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西闽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44
|本章字节:9186字
那天晚上,财主李旺财请老猎头去喝酒。请老猎头喝酒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老猎头打死豹子为民除害,他李旺财想表达心意。老猎头盛情难却,只好前去赴宴。
老猎头在李旺财家里一直喝到深夜,喝得烂醉如泥。老猎头的父母亲和新娘都在家里等着老猎头回来。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快开门!”
“谁呀?”老猎头父亲问了一声。
“是我们,送老猎头回路,老猎头喝醉了。”外面的人说。
老猎头的父亲说:“这孩子,一喝酒就把不住,唉!”
父亲出去开了门,新娘也跟了出去。
他刚打开门,就涌进了一伙国民党兵。国民党兵把老猎头的父亲赶进了屋里。父亲和新娘的脸色都变了。他们都是没见过场面的人,一看到涌进来那么多兵,不心惊才怪呢。
一个当官模样的人问父亲:“你儿子呢?”
父亲吞吞吐吐地说:“在旺……旺财家吃酒!”
当官的厉声说:“你撒谎,你儿子分明是共产党,他是不是跑到山上去了?”
父亲面如土色。
当官的说:“把那个年轻的共匪婆子给我拖走!”
几个兵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架起新娘就走。父亲跪在当官的面前,抱着他的腿,“长官,你搞错了呀,我儿子不是共产党,他真的在旺财家喝酒哇,不信我可以带你去呀!”
“老东西!”当官的飞起一脚,把老猎头的父亲踢到一边,那一脚正中父亲的心窝,父亲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新娘大声喊:“救命哇——”
一个兵用毛巾堵住了新娘的嘴。
兵们把新娘架进了他们的驻地李家祠堂。
第二天一大早,老猎头从酒醉中清醒过来,他的头还一跳一跳地疼。他回到家里,便知道出事了。父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他叙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老猎头进里屋拿出了新铳,往里面装铁砂。母亲说:“儿呀,你要干什么?”
老猎头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一声不吭。
母亲的声音带血:“儿哇,你可千万别去哇,他们人多,他们是兵呀!”
老猎头提着铳走出了家门。
母亲毫无办法,他当初上山去打豹子,她也没能拦住他,如今碰到了这种事,谁又能拦得住他?
他出门没走几步,就看见撑船佬匆匆赶来,撑船佬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你老婆她投河了。”
“什么!”老猎头的脑袋嗡的一声,便和撑船佬往河边狂奔而去。
新娘已经被人捞起来了。
她躺在一片凄凉的青草中,衣服被撕烂,露出白生生的胴体。她的脸扭曲着,愤怒而痛苦。老猎头哀号了一声,扑在新娘的尸体上痛哭流涕。
老猎头把新娘埋葬了。
高高的山冈上,一座新坟无言地凸立。
那天晚上,老猎头背着那杆铳,手里提着一把磨得雪亮的砍柴刀摸进了李旺财的家里,把李旺财的头给剁了下来。他把李旺财的头扔进了一个屎坑之后,就摸到李家祠堂门口的阴暗角落里。他看到那门口有人在站岗。他悄悄地爬上了屋顶。
他来到祠堂的厢房上,揭掉一块瓦,他看到营长正在油灯下和一个女人睡觉,他知道那女的就是李旺财的小老婆。
他把瓦一片一片地揭开了。
那对狗男女什么也没发现。
老猎头跳了下去,一刀一个结果了他们的性命。他逃出了祠堂,把那对狗男女的头也扔进了屎坑。然后,在夜色中,他逃向了深山。他的父母在他逃离后被国民党用刺刀捅死了,国民党兵还不解恨,一把火烧掉了老猎头的房子。有人说,老猎头去当土匪了,又有人说……反正,解放之后,老猎头才背着那杆铳回到曲柳村。
这些关于老猎头的故事,像风一样在曲柳村里流传着。
黑子自然也听说过老猎头的故事。
黑子对老猎头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只要一碰到老猎头,黑子的心就会收缩一下。对于杀过人的人,黑子都心存戒备。
对狗素来恐惧的黑子认为老猎头的猎狗是条好狗。那条猎狗平素是无声的,它走在老猎头的面前或跟在老猎头的身后,都表现得特别驯良。
没事的时候,老猎头会带他的猎狗到野河滩的草地上去抓野兔。黑子和王春洪、李远新见过猎狗抓野兔的情景。
老猎头坐在草地上抽着烟。
他的目光似乎空洞无物。
他把铳放在一边。黑子每次见到老猎头,老猎头身边的两样东西都不会少,一是他的老铳,二是他的猎狗。
老猎头坐在那里的时候,猎狗机警地竖起了耳朵。
不一会儿,猎狗像箭一般射向草丛。
黑子他们看到草不停地颤动着。
老猎头坐在那里不动声色,还是悠然地抽着烟。
他那一袋烟还没有抽完,猎狗嘴巴里便叼着了一只被咬断喉管全身还在抖动的野兔。它把那只灰色的野兔放在了老猎头的面前。老猎头伸出手,在猎狗头上摸了摸,猎狗欢快地摇着尾巴,那样子特别美好和谐。
老猎头的手在猎狗头上轻轻拍了一下,那狗又蹿入了草丛里。这一来一往,不到夕阳西下,老猎头的旁边就堆了几只野兔。
“老猎头的猎狗真厉害。”王春洪说。
李远新幽幽地说:“我要是有那么一条猎狗该多好哇。”
黑子觉得老猎头的猎狗的确不错,但他不敢有那么一条狗,他对狗的恐惧记忆太深刻了。
老猎头站起来,太阳已经落山。
老猎头发现了不远处的黑子他们,他大声说:“你们过来吧。”
他们就朝老猎头走了过去。
那狗对着他们直摇尾巴,表示友好,因为主人对他们也是友好的。
老猎头说:“你们在那边陪我那么久了,也挺辛苦,你们一人拿一只野兔走吧!”
“这怎么可以呢?”黑子说。
老猎头有点火,他说:“让你们拿就拿,别那么多废话!”
黑子他们只好一人拿了一只野兔往回走。
老猎头把野兔串起来,背在肩上,带着他的狗也往村里走去。
黑子让他先走。
黑子跟在他的后面。老猎头走起来特别快,一会儿就把黑子他们扔在了后面。
王春洪问:“老猎头会到哪里去?”
李远新说:“他肯定会到寡妇那里去的。”
黑子问:“你怎么知道?”
李远新反问:“那还用说吗?”
果然,老猎头进了寡妇丘玲娣的家,门关上了,猎狗没有进去,它像一个忠诚的卫士蹲在门口,机警地守卫在那里。黑子笑了,老猎头真有意思,自己进去享福,却把猎狗放在外面站岗。这似乎成了一个惯例,只要老猎头的狗蹲在外面,人们就知道老猎头在里面,谁也不会进去了。
黑子喜欢上那条猎狗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正午。那个正午,黑子去给撑船佬送完饭回到村口,就看到猎狗浑身是血地狂奔而来。猎狗直接往大队支书丘火木家里奔去。
黑子很好奇,他知道出事了。
他跟了过去。
那猎狗奔进支书丘火木的屋里,叼住了丘火木的衣襟,并且不停地摇着头,那眼中充满了恳求和不安。
丘火木一看就明白了,老猎头出事了!
他马上走到门外,大声说:“老猎头出事了,老猎头出事了!”
群众拿着锄头棍棒出来了。
民兵营长着急地召集民兵们荷枪实弹地集合起来。
丘火木带着群众和民兵们在猎狗的带领下朝山上奔去。猎狗跑得很快,一会儿就把众人远远地扔在了后面,它会焦急地停下来等一会儿,等人群靠近了,它才又开始往前奔。
要是不明真相的人见了这种情景,都会以为人们是在追那条狗呢。
狗把丘火木他们带到了山林深处。
人们看到老猎头昏倒在那里,铳离他很远,他浑身是血,身上满是被利爪抓伤的痕迹。丘火木马上让人把老猎头抬到镇卫生院去抢救。原来,老猎头带着心爱的猎狗巡山的时候,发现了一只豹子。那只豹子似乎和几十年前被他打死的那只一模一样。那豹子对他虎视眈眈,对他低吼着。老猎头举起了老铳,这杆老铳三十多年来一直跟着他,这是打死那头豹子之后用县长的赏钱买的铳哇。他还未扣动扳机,那豹子就跃了起来,把他扑倒在地。铳被远远地扔开了,人和豹子开始了搏斗,狗也加入了搏斗。要不是猎狗死死地咬住了豹子的尾巴并咬断,豹子不得不负伤而去,老猎头绝对是送命了。显然,这头豹子是有备而来的。隐约地,老猎头觉得这头豹子和三十多年前的那头豹子有种至关重要的联系。
老猎头因为猎狗而获救。
老猎头出院之后,头抬不起来了,他的脸上黯然无光,多少年来,他第一次败在了猎物的爪子之下。
他带着猎狗,孤独地走向那小木屋。
他的心凄凉极了。
他有种预感,那豹子还没走远,就在附近的山林里,那豹子还会来找他。
他知道,有一种事迟早会发生。
他出院之后,就再也没有到寡妇家里去。
他在等待。
等待一场生死搏斗。
那是他逃不掉的。
他必须面对!自从三十年前打死那只豹子,他就知道有种东西迟早会出现,那带着某种神秘感的预示他最明白不过了。如今,他终于等来了。
深夜,老猎头无眠。他坐在那里,手中紧握着那杆老铳。他的眼神里空洞无物。他心平气和地等待着。狗在木屋外面站岗。这的确是条好猎狗,老猎头不想让它陪着自己殉葬。白天里,老猎头不停地赶猎狗走,可它愣是不走。老猎头火了,用一根棍子打它,打得它不停地惨叫,远远地走开。老猎头以为它会离开他,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猎狗又回来了,还用湿漉漉的舌头舔老猎头的手心手背,还不停地呜咽着摇着尾巴,老猎头含着泪抚摸着狗的头,动情地说:“傻瓜,你怎么不走呢,我会连累你的呀,我如今老了,气力不如年轻的时候了,你跟着我会倒霉的,你怎么就不走呢!”
屋子外面起风了。
风裹挟着血腥的味儿从小木屋的缝隙中渗透进来。老猎头闻到了那股浓烈的血腥味。他对这种血腥味十分熟悉。从他开始打猎起,他就对这种血腥味十分敏感,尤其是在杀死那只豹子之后,血腥味就一直围绕着他,裹挟着他。血腥味也成了他身上的气味。
风声在山林里呼啸着,呜咽着。
狗儿吠了起来。
他知道有情况了。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声沉重的低吼声。
那低吼声积蓄着仇恨和愤怒。
那低吼声还充满了自信。
老猎头心中颤抖了一下。
他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他门都没有关,就带着猎狗进了山林。风呼啸着,把老猎头渐渐加剧的呼吸声给彻底地淹没了。
没有人见到那场厮杀。
几天之后,有人在一个山崖底下的草丛里发现了老猎头和猎狗的尸体。在不远处,还有一具豹子的尸体,那是一只色彩斑斓的金钱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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