身了连头也不回地搭着他的同僚走了。

倒是他的同僚八卦，走出好远了，还回头望着她们。艾舒知道这是美女效应，陶安妮从小到大都是男生眼中的焦点。

“你男朋友挺照顾你的嘛！”陶安妮看着邰霄明离去的背影，语气发酸地对艾舒说。

艾舒和陶安妮朝着行政楼的方向走去，她说：“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不是？”陶安妮又确认了一次。

“嗯！”艾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把手里的豆沙包举到陶安妮面前，笑着说：“我想你早餐一定还没吃！呐！这里有两个，你一个，我一个！”

“我不吃。”陶安妮说着推开艾舒递过来的豆沙包，想了想，又有些嫉妒地说：“人家排队辛苦为你抢来的，不是我的，我才不要！”

“我的就是你的啊！”

陶安妮侧脸看了看艾舒，说：“你自己说的啊！等会儿可别说是因为我挨饿的！”

艾舒歪着头，笑着点了点头。

陶安妮也不客气，快动作地拿过包子，狼吞虎咽地塞进了嘴里，说：“下次记得买奶黄包！我喜欢奶黄包！”

艾舒笑着点了点头，抿抿嘴巴，也低头啃起了包子。这并不是小时候陶安妮生日时请她吃的海鲜大餐，也不是她出院那时陶安妮带她去肯德基分享的儿童套餐，但是艾舒却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她想好朋友不正是这样的吗？传说中朋友之间的同甘苦共患难，不都应该这样吗？

艾舒心底的小欣喜，陶安妮自然不会发现，所以，她才会回头用不满的口气说：“喂，艾舒，你能不能走快点？”

【2】

太阳又藏进云朵里了，这会儿已经见不着茸茸的暖光。陶安妮站在校长室门口，等着艾舒唤她进去，天空很低，阴霾的天气，若不是空气湿度高得让人呼吸一下，就感觉到自己吸进鼻子的空气像是水珠的话，陶安妮一定更愿意把阴沉的天，看作是盛夏时那铺满天空的乌云，幻想着下一刻就是暴雨来临，天水洗刷着整座城，然后，连同着她心中的污垢，一起洗得干干净净。

如果那样的话，兴许陶安妮就能忘记过去发生的所有悲伤与痛苦，重新开始了吧？可是，她不清楚为什么心里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特别是一次又一次面对艾舒的时候，看到依然美好如初的她，陶安妮就会觉得自己好肮脏，好讨厌。想到这些，陶安妮就感到心烦，她本能地摸了摸口袋，伸手进了艾舒给她的校服棉衣，想拿烟，却摸出的是一个极其可爱的卡包，她才恍然这衣服的主人是艾舒。

陶安妮看着卡包上太过于可爱的卡通图像，轻蔑地笑了笑，不过，这确实是艾舒的风格，陶安妮抱着好奇心打开了卡包，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优惠卡，不用看卡面上的字，光是看卡片设计的样子，就知道是些少女饰品店的打折卡，还有一些是零食屋的会员卡，只有小女生才喜欢这些东西。

“呵，很幼稚。”陶安妮翻了翻，正打算放回去，却被翻到的最后一页的时，看到的大头贴牢牢吸附了原本漫不经心的视线。

这张大头贴，如今看起来，仿佛已是很遥远的纪念了。

照片上的两个小女生伸手环绕成一个可笑的大爱心，脸上都带着稚嫩而单纯的笑容，看上去那么无忧无虑。

这好像是刚上五年级的时候拍的吧，学校旁边的小店里刚进了一台拍照机，陶安妮还记得当时好多女生都拉着自己的好朋友去拍照，拍完之后，把照片贴在书页上，或者制成小小的挂件，挂在钥匙扣上，逢人就摆弄一下，像是要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好朋友是某某。

陶安妮也觉得新奇，拉着艾舒和纪唯佳一起去，可是，艾舒怎么都不肯拍，她说自己不上照，又说对着一个大屏幕拍照太别扭，陶安妮软磨硬泡，艾舒最后才同意。

现在看起来好傻呢……怎么这张照片她还留着？陶安妮看着专注，倘若不是有女老师穿着“啃啃啃”的高跟鞋，从她的面前走过，打断了她的思绪，恐怕她差点就被艾舒逮到“原来你也还记得过去”的证据，陶安妮假装若无其事地将卡包放回了口袋里，但内心翻滚而至的暖潮，却如江涛般汹涌澎湃，回忆与现实的声音共同在她耳边激荡，她慌忙得以至于艾舒喊了她好几声“安妮”，她都没有及时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艾舒拉了拉陶安妮的手臂，她才猛地回过头，眉宇之间还潜藏着刚收起来的惆怅。

她怎么了？神情看起来仿佛有一点……艾舒说不上来，她小心分析着，还没来得及清楚的辨别出安妮的情绪，陶安妮便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漠，她说：“什么怎么了，你……”

话还没说完，艾舒已经拉着她进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都是一个德性吧，看人大小眼，陶安妮的印象中，校长说话都是绝对官腔的人，她在三中读了那么久，都只在校会上见过，不过是个秃顶老头，水肿版的朱元璋，很煞风景，完全没有纪念价值。

“这就是我跟您说的安妮！”艾舒把站在她身后的陶安妮，拉到了自己的前面，极力推荐道：“安妮她唱歌跳舞都很厉害，小学的时候，就拿过很多奖呢！”

陶安妮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产品，艾舒是推销员，正极力地向她的客户推荐她是一样用途多广的产品，陶安妮有点走神，低着头，犹豫着该不该有礼貌一点，向校长问个好，毕竟现在是有求于人，可是，这样好像并不像她的性格……

陶安妮用余光偷偷地看着艾舒，其实她根本就不用那么卖力，陶安妮收回了视线，抿了抿嘴唇，有点紧张地抓着衣服的衣襟，微微鞠了个躬，轻声说：“校长……好。”

“呵呵，你好。”回答的声音比陶安妮想象得要年轻，她还以为校长都跟她过去三中的那个糟老头一样说话瓮声瓮气，陶安妮稍稍抬了抬眼，校长坐在座椅上，神采英拔，四十多岁的模样。真年轻呢，陶安妮在心里暗暗地说。

大概是看校长比较顺眼的缘故，陶安妮觉得在校长室里呆着的这段时间，并不是很沉闷，也比她想象得要愉快很多，看样子校长和艾舒像故交，两个人感情很好的样子，陶安妮寻思着自己之所以可以进一中，是不是因为艾舒的父母和校长是什么亲戚朋友之类的关系户。

【3】

陶安妮与艾舒成了同班同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艾舒有理由为此开心不已，但恐怕也只有她一个人会高兴得连走路都要带蹦跳节奏吧，还有很多人因为陶安妮的出现而显出了复杂情绪。

董明枢有理由排第一，他上午的课程才结束，就迫不及待地抓住了陶安妮，一副要弄不清楚她为什么要来他们学校誓不罢休的样子。

直到陶安妮满不在乎地将两手一摊，一脸冷笑地说道：“董明枢，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把钱结清了之后，就是陌生人了，现在你何必管我为什么转学来了一中？你想听我怎么说？”

董明枢没说话，眼睛里却冒着火。

陶安妮说：“你想听我说，我是为了宣传你说过的那些伟大的话，做过的那些伟大的事，才到这里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陶安妮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你想多了！”

说完之后，陶安妮就转身大步迈开了，站在一旁的艾舒紧紧地跟上，还不时地向陶安妮指明饭堂该往哪儿走。

董明枢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艾舒回头望了他一眼，看到他那优等生松垮垮的背脊又重新挺直了。

接着，是纪唯佳，陶安妮没有把自己被三中劝退的消息告诉她，就转学来了一中，纪唯佳觉得陶安妮根本没有把她当作朋友，艾舒和陶安妮刚打完饭找到座位，就看到纪唯佳端着自己的饭盒走过来，重重地放在了她们的面前。

陶安妮低头在挑剔饭堂的饭菜，看到了突然从上面落在饭桌上的饭盒，惊了一下，筷子一放，抬起眼皮，看到了纪唯佳，便带着酸味地说：“我还以为是谁呢。”

纪唯佳站在没坐下，她本来各自就是她们三个人当中最高的，一米七有余，站在那里扎眼，以至于饭堂里的人都把目光聚集到了她们这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