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茅捷
|类型:生活·百科
|更新时间:2019-10-06 09:52
|本章字节:12860字
在汪总的左边,站着一个送快递的矮个青年,瘦得象片木柴,穿着廉价的球鞋,浑身散发着一股汗臭味,一看就是从乡下来上海的打工仔,他斜挎着大包,正在翻阅手里的一叠快递单据,心里盘算着这一单多耗费的时间,以及下一单该跑哪一条路线更近些。
汪总建议,应在商务楼大堂里设一座投币式淋浴房,让他们好好冲洗一番,把那股刺鼻的汗臭味洗掉,才能跨进电梯。
在汪总的右边,是一个送外卖的小妹,穿着店服,胸口写着“金师傅馄饨”一行字,手里捏着一张拾元人民币,一定是顾客给的钱。小妹妹看上去最多十六、七岁,发育得很好,汪总猜想,她一定在家里排行老三或老四,勉强读完初中,就跟村里几个小姐妹相约一块来上海打工。
跟这些打工仔、外来妹比起来,汪总会有一种说不出的优越感,心态会放好一些。然而,跟站在电梯角上那个穿西装的黑胖子一比,汪总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西装和领带都是阿玛尼,眼镜是gucci,皮包是路易威登,汪总猜想这家伙是日本人,倒不是因为这幢商务楼里有很多日本公司,而是看他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
在上海的日本人大都这么神气,跟上海沦陷时期的“皇军”一样,当年的皇军肩上扛着“三八大盖”招摇过市,市民皆敢怒而不敢言,而现在,他们凭的不是肩上的步枪,而是口袋里多得快要溢出来的人民币。
电梯里还有一名男性白领,也许是上海人,也许是外地来上海发展的,挎着装笔记本电脑的黑色尼龙包,脸色阴沉,看得出,他的心情跟汪总一样的不爽。
这小子一定在咒骂他的老总,恨不得把老总家的祖坟给刨了。这是汪总对下属总结出的经验,别看他们平时对我笑脸相迎,阿谀奉承,心里却巴不得我早点被车撞死。
电梯里还有一位白领丽人,也许是女秘书,决不会是部门主管,属于比较空闲的那类,别人忙得手脚朝天,她却可以对着镜子化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用昂贵的涂料粉刷那张脸。果然,她从prada包包里掏出一只香奈尔化妆盒,旁若无人地照镜子,她知道电梯里的每一个男人都在看着自己,她需要的就是这个。
“骚货!”汪总恶狠狠地发出一声咒骂。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嘴,以为真的骂出了口,可朝周围一看,好象没有人听见,还好,只是在心里骂。
有时候,汪总希望有一种药物,晚上服用它,就象《化身博士》里的斯宾塞·屈塞,顷刻变成一个恶魔,那样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面前这个骚货作为自己的攻击目标,当然只是性攻击,不用取她的性命,到了白天,身体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斯斯文文地去公司上班,指挥下属完成业绩。汪总倒是有兴趣尝试一下这种生活。
叮!电梯到了底层,发出悦耳的一声,电梯门开,众人即作鸟兽散,汪总最后一个步出电梯。
茶庄里,饮茶的客人寥寥无几,仍然是那位茶艺小姐为汪总服务,她娴熟地做着温壶、加茶叶、注热水等一系列动作,一边用盈盈美目望着汪总,说真的,汪总对她那双眼睛颇有些动心,可只要将光圈稍微放大一点,让那只可恶的鼻子进入视野,就恨不得给她一拳。
“汪总,你今天好象不大开心哦,是不是工作上不顺心啊?”
茶艺小姐用她的纤纤玉指耍弄着玲珑剔透的茶壶茶盏,煞是好看。
汪总苦笑了一声,没有回答,闻了闻香,品了口茶。
“大概刚刚在电话里挨了董事长的骂吧?嘻嘻……”茶艺小姐故意跟他说笑,试图调节一下气氛,见这位汪总始终不作答,就介绍起新到的茶叶来,汪总充耳不闻,眼睛盯住她穿的旗袍,料子款式都不错,象张曼玉在《花样年华》里穿过的,不过……胸部怎么会平平的?
既然去隆了鼻,干吗不去隆胸?是整形医院的材料短缺,还是你根本没想到?
该拔高的地方被你忽略,不该拔高的地方却乱来一气,真是搞错地方!
如果是因为缺钱,你该早一点告诉我,我很乐意为你掏这笔钱,不求任何回报,只是拜托拜托,别让我再看见你这只鼻子。
品完茶,结了帐,给了小费,在“汪总走好,有空再过来哦”的声音中,提着一盒精装铁观音,离开茶庄,走向电梯厅,正好有一部直达30层以上的e电梯到达底层,众人鱼贯而出,汪总第一个跨了进去,按了36层,紧接着,陆续有三男二女进入电梯,一位眼睛大大有点象赵薇的女孩按了30层,一位穿红色格子衬衫的先生按了41层,一位高高帅帅的先生按了39层,旁边的中年男子显然与他同行,没有按层数,两人低声商量着什么,最后一位戴眼镜的女士,一袭米色套裙,气度超人,夹着牛皮纸文件袋,按了45层。
45层商务楼的最高层,是j集团的总部所在,听说该集团的管理层有三分之一为女性,看她踌躇满志的样子,至少是个部门经理。听说j集团部门经理的年薪,就要比汪总的年薪高出一倍,因为j集团是大型上市国企,在它所处的行业里,不允许私企参与竞争,故而稳坐龙头老大的地位,无人能及。
听说39层有一家顶尖模特经纪公司,那位高高帅帅的先生,没准是个男模吧,旁边那位中年男士一定是他的经纪人了。
男模……模特……裸体……
汪总的思路,不知不觉又飘到了那个地方。
已为人母的杜咬凤,有稳定的职业、丰厚的收入,竟然在大庭广众,当着她上司的面,做出如此举动!
我了解她,她不是那种寻求刺激的人,一定是被逼无奈,求生欲会使人爆发出潜在的勇气。
我当然不想死,我要活,我要避开那个可怕的东西……
所以,我别无选择。
汪总的脑海里,蓦然冒出一个念头:
早晚都要脱,何必赶在离最后时限还差几秒钟,搞得千钧一发,就象躺在断头台上,铡刀在离自己脖子仅仅一寸的地方嘎然而止。
不如现在就脱!
就在电梯里解决吧!
汪总忽然脱起来,动作快得出奇,如有神助,解开西装的两粒大扣,手从袖筒里抽出来,轻轻一抖,西装就掉在地上,拉松了领带,往地上一扔,然后一粒一粒解开灰色polo衬衫的小钮扣,周围那几个人先是感到诧异,以为这个人嫌电梯里闷热,但是当汪总脱掉衬衫光着上身,用上海话讲叫“赤膊”,大家的诧异就变成了惊异。
汪总继续努力,解开dunhill皮带,把bally西裤的铜拉链往下一拉,扑噜一下,长裤掉在了脚踝处,皮带的金属头撞击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还剩下最后一条白色内裤,眼睛大大象赵薇的女孩反应最快,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赶紧把头扭过去,看着那一排层数按键,祈求着电梯快一点到,戴眼镜的女士好象仍然没有明白过来,怔怔地看着汪总,那三名男士,无一例外被面前这个男人的气势镇住了,瞠目结舌,高高帅帅的男模特下意识躲到了经纪人的身后。
电梯的层数显示已经是29层了,汪总两只手的虎口箍住了腰际的松紧带,狠狠往下一扯,瞬间把内裤拉到膝盖以下……
“啊!”戴眼镜的女士第一个叫起来,在狭小的电梯空间里振聋发聩。
汪总猜想,她的叫床声一定也是如此响亮。
叫声提醒了眼睛大大象赵薇的女孩,她颤颤地回过头,朝身后扫了一眼,糟糕!那个男人正得意洋洋地盯着自己,还朝自己挤了挤眼睛,好象在说:
看吧,免费的,不看白不看哦!
她赶紧用手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电梯到了30层,门开启,眼睛大大象赵薇的女孩率先奔出,紧接着是戴眼镜的女士,她的牛皮纸文件袋掉在地上,顾不得去捡,落荒而逃,男模和他的经纪人,还有穿红色格子衬衫的男士,都选择在这一层逃离电梯,他们无法预测这个男人在脱光以后还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来,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
30层的电梯厅里,有十几个人正在等这部e电梯,他们都是往上去的,电梯门一开,三男二女忽然一下子涌出来,卡在了电梯门口。
怎么搞的?这么猴急,一点风度也没有。
白领云集的商务楼里已经养成了很好的习惯,人人谦逊有风度,地铁里争先恐后的情景,在这里极为少见。于是等电梯的人自动分成两排,先让那几个人挤出来,然后有秩序地进入电梯……
电梯里站着一个人,地上扔着西装和衬衫,长裤与内裤堆积在脚踝的黑色袜子上,他双手插腰,看着欲进电梯的人们,眼里闪动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
这种眼神,与s美术馆的陈馆长是何等的神似。
前面的人站住了,后面的人不明就里,还往前走,于是前心撞后背,终于有人惊叫起来。没有一个人敢踏进这部e电梯,短短对峙了数秒钟,电梯门自动合拢,继续爬升。
汪总傻傻地站在电梯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怎么来形容呢?做了一场大手术摘除了肿瘤,经过数年打拼还清了银行贷款,总之卸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这种感觉真的爽透了,第一次领薪水第一次拿驾照第一次接吻第一次***……人生值得纪念的一刻,都不能与它相比!
汪总陶醉在这种感觉里,直到电梯发出叮的一声,糟糕!36层到了,自己的公司就在这一层,汪总拼命按住关门键,不让开门,可电梯门还是打开了——
幸好,外面空无一人。汪总再按关门键,电梯门又合拢了,他以最快的速度把内裤和西裤拉回到原来的地方,拉上拉链,扣好皮带,穿上衬衫,如果现在是穿衣比赛,汪总一定能拿冠军。
叮!电梯到了39层,门开了,有四、五个人在外面等这部电梯,他们就见一个人满面红光,嘘嘘喘息着扣完最后两粒衬衣钮扣,肩上搭着一件西装,朝他们扫了一眼,马上把头低下去,走出电梯。
“先生,你掉了东西!”有人叫住他。汪总回头一看,电梯的地板上,扔着那罐精装铁观音,还有一只牛皮纸文件袋,袋上印刷着j集团的标志。
“谢谢!”汪总把茶叶罐捡起来,把文件纸袋一同捡了起来,旁边的人有点纳闷,因为汪总的衬衫下摆全部露在外面,腰部有明显的褶痕,下摆应该收在裤子里面,在着装规范的商务楼里,没有人会这么穿的。
在39层的洗手间里,汪总把衬衫下摆收到裤子里,站在盥洗镜前认真地照了一遍,确定没有半点疏漏,把牛皮纸文件袋扔进了废物桶。
穿戴整齐的汪总没有乘电梯,从黑古隆咚的楼梯间走下去,回到位于36层的公司,精神抖擞地投入了下午的工作。
杜咬凤从自己的办公区域里伸出脑袋,透过百页窗,汪总办公室里的状况尽收眼底,汪总正在跟女秘书小兰安排工作日程,显得神采奕奕,杜咬凤觉得奇怪,大约三刻钟前,汪总从办公室走出来时,面色灰土,步伐机械地离开了公司,时隔不久,真有天壤之别。难道他已经……
在这幢45层高、有两百多家公司入驻、五千多名职员上班的商务楼里,他怎么解决那个问题?杜咬凤的思路堵塞了。
小兰离开汪总的办公室,轻快地走来,在隔板上敲了敲,把杜咬凤从遐想中敲醒。
“凤姐,汪总叫你去一趟。”
杜咬凤站起来,忐忑不安地走进了汪总的办公室。汪总抬头看了她一眼,朝沙发上指了指,说:“把它拿走吧。”
那幅画摆在沙发上,已经装进了保护封套,杜咬凤有点不知所措。
“汪总……短信息里的内容,不是开玩笑,千真万确的,请你一定认真对待,千万不能置之不理,否则到了今天夜里,‘那件事情’就会发生的,性命攸关啊!”
汪总又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浅浅一笑:“我知道怎么办,你把画拿走吧,别让我再看见它。”
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杜咬凤不好再说什么,把画搬走了。
临下班前,小兰从外面回来,告诉大家一条惊人的消息,就在下午,有人在电梯里遇见一名暴露狂,在30层某公司上班的安吉拉,碰巧就在那部电梯里,亲眼目睹。
“那家伙是谁?”有人问。
“不知道,光顾看他暴露的那东西了,没注意他的脸……”
现在喜欢暴露的人越来越多,光看女孩子的衣装就能感受到这股潮流,上装越来越短,裤腰越来越低,乳沟、肚脐、股沟……暴露的范围越来越大,暴露的尺寸就象股票指数一样一次次探低,能露十毫米,绝不露九毫米。有人预测再过十年,最流行的衣服就是“皇帝的新装”,一丝不挂。
其实根本要不了十年,试想,一件小可爱(吊带背心)加一条热裤,以每年缩短一公分计算,十年缩掉十公分,真是片甲不留了。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汪总把小兰叫进办公室,若无其事地询问起来:“抓住那家伙没有?”
“安吉拉给保安部打了电话,保安去检查了,不过,那家伙已经消失在大楼里了。”
听了小兰的回答,汪总肚里暗暗发笑。
只要把衣服穿起来,哪怕重新站在他们面前,也未必能把我认出来。
穿与不穿,视觉效果大不一样啊!
汪总把那盒精装铁观音往小兰面前一递:“喏,送给你老爸,楼下买的铁观音。”
“谢谢汪总,我爸爸就爱喝铁观音呢!”
望着小兰欢天喜地的背影,汪总心里盘算着:即使查到我头上,我死不认帐,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说到底不就是裸一次吗?躲过了这一劫,说不定还会裸上瘾呢!
以后凡是遇到心情不好,只要有勇气宽衣解带,保证立竿见影,神清气爽。这不单是脱去身上的累赘,更是卸去心灵的枷锁,建议心理医生给病人开这种“裸体处方”,说不定能收到优于药物治疗的奇效呢,哈哈哈!
下班后,汪总与大家一道乘电梯下楼,谈笑风生,走出大楼的时候,汪总身不由己又走进了那家高山茶庄。他不是来品茶的,而是特意来看那只鼻子的。
“下班啦?汪总!”
茶艺小姐有些意外,一天里两次光顾,汪总还是第一次,不会是来投诉茶叶的质量吧?
汪总笑眯眯望着她,奇怪,那只鼻子不那么可恶了,倒添了几分可爱。
“几点钟下班?”汪总开门见山。
“七点钟……怎么了……您……”茶艺小姐怯生生地反问。
“这儿附近有家傣妹火锅,喜欢吃麻辣烫吗?”
汪总直截了当发出邀请,根本不在意别的茶艺小姐投来的异样目光。
这顿火锅吃了一个半小时,交谈甚欢,汪总对她的鼻子赞美了几句。
茶艺小姐名叫小芳,来自浙江一个叫石塘的海边小镇,千禧年时,小镇被地理学家、气象学家一致公认为整个大陆地区最先看见千禧年第一抹曙光的地方,由此引发了一股旅游热潮,背着背包,拿着照相机的游客从全国各地蜂拥而至,电视台、广播电台、报社都派出强大阵容做现场采访,让这座昔日宁静的临海小镇着实风光了一阵,所有的旅馆爆满,镇上家家户户都变成了家庭旅馆,一个床铺每日收一百元,发了一笔“千禧财”。
现在,一切复归平静了。
小芳的话很实在,即使看见了千禧年的第一缕曙光,那又怎么样?破产的照样破产,得病的照样得病,离婚的照样离婚,煤气中毒的照样煤气中毒。
在上海生活了三年多,已经习惯了大城市的生活,上海话基本能听懂,也能说上两句。
侬好(你好)、野饭吃过伐?(晚饭吃过吗?)
今朝碰到赤佬了(今天见鬼了)、侬好翘辫子了!(你去死吧!)
前两句是问候,后两句是骂人。
小芳跟两个小姐妹合租两室一厅,住的还算宽敞,只是女孩子在一起,时间一长难免起点小摩擦,就连洗发水瓶子上都要做记号,以免被别人偷用,对此小芳很看不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