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作者:尹剑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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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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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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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462字

“外边是不是下雨了?”一个婆子坐在自家的炕上,自言自语。她的眼珠一直没有转动,眨眼的频率也比一般人慢很多,特别是她的瞳孔给人一种混沌的感觉。


林玲静下来听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孙家奶奶,您耳朵真够灵的,我都没听出来呢。”


“现在市里面恐怕已经下大了吧?”坐在炕上的正是孙绍的母亲,她像是已经洞悉老天的安排一样。


“可能是吧?常常是市里边比周边地区雨下得要大。”林玲附和着。


“但是最后城里排洪,受灾的却是俺们。”老支书在一旁唏嘘着。


“小名不知道咋样了?下了这么大的雨有没有淋到啊?也不知道他带没带伞?”


林玲这才知道孙老太太是在关心远在市的孙其名,而且她还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孙老太太,谈吐上并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


她的语气抑扬顿挫,发音清晰,让跟她交流的人都对她不自觉产生出一种亲切感。


老支书恍然大悟,意识到在座的人都在跑题,便皱起了眉头,显得着急起来,“俺说孙婆子,人家记者同志来了这么半天,想了解一下你孙子的情况,你看你这七零八岔的,一会下雨,一会没带伞的。”


林玲赶紧冲老支书摆了摆手,意思是不用着急,然后她回过头对孙老太太亲切地说道:“孙奶奶,我就是想问一下关于您孙子的一些事情——您要是为难的话,就算了。”


“没什么为难的,记者同志有什么话你就问吧。”老太太很爽快。


“听说您在孙子高考那一年得了病,是什么病呢?”


“俺的眼睛失明了。”


“啊?”林玲一面对老太太的病感到震惊,一面对一个封闭的小山村中的老太婆能说出“失明”这样文绉绉的词来,感到惊讶。


“大夫说是白内障,给动手术才能治好!那可是需要一笔数目很大的手术费。”


“到底要多少钱呢?”


“具体多少俺也不知道,反正是俺们农村人一辈子恐怕都挣不到的数吧!”


“钱是您筹到的?”


孙老太太摇了摇头,“都是俺那个儿媳弄来的,要不是俺那儿媳妇啊,俺现在恐怕已经是个瞎子了。其实为了俺这个连脖子都埋在土里的糟老婆子花这么多钱治病,何必呢?”


“您手术后的视力怎么样?”


“也看不太清楚,俺现在只能勉强看出姑娘你的人影来,但总比瞎了要强!”


林玲和孙老太太相距不足两米,这个距离她也只能勉强看到人的轮廓,说明她的视力已经到了很差的地步。


“您知道您的儿媳妇到底怎么弄到给您治病的这笔钱吗?”


孙老太太又摇了摇头,“这个俺真的不知道,不过为了这件事,俺儿媳妇到城里去跑了好多天呢。”


“您孙子那时正在高考吧?他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从俺的眼睛治好之后,俺就再也没有见过俺孙子了。但我觉得他应该知道。”


“为什么您没有再见过他呢?上大学后,难道他真的一次都没有回来过吗?”


“其实俺知道,俺媳妇去筹钱的这段时间一定出了什么事!这笔钱肯定不是容易筹到的,而俺孙子一定也知道这里边的事,所以他才会不回村子来的。”孙老太太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俺推测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他是您的孙子啊,怎么说也应该回来看您才是啊!”


“其实,俺不是他的亲奶奶!他爹也不是他的亲爹!”孙老太太平静地说出了这句无比心酸的话来。


“孙婆子你这咋还唱上《红灯记》了?你咋知道他不是你的亲孙子啊,不是亲孙子你养了他这么多年?”老支书急切切地插话,似乎是想帮她掩饰家丑。


林玲知道老支书是个戏迷,孙老太太这句话又和京剧《红灯记》


里的唱词十分相似,他难免会联想到那里去。林玲也知道老支书在为孙家掩饰,但她觉得孙老太太既然说出这话来,她的话就是有根据的。


“这种事情老支书你是不知道的,俺家儿媳妇是带着身孕嫁给俺家那个不争气的混账的,这个事俺是知道的。”


“那当时您没有反对吗?”林玲也顾不上问题的尖锐了。


“没有,干吗要反对!这么好的儿媳妇,还给俺带来个白饶的孙子,俺干吗要反对呢?”


“孙婆子,你真不介意那个孙子不是你们老孙家的苗?”老支书也对孙老太太的表态非常奇怪。


“这里边当然是有缘由的,俺实话跟你说吧,俺儿子孙绍根本就生不出孩子来!俺根本就不可能有亲孙子!”


林玲和老支书又是一惊,孙老太太的爆料是越来越多,两个人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你们不用惊讶!这个事也不是啥好事,所以俺从没跟谁提过。


不过现在俺媳妇已经死了,今天记者同志又来调查俺孙子的事了,俺才会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地跟你们说清楚。”


“您是怎么知道您儿子那方面出了问题的?”虽然一个姑娘家,问这种男性生殖问题不太合适,但是为了能更加接近真相,林玲还是硬着头皮问了。


“他小时候顽皮,总爱把凳子倒过来当木马骑。俺们家老头子在他出生后不久就故去了,家里也没有人,俺就常常吆喝他干这干那的。


有一次去叫他干活,帮我拿东西,结果他慌慌张张的,也不知道咋就摔倒了,结果他那个东西正好磕在一个椅子腿上,当时他就喊疼,我也知道要坏事了,但因为医院在村外很远的地方,村里也没有车,出去非常不方便,所以俺就想在家里先看一晚上再说。一晚上之后他就


说不疼了,俺就以为没有什么事了。唉,谁又想到呢?等他长大后,俺才知道还是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虽然林玲知道这个问题很尴尬,还是忍不住追问。


“他那个玩意,到了岁数之后,从来不会变大!所以,我就知道他的蛋出问题了。”


林玲脸上一红,虽然孙老太太说的话很糙,但是她能理解。


“那您是什么时候知道柳老师怀孕的?”


“俺儿媳妇下乡后,一直住在俺家,俺知道她喜欢那个高大帅气的青年,这个事女人是瞒不住女人的。但高凤军来了不到两年,就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调回城里了,他走时谁也没通知,就连俺儿媳妇也不知道。俺儿媳妇知道他走了后,就跟丢了魂一样,整天坐立不安的。


高凤军走后大概一个月吧,那一天俺儿媳妇跟着俺下田去劳动,突然她就说自己肚子疼,俺一看,她裤裆上有血迹,俺就知道,她这是怀孕了,而且是有流产的迹象。女人怀孕了一定要小心,不能做太多的运动,这是常识,这也说明俺儿媳妇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怀孕的事。”


“孩子最后没事?”林玲非常关心这个问题,但话一出口,自觉又问了一句废话。


“嗯,她在家里养了两天,就没事了,孩子保住了!”


“问个不该问的问题,您知道这个孩子,也就是您的孙子孙其名是谁的孩子吗?”


“不知道!”孙老太太说得很简单。


“那孩子是高凤军的!他昨天已经承认了,而且要领着那个忘恩负义的小子认祖归宗!”


“是吗?哼哼!这恐怕又是一个悲剧的开始啊!”孙老太太表情变得异常凝重。


林玲觉得孙老太太的眼神很怪,虽然她的眼睛并没有完全康复,但是她对光是有感觉的,而老支书用愤恨的语气说出高凤军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眼神里却闪烁出了奇怪的光芒来,不是愤怒,也不是怨恨,而像是隐藏着一个更深邃的秘密。


“孙奶奶,那您是怎么劝说柳老师嫁给您儿子的?”林玲继续追问,当然她听得更加认真了。


“俺实话实说呗!”


“实话实说?”


“俺就说你这大肚子没几天别人就能看出来了,赶快找个医院做流产吧!我儿媳妇当时想过做流产!但是这事很快就被她拒绝了,原因还是俺们村离医院实在是太远,她自己根本去不了。”


林玲在想,这恐怕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柳艳芳不想把自己的亲骨肉做掉,那时的人跟现在的人想法不一样——打掉个孩子跟切个西瓜这么简单——那时候的人对于新生命是有憧憬的,特别盼望能够看到自己的骨肉降生。而现在女性对于婴儿的降生大多会有一种恐惧感,这种恐惧感来自孩子未来的养育成本尤其是教育成本的压力,更来自孩子给自身生活带来的压力。


“在那个年月,不做流产,未婚生子,跟死罪差不多!俺跟她说保住两条命的唯一办法,是赶快找个男人结婚。俺当时就跟她说了实话,说俺儿子是个没蛋的男人,也上不了她,你就嫁给他算了!”


“柳老师当时怎么说?”林玲听了孙老太太的话,感到这确实是一个女人最难做决定的时刻。


“她哭了一宿!”


林玲能够想象,当时的情景是多么地悲凉,女人的悲哀莫过于此。


“原来是这样啊!孙婆子,这话为什么你当初不跟我说呢!”老支书在一旁听得唉声叹气。


“那个年月谁能相信?再说,那年你还在村头整天蹲牛棚呢!”


“你记得可真清楚啊!”老支书一阵感慨,“你儿子对这个事是个啥态度?”


“当时,俺什么都没告诉他!就说柳姑娘要是嫁给你当个媳妇!


你愿意不?”


“你儿子咋说?”


“他美啊!这么水灵的一个城里姑娘,嫁给他。他当时就跟我说,娘啊!俺以后再也不游手好闲了,娶媳妇养活家!还说以后一定好好孝顺俺!”


“您儿子当时不知道自己没有生育能力吗?”林玲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


“俺们农村,这方面的认识比较落后,也没有个婚前检查啥的。


俺儿子在结婚前,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毛病,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


两个人到村委会去登了个记,就算结成夫妻了。”


“就算哪家人得了这种病,也不会到处去说的。俺说怎么孙绍这小子吃、喝、赌,而唯独女人这方面他没犯过错误呢!”老支书补充道。


林玲想,其实孙绍脾气暴躁,坏事做尽,可能也跟他的生理问题有关系。不过这样的话,当着人家的母亲,她是说不出口的。


“可是婚后,就出事了。”孙老太太脸色越来越阴沉。


“那事干不了,媳妇的肚子却一天比一天大!所以,后来你儿子才会打媳妇!”


“这是一个方面,还有另一个原因,俺儿子一直认为这个孩子是高凤军的!因为我儿媳妇打来村里插队,就和高凤军好,一直都好。”


“听说原来您儿子就和高凤军有过节,而且高凤军还打过他!”这是林玲昨天晚上听到的,所以向孙老太太确认一下。


“是的,那时候高凤军是村里最受女人们欢迎的男人,俺儿子没法跟他比。村里的小青年那时都想跟他较量一下,想通过打败他,让高凤军丢面子,然后树立自己的威信。俺儿子那时也不例外,当时他就找了好多一块玩的小青年,跟高凤军打了一架,结果那些人竟然都不是高凤军的对手,都被打跑了,而俺儿子最惨,他被高凤军抓住狠狠揍了一顿。绍儿是俺家独苗,虽然挨打这事怨他自己不好,可是那高凤军下手也忒重了。那一天,俺儿子是嘴里淌着血回来的,俺这个做娘的,看得那个心疼啊!可是绍儿没有别的兄弟,想找高凤军算账也不能指望俺这个老婆子去吧?”


“所以,后来他就把对高凤军的所有仇恨,一股脑都撒在了柳老师的身上了?”林玲终于明白了问题的症结。


对林玲的话,孙老太太没有接茬。


“你这时对你儿子说实话了吧?”老支书插话道。


孙老太太点了点头,“俺把他子孙根断了的事告诉他了,说让有孕的儿媳妇嫁给他是给孙家传宗接代的唯一办法。乡下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想要不让村里人戳俺们老孙家的脊梁骨,就得想方设法有个孩子。”


“他当时什么反应?”


“哭了!俺儿子其实是个胆子很小,也很经不起什么事的人。但是,俺当时也知道是儿子受了委屈,俺没有责怪他。”


“后来据说您儿子总是殴打柳老师,这事您知道吗?”林玲的眼神里充满了关切。


孙老太太点了点头,“孩子没有生下来前,俺是寸步不离俺家儿媳妇的左右,怕俺家那混蛋儿子伤害她,但是孩子生下来后,俺就没有理由再把儿媳妇留在身边了,怎么说他们也是两口子,要到一个屋子里睡觉的。”


“后来问题就来了,对吧?”老支书从口袋里掏出了烟,抽出了一支在鼻子上闻了半天,也没有点燃。


“后来就常听到他们吵架。俺也知道,他们的文化层次差得太多,再加上俺儿子是个那方面有病的人,恐怕任何女人都不能容忍。俺也一直在想,撮合他们在一起是不是一个错误?”


“造化弄人啊,高凤军和柳老师也算是天生一对,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两个人在结婚前就有了孩子。要是放在现在,也不是个事儿,可那时不行啊!不过,那个高凤军也真是个禽兽,玩女人出了事,就一拍屁股走了。这都是什么事啊!孙婆子你当时绝对没有错,如果不那样做的话,就是三条人命啊!柳老师、高凤军还有你孙子,他们谁都活不了。”老支书很显然没有避讳某些刺激性的言语。


孙老太太对老支书的言语也丝毫不介意,继续说道:“后来,由于儿媳妇老是受到虐待,所以她和孩子住在我屋里的时候多,住在绍儿那就没有多少时间了。唉!儿媳很孝顺!对俺那是没话说,白天做饭,晚上给俺洗脚,从来不让俺累着一点。俺知道她这是想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可是俺对她有什么恩哪,俺是彻底害了她啊!”


林玲看到在孙老太太那本不清明的眼睛旁渗出了眼泪,于是又把话头岔到孙其名,“后来呢?孙其名怎么样了?”


“那孩子一天天地长大,但是问题也来了——无论怎么教他,他就不管绍儿叫一声爸爸!”


“为什么?是您儿子老打孩子吗?”


“没有,他从来没有打过孩子,而且一开始他也是很疼小名的。”


“是柳老师让他这么做的吗?”


“不是!这个俺知道,儿媳多次教过他,让他喊绍儿爸爸,但是小名就是不叫。后来儿媳妇还为了这事打过小名,可是那孩子倔得很,就是不叫。”


“孙其名管您叫过奶奶吗?”


“叫的!他跟俺很亲。可能是俺从小很疼他的缘故吧!”


林玲想,有时血缘关系真是一道难以说清楚的鸿沟,即便常年生活在一起,血管里的鲜血也不会流淌在一块。


“您儿媳是什么时候开始做村中老师的?”


这个问题被老支书抢了过去,“文革结束后,孙家的农活也不多,所以柳老师就找到我,说想给村里的孩子们上课。我当时也想,孙绍那个家伙恐怕也干不了什么农活,让两个女人一个孩子怎么支撑这个家呢,我就找县里面申请,设了这个教学点,而且县里也答应每个月都给柳老师发工资,但是教师编制一直没下来。”


“我听说,孙其名从小就让他妈妈送到村外去上学,这是为什么啊?”


“很多原因,孩子跟他爸爸合不来是一个,还有柳老师也想让这个孩子有出息,因为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了。”老支书又抢了孙老太太的话。


“因为有人资助他!”孙老太太没理会老支书的话,不紧不慢地说道。


“资助?”


“像俺们家这样的条件,如果没有外人资助,怎么能供得起一个孩子在外面从小学读到大学呢?”


林玲觉得,孙老太太虽然眼睛看不清楚,但是心里非常明白,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有铁一样的证据作依托,“那您知道是谁资助了您的孙子吗?”


孙老太太摇了摇头,“不知道,不知道。”


“会不会是高凤军?”老支书显然也认同了孙老太太这种推测。


“不是他,他曾经来过,送来过钱,儿媳妇把他轰走了!这事你们恐怕也是知道的,俺想儿媳不会去找他吧?”


“可是他是孙其名的亲生父亲啊?”老支书有点着急,显然是在指责孙老太太的想法太过固执。


孙老太太好像在故意回避高凤军的问题,一问到这里,她就一言不发了。


“柳老师在外还有其他什么熟人吗?”林玲似乎认同了孙老太太的一些判断,把话题引向了其他方面。


“有的,当时跟他们一起插队来了不少人呢!现在不都回城去了吗?俺想儿媳有可能是找他们帮过忙!”


“您有那些人的名字吗?”


“名字?那你得问老支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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