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黑瞳中的闪电(1)

作者:李西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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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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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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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230字

那也许是最后一批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在此之前,曲柳村从来没有来过知识青年。曲柳村的三个知识青年是大队支书从镇上公社领回来的。他们一进村就受到了曲柳村村民的热烈欢迎,乡亲们敲锣打鼓地欢迎这三个从厦门来的宝贝。那三个知识青年看着一张张面有菜色的脸,感觉无所适从。


寡妇丘玲娣挤在人群里说:“大城市里的后生哥就是长得白净。”


黑子也在人群中,他看见了知识青年,觉得自己的头脸都在发烫。知识青年的称谓在他的心中光辉灿烂,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知识青年。


支书丘火木当着欢迎的群众大声说:“我们大队终于有知识青年了,我们要向他们学习。”


人群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对于新鲜的事情,曲柳村的人总是报以热忱,虽然三天之后他们的这种热情就会迅速冷却,但现在的掌声中还是饱含了真诚。支书丘火木当众宣布三个知识青年分到三户人家家里去住,并且搭伙在借宿人家里,因为大队也找不出像样的空房子,而且让他们独自开伙吃饭也挺困难,丘火木考虑得还挺周全。


让黑子兴奋的是,其中一个脸很白戴着眼镜的知青分到了他们家里,因为撑船佬家还有一间偏房空着。宣布完毕,支书就让相关人士把知青领回家去,黑子把那个知青领回了家。安置好后,黑子就带他去支书家吃晚饭,支书要宴请他们。


那天晚上,黑子等到很晚,那个知青才回家。知青一进门,就朝偏房走去,黑子听他嚷嚷怎么没有电灯,这破煤油灯那么黑。其实,黑子母亲还特地把灯拧得很亮,天一黑就点亮了灯,平时屋里没人,谁还点着煤油灯呀,一斤煤油要几毛钱咧。黑子母亲对黑子说:“快把洗脚水给客人端过去。”黑子把洗脚水端到了知青面前,知青已经躺在床上了,他没好气地说:“放着吧,我一会儿再洗。”黑子出了门,心里怪不是滋味。最初的兴奋一扫而光。在他的想象和记忆中,有知识的人是应该像朱碧涛、程惠娴那样,这个知青有一点像朱碧涛,那就是也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可其他都不像。黑子想,他不会再给他端洗脚水了,原先想亲近他的念头也荡然无存。


撑船佬不喜欢那个知青。那个叫董春水的知青吃饭时特别挑剔,一会儿嫌油放少了,一会儿又嫌青菜太老,牛都不吃。有一个特大的毛病就是剩饭,每顿饭都要剩一个碗底的饭。黑子母亲看了特心疼。撑船佬晚饭都回家吃,他看到董春水扔下还剩着饭的碗,脸就阴沉下来,董春水扔下饭碗就回了偏房。他们听到董春水砰地把门关上之后,撑船佬就说:“这像什么话,没见过这样败家的。”撑船佬就把董春水剩在碗里的饭倒在了自己碗里,发狠地吃着。


黑子也看不惯董春水剩饭,他想,或许他没有经历过饥饿,不知道那些年饥饿的滋味。但他也看不惯撑船佬,不知为什么,他始终对撑船佬有种厌恶感。


撑船佬吃完饭,叹了口气,“唉,我看还是去找找支书,把他弄到别人家里去,那多补助的几斤粮我也不稀罕,家里住着这么一位公子爷,我心里实在不舒服。”


母亲说:“人家是大城市里的人,做派肯定和我们乡里人不一样,剩点饭就剩点吧,没必要和他计较什么。你千万不能去和支书说把他弄走,那样多不好,人家还以为我们家不待见人呢,别人会指着我们的脊梁骨骂的。”


撑船佬不吭声了。


董春水的目光里潜藏着一种黑子读不懂的东西。他会站在一棵苦楝树下,看着苦楝树细碎的叶子若有所思。风把苦楝树的叶子吹得婆娑。董春水爬上了树,摘了一串像枣儿一样的苦楝子,一路把玩着回家。


黑子看到他手中拿着的那串苦楝子,赶忙说:“董春水,这苦楝子是不能吃的!”


董春水盯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少罗嗦。”


黑子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第二天一早,董春水一开门就把那串把玩了一晚的苦楝子扔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怪怪的。


董春水那段时间里总是带一些乡野的植物回小屋里研究。黑子经常可以在早晨的时候看到董春水扔出狗尾巴草、柚子树叶、稻穗、地瓜花等东西。董春水似乎是对这些东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董春水的这些举动让黑子百思不得其解。他也许是被董春水传染了,有时也会拿一串苦楝子回家,或者拿一朵地瓜花回来,放在桌子上,可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他想,董春水是大城市里来的人,和自己不一样,大城市里的人或许一生下来想法就和曲柳村的人不一样。


无论怎样,董春水在无形中影响着黑子。


黑子有时会想,自己要有一副眼镜该多好,他也会像董春水那样吃饭前把眼镜拿下来擦擦,吃完饭又把眼镜拿下来擦擦。董春水修长的手指像姑娘的手。那双手竟然像已经去世了的程惠娴的手。黑子的心莫名地颤动。


黑子希望自己能有一件旧军上衣和一件白背心。董春水就有一件白背心和一件旧的军上衣。他军上衣的口子好像从不扣上,敞着怀,黑子很清楚地看到董春水里面那件洁白的背心。董春水敞着怀走在乡村的路上,步伐不快不慢,保持着同样的速度和姿势,那样子在黑子的眼中有种迷人的魅力。有时,黑子会在自己的卧房里学董春水的样子走路,他也敞着怀,可他怎么也学不像,他那件粗布衣裳里没有洁白的背心。


黑子还是想接近董春水,尽管他对董春水的某些行为看不惯,但董春水身上的确有吸引他的地方。董春水对黑子视而不见,他不屑和黑子说话,从来都不用正眼看这乡村的少年。


黑子知道,在某种意义上,董春水是瞧不起他的。同样,董春水也瞧不起所有曲柳村的人,他很少和乡村里的人说话,更谈不上和乡里人玩。就连黑子一家人,董春水也很少和他们说话。


董春水就是跟另外两个知青也很少在一起。那两个知青每天形影不离,还特喜欢串门,和村里人打得火热,到处都可以听到他们爽快的笑声。


董春水活在自己无言的世界里。董春水每天和村民们一起下田劳动,然后回黑子家吃饭,吃完饭后就躲进了小屋。有时,黑子会悄悄地走到小屋的门外,透过门的缝隙往里面看,他看到董春水在一个笔记本上写着什么。黑子不知道他在写什么,他不用做作业,也不用写作文,那在写什么呢?黑子的好奇心无法得到满足。有时,他想趁董春水不注意时进入那屋子,看看董春水的秘密,可那门锁着。他的房间里不会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吧?黑子傻傻地想。


在某个场合里,另外两个知青大谈特谈城里人的幸福生活。他们身边围了许多人,有大人,有孩子,有后生,有小媳妇。在他们俩唾沫横飞、表情夸张的叙述中,村民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们描绘的无疑是天堂的生活。村民们听得津津有味,仿佛那种生活就在眼前,他们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那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美好生活。


他们讲完后,有个小媳妇就问:“你们什么时候回厦门探亲?”


他们问:“什么事?”


小媳妇说:“能给我们买点咔叽布回来吗?”


他们说:“行,这有何难,举手之劳嘛!”


小媳妇羞涩地笑了。大伙就争着说要让他们带这个带那个,好像那些新鲜的奇俏的商品马上就可以通过他们的神奇力量从天而降。


村民们也很奇怪,董春水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对村民们进行演说。有人就问:“董春水怎么不爱说话?”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董春水是个神经病!”


董春水是神经病的说法很快就在曲柳村里得到了有效的传播。


男人会对女人说:“董春水是个神经病,要离他远点,不要招惹他。”


女人会对孩子说:“董春水是个神经病,要离他远点,不要招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