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新芽(1)

作者:穆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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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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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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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416字

这是临近江边的一个水产批发市场,远远的就闻得到一阵恶臭冲天。进行水产批发的工作一般是在凌晨3点钟开始,到了六点钟,运货的大卡车就陆陆续续的开走了,七点钟工人们就开始打扫各自摊挡,各式各样的污水顺着斜坡的马路乱流,一直流到河边的排水沟里,汇入江中。到了八九点钟,市场大闸一拉,垃圾车开走,这里基本上就没人了。民工们吃了早饭,纷纷回到市场附近自己的廉租屋里睡觉,一直要到下午六七点钟,才会慢慢起身,开始准备第二天凌晨的工作。


所以这里虽然是白天,却是行人冷落。


苏琴曾经来过这里一次,上一次也是送钱来。她小心翼翼的避开脚下泥泞的污水,向着水产市场背后的一幢灰色小楼走去。


这楼外面看起来像烂尾楼,外墙砖都只贴了一半,但想不到里面居然还住了人。据说当时开发商拿了钱跑了,承建商便将快修完的房子草草收尾,然后用极便宜的价格租出去。里面住的多数是外地民工。也只有这些民工,习惯了时不时飘来的臭味,对水产市场的恶臭混然不觉。


一万二千块。


再怎么东拼西凑,低声下气,把同事们都求遍了,也只凑了这么多。


那男人一见就翻了脸。


“才这么点钱,连利息都不够给!我说要三万!”


“实在是没有了,这还是我向人借的!”她不甘心的悲鸣:“我同事把春节去旅游的钱都拿出来了!”


“关我屁事!那警察呢?带你去那么贵的餐厅吃饭,肯定是条水鱼!”


“你真想我把你勒索我的事告诉他?”苏琴咬牙说。


听到这种恐吓,男人倒笑了,把手伸进衣服里搔搔:“告诉他啊,他来找我更好。我就把你的事全抖出来,看他抓我还是抓你。我勒索罪最多判几年就出来,小琴,你呀,你可是……”


“不要!不要!不要!”苏琴全身发毛,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


“你小声点!”男人厌恶的扁着嘴,坐进堆满杂物的烂沙发上,随手打开一份过期的报纸:“要不我去找他,要不你自己去找,你看着办吧。”


苏琴看着眼前的男人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强烈的恨意油然而生。已经不止一次,想杀了他,然后再自杀,一了百了。此后的生命,如果要和他一起活着纠缠不休,倒还不如死了解脱。


“还愣着干嘛?”男人诧异的看了苏琴一眼:“今晚想留这儿?”


在黑暗边缘徘徊的苏琴猛地惊醒。她用怪异的眼光打量了男人一眼,缓缓的抓起自己的包,打开门走了出去。


男人放下装模作样看着的报纸,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苏琴留下的钱,用大姆指划过厚厚的钞票,嘿嘿低笑一声。


他的确负债累累,但此时拿到钱,却没有丝毫还债的打算。一万块,可以翻本把前段时间输掉的钱通通嬴回来。他实在太幸运了,居然又让他找到苏琴,这女人总有办法弄到钱,简直是台人肉提款机。


他搔着痒痒,拿起桌面上的一瓶药水,哼着歌走向浴室。


这时他又听到敲门声。


一开始他以为是苏琴折了回来,但随即警觉起来,莫不是地下钱庄的债主找上门?


他把门小心的打开一条缝往外看。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站在门外。他的皮肤黝黑,颧骨瘦得突了出来,脸上贴着一块纱布。他梳着很普通的侧分发型,穿着很普通的灰白色风衣,但也许是那锐利眼神的关系,给人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门里的男人突然笑了:“嘿,说曹操曹操就到。”


这是典型的廉租屋,四周都没有窗,白天都开着灯。


墙壁薄得像一拳就可以打烂。


屋子不大,大概只有三四十平米,勉强隔了一室一厅。屋里乱得像狗窝。桌子上地上到处都扔着快餐盒,屋里弥漫着一股洗手间的臭味,和发嗖的食物的味道。袁野不懂,这种垃圾屋,怎么有人还住得下去。但那人浑然不觉,还笑嘻嘻的,很友好的招呼袁野:“坐啊,随便坐。”


袁野说:“你认得我?”


“当然了,你是现在照顾小琴的那个警察嘛。小琴真是有福气啊。”


听他的口气,活像苏琴的爸爸。


袁野打量着他。这个人梳着过时的,油腻腻的中分头,长了一张看不出年纪的娃娃脸,但从他笑时眼角堆出的皱纹和苍老的神情推断,他大概四十岁左右,五官还算端正,笑起来的样子居然有点媚兮兮的。这种混混袁野见得太多了。他们就像流浪的野狗一样自甘堕落,不负责任而又善变。平时看起来夹着尾巴,全身癞疮,可怜兮兮,但只要嗅到一丝腥味,他们立刻就会露出凶狠的真面目,眼发绿光,流着口水,为一块腐肉打到头破血流。


如果不是刚才看到苏琴从这间屋子走出去,他绝对不愿相信苏琴竟然和这样的男人有关系。


袁野把一迭报纸从椅子上移到一旁,然后很小心的坐下来,抱起双手。这里完全是个垃圾堆,到了晚上一定爬满蟑螂,他不打算碰屋里任何东西。


那人搔着痒痒,也在袁野对面坐下。大概感觉到袁野锐利的目光,他不自在的嘿嘿一笑:“起疹子,老毛病了。用小琴他们医院的药水泡一泡就好了。嘿嘿。”


“废话少说。你既然知道我是警察,那也应该知道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


“嘿嘿,我还真不知道。”


“少跟我嬉皮笑脸。”袁野冷冰冰的说:“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


男人畏缩了一下,但随即又笑起来。


“当然,当然,我最赞成警民合作了。”


“你和苏琴到底什么关系?”


那人还是笑:“警察大哥,你都找到这里来了,还不知道我和苏琴啥关系?”


“你是张磊?”


“嘿嘿。”


不,不可能。资料上说苏琴的前夫张磊是她医学院的同学,是脑科医生,怎么会是这副无赖相。


袁野掏出手铐,摆在面前的矮桌上。


“你是要在这里回答我的问题,还是要到局里去?”


“抓我?你凭什么抓我?”


“你说,你找苏琴干嘛?”


“哎哟,警察同志,这可是我家,她上门来找我。”


“她为什么找你?”


“你去问她呀。”


袁野猛地一拍桌子:“你给我老实点!”


停了停,袁野又问:“你是不是在勒索她?”


“你怎么不问我,我凭什么勒索她?”


“凭什么?”


“我没勒索她。你有证据吗?警察也要讲道理嘛。”


“苏琴身上的伤是不是你打的?单是故意伤害罪就可以判你五年。”


“哟,她报案了吗?她才不敢报案呢。”


“什么意思?”


“哎哟,大哥,干嘛这么凶嘛。你真想知道,我就这么跟你说吧,现在你和苏琴啥关系,我和她就是啥关系。”


他冲袁野亲密的挤了一下左眼,做了一个咱哥儿俩心照的下流表情。


一股怒气从头顶一直贯穿胸腔。袁野压低声音狠狠的说:“少跟我挤眉弄眼!”


“大哥你别生气嘛。你不问我,我也不想提。当初可是她死活要跟着我的,嘿嘿,这娘们儿肯定也是主动找的你吧?唉哟,她要勾搭哪个男人的时候,可真骚啊!大哥你一定知道吧?”


“住口!”袁野猛地站了起来。因为血糖太低,起身得太急了,他眼前一黑,下意识的捂住胸,生怕此时此刻疼痛发作。


混混吓得往后一缩,突然问:“警察大哥,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小琴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查到的?”


袁野沉着脸不说话。


“肯定是你自己来的。”男人自问自答:“小琴不会告诉你的。她就怕你和我见面。”


“为什么?”


“为什么?”那男人仿佛被袁野逗笑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邋遢的身体,环顾着垃圾堆一般的屋子说:“要是你知道她从前做过鸡,还会当她是那个玉洁冰清的苏医生吗?”


立冬之后,白昼变短,天色迅速的变暗。在昏暗的天色中,街灯亮了起来。来来往往的车也都亮起了头灯,迎接这个城市的夜晚。


袁野面无表情的穿行在夜色与人流之中,商店的霓虹亮起来了,彩灯闪闪烁烁,一些商家贴出圣诞树的装饰,他才想起,原来已经年尾,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他这辈子,最后一个圣诞节。


袁野突然觉得疲倦,就随便的在一处装修豪华的大厦门前台阶上坐下,望前面前来来往往的行人发呆。


刚才那男人的话,还不断的回响在耳边。


“大哥,你可别被她那副清高样子给骗了。这女人最会假装了。她知道什么样的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这就是她的本事。”


“从前读医那会儿,她知道她以前那男人家里是在人民医院当官的,就装出一副纯真少女的样子,主动把那男人勾上了手,非嫁了他。她想留在城里呀!毕业以后果然就顺利分到了s市的人民医院。要不然,凭她九溪那乡下地方,早把她送回县卫生所给农村女人扎环去了。”


“后来遇到了我,嘿嘿,大哥,你别看我丁易现在落魄,当年我可是最早一批去深圳发展的精英啊。那时候我家里还有点钱,就想到内地来搞投资,结果这女人就认定我是条大鱼,要我带她去深圳,一门心思的往我怀里钻。唉哟,她的手段可了不得,没哪个男人挡得住。”


“你别看她这样,她心肠可比我还狠。那时候,她男人知道她心野了,要走,就到机场来追她,哭着跪着的求她,我看了都不忍,她硬是头也不回的走了。为这个事,她爸都给她气死了。是真死了。还登了报,最后的遗言是不准她回家奔丧,说是没这个女儿。”


“后来到了深圳,我的公司破了产,她就开始嫌我了,整夜整夜不回家,你看我脸上这道疤,就是那会儿留下的。在深圳的时候,这女人用台灯把我砸昏了,偷了我所有的钱跑路了!我找了她好久才把她找到,现在只不过是要拿回当初她偷走的我的钱罢了!”


“大哥,你可得防着点她。指不定什么时候你回了家,发现全家都给她搬空了,哭都没地儿哭去!”


男人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狡猾的眼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袁野的反应。袁野虽然尽量平静的做出无动于衷的样子,但这个男人说出的一切还是将他震得目瞪口呆,就好像上楼梯的人一脚踏空的感觉。


他第一次懂了什么叫关心则乱,被这个男人的话打得措手不及。男人的眼睛里闪烁着恶意的快感。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这对你有什么好处?”袁野说。


“对我当然没好处,我是担心你啊大哥,担心你和我一样上那女人的当。”


袁野当然不相信丁易说的全部。但问题是,哪些真,哪些假?扔下丈夫跟这个男人离家出走的事,还是她卷走这男人钱跑路的事?无论哪一样,都足以令人质疑苏琴的真实人品。


就算去问苏琴,她会告诉自己真话吗?袁野回想初遇苏琴的种种,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复杂的,让人看不真切的女人。她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吧?为什么他一个快死的人,她却愿意容许他步步亲近?她所有的温柔与脆弱只是伪装吗?他突然记起陈子鱼跟他提过的怀疑,当时他把一切归咎于子鱼的无情与多疑,原来却是自己不愿去面对这个伤人的事实──像她这样的漂亮女人,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自己最后的生命,这真的是偶然的吗?──她真的喜欢自己?真的是同情?或者,另有所图?


这种想法就像一只冰冷的手,伸进袁野的心里摸了一下,留下冰凉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