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晓霞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47
|本章字节:6528字
陶兰现在真是后悔啊,今天早晨,她压根儿就不该凑上去看那个热闹!要不是因为亲眼见到那个可怜的女孩儿死后的模样儿,她也不至于变得眼下这么神经兮兮的样子……
躺椅上的牙病患者那大大地张开着的红色的嘴,在陶兰的面前渐渐清晰起来,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工作。于是,赶紧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提醒自己说,快了快了,要稳住,千万别出错儿!
那患者似乎察觉到了医生的情绪有些不稳,他不安地在躺椅上一个劲儿地扭动身体,嘴也张得忽大忽小,弄得陶兰不得不一再停下手上的活儿,等着他恢复平静。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墙上的挂钟上溜了一下,又溜了一下:已经下午四点多了,离晨晨放学只有一个小时了,而从医院到学校的路上,至少需要四十多分钟,得赶快把活儿做完,早点儿走。
她觉得自己今天必须得去接晨晨,否则,留在医院里也什么都干不下去……
“你放心走吧,这儿有我呢……”
陶兰被耳朵后面的声音吓了一跳。原来是大个子陈医生,不知他是偶然经过这里,还是特地上前打招呼,他关切地朝她低声耳语着。
平时喜欢向陶兰献殷勤的陈医生,性格大大咧咧的,给她的印象总是油嘴滑舌、半真半假。没想到这个家伙,关键时刻还真有点儿男人的样子……她看见他大口罩上面的眼睛,向她送了一个秋波。
大街上的行人,从四点多就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了。
今年北京的初夏,热得有点儿歇斯底里。不少单位一到了下午,就再也没人能老老实实在办公室里坐得住。
唉,谁都可以早早溜回家,可就是当医生的不行。挂号室把号都挂到明天去了,你说你干不干?陶兰又一次觉得自己选择职业的时候不够慎重。
好不容易把手头的事做完,陶兰刚走上大街,就明白今天的车肯定是骑不快了,心里不由得一阵发毛。
昨天她就跟李大强商量,要给晨晨配一个bb机,这样,孩子在外面,就可以随时跟她联系,了解她的行踪。可是李大强说,一个中学生,佩带那玩艺儿像什么?影响学习,也影响形象。
陶兰私下想,这当爸爸的,毕竟是个男人,没法儿理解当妈的心情。这种牵肠挂肚的感觉,一天到晚没了魂儿似的,简直要人命啊。
果然,在第一个路口就撞上了红灯。完了,撞上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然后,这一路上就别再想顺顺当当的了。
陶兰心里就像堵塞了的下水道一样,一股莫名的感觉一个劲儿往上涌来,老想打嗝,可是却又打不出来。热汗冒出来了,心中的火气在头上蒸腾着,整个人像原始森林里冒了烟的倒木一样,马上就要窜出火苗儿来了。她不顾一切地往前挤过去,一不小心,自行车扶手就撞到了别人的手,她根本顾不得跟人家道声“对不起”。
有人在她后面开始骂骂咧咧了:“嘿!嘿!嘿!抢什么呢?”
“就是!现在买东西早就不定量、不凭票儿了,急什么您哪!”
接着是“哄”的一阵哂笑。
北京人的嘴“损”,是在全国出了名儿的。陶兰才不管他们说什么呢!只要能赶在学校放学前接到晨晨,就算万事大吉了。
好不容易等到绿灯亮了,陶兰拼命加速,直蹬得那车飞一样快,只觉得眼前发花,耳边生风。
花园里那女孩的样子又浮现在她眼前。今天早晨,等她返身回到现场,那儿已经被警察围成了一个大圆圈儿,看热闹的人远远地站在圈外头,里三层外三层的,水泄不通。
中国人多,爱看热闹的自然就多,这一点陶兰能理解。可是,那些看热闹的居然都是些头发花白或全白的老人,这就有点儿让陶兰感到不可思议了。她往人堆儿里挤的时候,居然半天都进不去。
陶兰是从围观的人嘴里,知道那女孩儿的情况的,因为等她挤进去之后,已经晚了,女孩子已经被盖得严严实实的,什么也没看到。
她听到的议论,主题几乎都集中在一点上:“是个无头女尸。”还有一点,女孩的家长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因为没有人能说得清这孩子是谁家的。
可怜啊,孩子死了,她的父母居然还不知道,这父母是怎么当的?陶兰觉得他们简直就没有做父母的资格!
“是谁最早发现的?”一个粗哑的声音在陶兰的耳朵旁边响起来,挤成球儿的人群突然往后闪了一下,陶兰就水落石出般地被“让”出来了。
“是你呀?”那个中年警察非常老练,他一看人们的眼神和架势就明白了八分,凑上来跟陶兰打招呼:“我是分局刑侦处的……”
陶兰的汗“呼”地一下又出来了,她觉得人们的眼光都“刷”地集中在她的脸上,这让她感到非常窘迫。平时能说会道的陶兰,这会儿一句话也接不上来,只好一个劲儿地冲着那个粗黑的警察点头。
“这样儿吧,你先过来看看,认不认识这个女孩儿。”
于是,陶兰就看到了那个无头的女孩儿。
死者已经被人从密密麻麻长满了剌儿的蔷薇花丛下拖了出来,躺在一个专用的担架上,身上穿了件黑色的棉纱恤,两条细细的吊带勒在浑圆的肩上,下面裙子的腰带处露着一截儿白白的肚皮。裙子很短,差不多整条腿都露在外面。
这是今年年轻女孩儿们最流行的打扮,在晴天里的大街上,这类打扮的女孩儿多得数不过来,可是在月晴小区里却不多见。
她下意识地想上前看看那女孩儿的脸,这才注意到尸体的头部被盖住了。其实那里已经根本没有什么“头”了,这是她刚才在人群里听说过的。可是现在,一旦亲眼看到尸体短了一截的怪样子,陶兰还是浑身发冷,胃里面一阵翻江倒海。
“不认识。”她含含糊糊地嘟哝了一句,就立刻转过头去,想快点儿逃离现场。
陶兰从人堆儿里满身大汗地挤出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快点儿回家,她要看看晨晨起床了没有,然后,小心地看护着她,再也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一步……其实,她明明知道那是做不到的。晨晨已经十四岁了,上了初中,除了上学,还偷空儿交了一大帮狐朋狗友。
……
那座新盖的30层大厦已经远远地显现出它的身影了,晨晨的学校就在那座大厦的后面。
她看了看表,只有五分钟就放学了,不由得心头一紧。
今天早晨,晨晨临走的时候,她悄悄地站在阳台上,一直目送孩子的身影儿在小区的树丛里消失。也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心就被一只无形的手摘去了一般难受,好像那墨绿色的林荫,会像一只怪兽一样,把孩子生吞活剥了似的。她真恨不能放下一切,追随着晨晨,一直把她护送到学校。
可她明白这不可能,即使她真的能把工作扔下不顾,孩子也不能接受她这种做法。晨晨这孩子性格倔强,从小就不愿意受父母的束缚,遇事主意可大着呢!
这也不能怪孩子,因为两口子的工作都忙得要命,李大强是医学院的副教授,她自己又做了牙科医生,晨晨从小就自己料理自己的生活,四五岁就开始在脖子上挂着钥匙串儿了。
学校已经近在咫尺。看到大门口一群群的学生正从里面潮水般往外涌出来,陶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她拼命蹬了几下车子,直往校门冲过去,眼睛却一眨也不敢眨地在黑鸦鸦的人群里头扫视着。
穿着深蓝色校服的男女学生,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堆毫无个性的,根本分不出张三、李四。
陶兰汗流浃背,呼呼牛喘,挤上前去时,发现人流的高峰已经散去,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学生慢吞吞地走出大门。她把自行车往门口“稀里哗拉”一扔,就往校园里跑,晨晨的班级在后排楼的四楼拐角处,去年晨晨升中学的头一天,她曾经来这里送过孩子。
教室里空无一人,连门都锁了。陶兰的脑子“嗡嗡”作响,只觉得头皮发麻,脊背冰凉。
她对着空荡荡的教室,突然下意识地、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晨晨!”然后一扭头,就跑下楼来,冲上了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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