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寻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45
|本章字节:9566字
她住在四楼,打开门,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过来。房子不大,是老式普通的两室一厅,厅里摆着个铁炉子,特别显眼,上面放着瓦罐,咕咚咕咚地冒着烟。刘芳说熬中药给李海洋喝,每天都得喝一罐。我注意到厅里的墙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奖状,“祝贺李海洋先生在1982年江苏业余散打比赛荣获冠军,特发此状以资鼓励”、“祝贺李海洋先生在1985江苏校园教师游泳比赛荣获银奖,特发此状,以资鼓励”等等,我数了数,有二十多张,密密麻麻地从墙根顶到天花板。奖状都很破旧了,边角破损,中间鼓起来,看上面的日期,大多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的。还有张放大的照片,李海洋和一个一脸黄胡子的外国拳击手的合影。照片上的李海洋留着光头,春风满面,赤着上身,身材高大,胳膊上的肌肉层层隆起,壮得如头牛。
你男人挺厉害的嘛,我说。刘芳淡淡一笑,好多年前的事了,这里味道太大,你去我房里坐吧。刘芳的房间依然收拾得一尘不染,有一张窄窄的钢丝床,上面铺着大红的毯子。我心里想他们怎么还分床睡?这姓李的身体看来真不行了。桌子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药瓶子,窗台上放着盆嫩绿的大仙人球,长着毛茸茸的细刺,窗帘是绿色的,上面绣着好多蝴蝶,估计年数太久了,蝴蝶也变得面目狰狞。我说咱们房间你养的那些花我都送人了,你不回来,我看到它们就难受。刘芳坐在床沿上,盯着那盆仙人球,周寻,你看这叶子还绿,其实早死了,里面都空掉了。我说是啊,心死了。一只麻雀呼啦啦飞过来,落在窗台上,探头探脑往里面张望了阵子。
我们无话可说,气氛变得有点尴尬,我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那是刘芳房里散发出来的。周寻,你喝水吗?我去给你倒水。刘芳站起来。我抱住她,她没有反抗。把头埋在我肩上,又哭了。她的头发擦着我的脖子,这感觉久违了,一刹那我有点心软了。我说你哭什么,别哭了,都好好的嘛。她说没事。
她出去倒水了,我看到枕头旁的那个小箱子,依然上了锁。我顺手拿起床上的一本书,是她写的,以前给我看过。我翻到书的前言部分,发现那个序的作者署名就是李海洋,苏州某某学院中文系教授。这书出于四年前,可见那时候两人的关系已经不一般了。我和刘芳才认识多久?一年都不到,一年怎么抵得过人家四年,何况还不止四年!除了年轻些,无论职业、身份、财富我都无法跟李海洋竞争。年轻有屁用,抵得吃抵得穿,女人都是很现实的。
刘芳端着杯子进来,问我在想什么,我说在看你的书。她一把夺过来,别看啦,无病呻吟。我酸溜溜地说李海洋给你做的序呢,妇唱夫随,说什么阳春白雪蕙质兰心,夸得可真肉麻。刘芳斜了我一眼,你不了解别胡说八道。我伸出胳膊,做出一副拥抱的姿态,来,抱抱。刘芳犹豫了下,不是说好不这样吗?周寻,你是男人,不能说话不算数。她脸上有一种特傻的表情。我说吓你呢,我想让你走近一些,给你看样东西,你一定认识它。
我掏出准备好的珍珠项链,还记得这个吗?她接过来,眼圈红了,鼻子一抽一抽的,周寻,你是个傻瓜。我说我找了好多天才找齐,一共一百二十四颗,你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你数数对不对?不对我再回去找,翻地三尺也要找,累死也要找。刘芳脸上的泪还没干,忍不住又破涕为笑了,周寻,你真傻,你不恨我?我对不起你。她终于肯说对不起了,我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可已经晚了。我刮了下她鼻子说,开始恨,恨不得杀了你,后来就不恨了,要真爱一个人就得尊重她的选择。刘芳说我一直想跟你解释,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太复杂了,这几天我理了理,你听我一点点跟你说,我留给你的信你看了吗?我说没看,撕了,这是实话。刘芳愣了下,你应该看看的。我说我知道你不会走远,你还会回来。刘芳说我和李海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我捂住她的嘴,我说我不想听,我只想亲手给你戴上项链,静静地搂着你躺一会儿,像往常一样。
那床特别小,压上去咯吱咯吱响,几乎不能承受我们两个人的重量。刘芳开始还推我,但她的手软弱无力,倒像是抹满胶水,在黏着我。三个月未见,刘芳的身子瘦多了,躺着的时候肋骨露出来,她似乎吃了不少苦,还一直叫痛,让我轻点轻点轻点,我也没有任何快感,动了几下,草草了事。
我闭着眼休息了会儿,刘芳的头靠在我胸口。我问你多久没做过了,刘芳说你算算,和你最后一次到现在。我诧异地说你们没有过?刘芳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张了张嘴,又不愿意说什么了。又温存了会儿,她去洗澡。我拿起她放在桌上的手机,翻到李海洋的号码,发了条短信:家有急事,速回!
听着淋浴房的水声停了,刘芳披着浴巾出来,我装睡着了。她坐在我身边,一只手抚摩着我的脸。过了会儿她叫我,周寻,周寻。我揉着眼假装醒来。你想吃什么?我说不吃了,吃你做的饭吃怕了,现在几点了?刘芳说快十一点了,时间过得真快。我问你厨艺有进步了吗?刘芳扯了下我耳朵,噢,坏蛋,原来你一直嫌我做饭难吃啊,告诉你,还那样,没进步!我搂住她,心里有种奇异的兴奋,像是房子里安了定时炸弹,马上要爆炸似的。我把她的手引向我下部,我说你摸摸,又肿了。她摸了摸,抿着嘴唇,挤出一句“死人”,然后温柔地伏上来。这一次感觉很好,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激情,像在温暖的海底潜水,无数肉乎乎毛茸茸的小生物,在逡巡嬉戏。风吹得窗纱动,外面的阳光穿过缝隙一缕缕晃过来,照在刘芳白皙的肌肤上,明一块,暗一块。她搂得我喘不过气来。当咚咚的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正坐在我身上浮动,听见声音,赶紧像弹簧一样地弹开了。
谁会来?要不要开门?我假装害怕地问她。不要,千万不要,刘芳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像只吓呆了的小狗。敲门声更响了,咚咚咚,咚咚咚,似乎用脚在踢了,我说也许是查水表的吧,你去躲一下。刘芳犹豫着不动,我说你快去啊,她披着床单,飞快地藏进卫生间。我慢条斯理赤身裸体下床,想给敲门者一个坦诚的大大的惊喜。我哼着小曲扭开锁,慢慢打开门,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把我的身体一点点展露出来。我摆出如雷贯耳的招式,准备在对方冲击的时候给他来这么一家伙。
一个老人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盯着我,突然他笑了,他伸出手:你是周寻吧,你好,我是李海洋。
九 蚂蚁扛着树叶奔跑
我是连滚带爬地逃出李海洋家的,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我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从没见过这么瘦的人,说他像竹竿那是侮辱了竹竿,他就如几根铁丝拼凑起来,铁丝上挂了层薄薄的皮肉,除了脸型还跟厅里的照片有点像外,其他地方完全判若两人。我记得夏继文说他五十多岁了,可看上去足足有七十,头发掉光了,还架着两根拐杖。他客气地说你先去穿上衣服,我们在厅里坐坐,我有事要和你谈。
刘芳已经穿好了,她拿着手机站在厅里木然地看了会儿,似乎明白过来,死死地盯着我,如果说眼睛里能喷出子弹的话,我早就千疮百孔了。滚!她指着门口。我边穿裤子边说我凭什么滚?贱货!李海洋颤巍巍地劝她,周寻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刘芳歇斯底里地冲过来,把我死命地往外推,滚!你这个骗子!大骗子!!她披头散发像个疯子,我一只鞋还没穿上,拎着跑下楼。接着我听到门嘭的一声关上了,地动山摇。我站在楼下慢条斯理地穿上鞋,脖子上隐隐作痛,我用手摸了下,肿了好大一块,肯定是刚才推我时刘芳掐的,这淫妇手劲可真大。
我又想起了那首《好人一生平安》,“有过多少往事,仿佛还在眼前”,去他妈的往事,如果往事带来的只是哀伤,那我还要它们干吗?我穿上鞋一边走一边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兴奋。我觉得自己太有才了,这么绝妙的报复都能想得出来,比电影上演得都精彩,刘芳肯定恨死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了,我要的就是这效果,我要让她知道,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至于我走后她和李海洋怎么相处,那是他们的事儿,跟我没关系。那老头儿果真有城府,老奸巨猾,想起他站在门口的那声挺有风度的你好我就纳闷,这样他都能沉得住气?要不是刘芳发疯,我还真想穿上衣服坐下来慢悠悠喝杯茶跟他谈谈呢。不过我还有点疑惑,就是刘芳怎么会死心塌地爱上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东西?她说过她喜欢年龄大点的,我当时想顶多大十几岁,可李海洋最起码比她大三十岁,都能当她爸了。贪财吗?我看过这方面的报道,说有些女人专找快死的富老头嫁,岁数越大病得越重越好,可刘芳不像那种贪财的人。女人心,海底针,她到底怎么想?我不可能再去问刘芳了。
回到寺院,我平复下来激动的心情,正要躺下来睡一会儿,李扬进来了,他似乎有什么心事,在房间里重重地走来走去。我说小李子,你有点公德心好吧?我要睡觉!他停住了,阴着脸问,周寻,我们刚才看到你……我像被人泼了盆凉水,一个激灵爬起来,再也不困了,你他妈看到我什么了?你敢跟踪我?
李扬结结巴巴地解释。是心月法师让我一起去的。
这个变态的东西!
你进了个小区。
还有呢?
好半天才出来。
那是去看夏继文了,他住那儿。
可是有一个年轻女的在门口等你。
那又怎么样?我堂姐!
不是,你们经常在一起约会,这心月法师都知道。
他想怎么办吧?
他说没料到你会是这种人。
你的意思是在寺院赶我之前,我自己识趣点赶紧走掉?
心月法师让我转告你,三天之内最好走,要不他就跟客堂讲,他还拍了你的照片。
让他亲自来跟我说,用不着你帮忙。
你怎么这么说呢?李扬的脸刷一下白了,甚至忘了翘兰花指。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的那点事儿……
我气疯了,我把夏继文曾告诉我的李扬的糗事全说了出来。本来我不想这么恶毒,但骂顺口了,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李扬长嚎一声,挥舞着王八拳扑过来,我一把拧住他胳膊,把他按倒在床上,想狠狠揍他一顿,这个兔崽子竟然跟踪我?可还没下手他却没出息地哭起来,鼻涕眼泪横流。我放开他,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挺恶心的。
我简单地收拾了下,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几件衣服、两双鞋、几本书。李扬不哭了。刚才我的确太过分了,李扬平时对我还算不错。
对不起,我说,是兄弟就别往心里去。
心月法师很生你的气。
我知道,我得罪他了。
你真要走?
我还有选择吗?待会儿就滚蛋了。
要不后天再走吧,后天就是月底了。
我想了想也对,月底寺院一般会发两百块钱的生活费,我身上几乎没什么钱了,卡里的那点租房子都不够。出去总得花钱啊。我还没想好要去哪儿,要不回趟老家,休养生息一阵子再来苏州?还是算了,回去了或许就来不了了,我妈一定张罗给我找对象的破事儿,我爸又得问这问那的,我最怕他寻根究底地问。
下午我跑到西花园,在树底下坐了一会儿,放生池里好多红色鲤鱼在游,还有王八探头探脑,盯着它们看久了就有些恍惚。这个清幽的地方虽然仅仅住了三个月,我还真有点依依不舍。湖心亭有对十七八岁的男女,一同跪在菩萨像前许愿。他们肯定在祈祷白头偕老吧?才几岁,高中读完了吗?就学会骗自己了。地上有几只大蚂蚁,扛着一片湿树叶跑得飞快,我按住叶子,蚂蚁拉不动了,凑在一起伸着触角似乎在交流什么。一只蚂蚁放弃了,另几只还心有不甘,我把它们一只只碾死。心里想要是真有上帝,就把我也这么碾死好了,把刘芳碾死,把李海洋碾死,全死掉,一了百了。我拨了夏继文的手机,问他安顿得怎么样了,我有事要跟他谈谈。夏继文似乎刚睡醒,他说灵岩山那边的房子找好了,不过还没搬,在王娜这里住着呢。兄弟,你过来好啦,我在上次咱们告别的地方等你。
十 听哥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