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茅捷
|类型:生活·百科
|更新时间:2019-10-08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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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zoe的坠楼,他至今想不通,他想到的一种可能是,会不会有一只美丽的蝴蝶从阳台前飞过,zoe探出身子,想去抓蝴蝶,身体过于前倾,导致扑了出去……
他也觉得这种假设过于牵强,毕竟zoe不是六、七岁的小女孩,可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坠楼的原因。
自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也想到过安若红,可没有继续往下想,安若红信誓旦旦跟他说,从那晚到次日中午,她一直睡在自己家里,头痛得厉害,吃了两片泰诺,睡得昏昏沉沉,以致上班都迟到了。
他相信了安若红,相信了自己的判断:床上功夫再好的安若红,也不可能把一个百多斤重的人从阳台里掀出去。
面馆里的食客越来越多,服务员投来的目光越来越焦急,希望洪本涛早一点把位子腾出来,让小店趁着早高峰多做一笔生意。洪本涛意识到了,放下面碗,擦擦嘴离去。
他推着自行车,由西向东穿过了重庆路,然后骑上车朝北的方向骑去,这段路大概要骑行二十分钟,八点半上班,时间来得及。
他沿着重庆路骑行着,前面就是第二医科大学,大学的宿舍区和教学区被重庆路一分为二,宿舍区在东,教学区在西,中间架起一座人行天桥,每天可以看到大批穿着校服或者白大褂的医科学生们从天桥上往返,可以避开有四根机动车道的重庆路了。
每次经过这里,洪本涛都会想起来,他追求zoe的时候,zoe带他来过这里,zoe就是从第二医科大学口腔系毕业的,这里就是她的母校。她带着他四处参观,诉说学生时代的趣闻轶事,她不停地说着,女人的喋喋不休可以看作是对男人的一种信赖,洪本涛似听非听,脸上挂着微笑,他们离开西边的教学区,步行上天桥,天桥的上面横贯着南北高架道路,与天桥呈十字状交叉,最近的地方间隔仅一米多,由于头上架着这尊庞然大物,这一段路光线比较暗,洪本涛忽然一把拉住zoe,吻她,zoe只做了一些微弱的抵抗,就被他的热吻征服了,洪本涛连进两步,zoe的后背只能靠在天桥栏杆上,彼此越吻越激烈,连舌头也加入进来,头顶上传来一阵阵车轮滚动的声音。
这是他们之间的初吻。
洪本涛一边骑行,一边回想着那段至今难以忘怀的热吻,吻就是这样,当时感觉不过如此,时间隔得越久,回味起来越有滋味。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天桥上站着一个人,朝下面的非机动车道张望着,好象在等人,她穿着一条a字裙,一双坡跟皮鞋,上身穿一件格子呢西装,打扮得很别致,扎着一条短短的马尾辫……
怎么象zoe??
初吻时,zoe穿的就是这身衣服。
洪本涛楞住了,离天桥还有30米,他就开始望,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的头越抬越高……
真的是zoe,她低头望着洪本涛,没有表情,眼睛是湿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离开了脸颊,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往下坠落,当初zoe就是这样往楼下坠落的……
洪本涛就觉得额头上叮的一下,好象被滴了一颗水珠,这时候他的自行车已经到了天桥下面,进入一个视觉死角,抬头看不见zoe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的幻觉?
我应该把自行车靠边停下来,走到天桥上去,好好看一下。
叭叭!身后猛地传来汽车喇叭声。
……
事后,“隧道八线”空调巴士的司机是这样向交通警察讲述的:
我在机动车道上正常行驶,速度为六十码,这个骑车人在非机动车道上,速度很慢,一边骑,一边仰头朝那座人行天桥看,我也看了一下,天桥上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正当我的巴士准备超越他时,他的自行车到了天桥下面,猛地朝外侧的机动车道一拐,我急忙踩刹车,往外侧转方向盘,结果撞在了绿化隔离栏上。
这些紧急措施,是在撞倒了骑车人后,司机做的下意识动作。
当时就听通的一声,人整个飞了起来,姿势很特别,甚至可以用优美来形容——侧体后空翻,在空中旋转了720度再重重落地,令人想起在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上连夺四块体操金牌的李宁。
糟糕!出人命了!
司机下车查看,那个人的身体已经被碾压在车轮下了,神智还算清醒,眼睛瞪着司机,嘴里喃喃说着什么,听不清楚,好象是英文,
“……z……o……e……”
他不会是外国人吧?美国籍?澳洲籍?外国人的命可比中国人的命值钱,唉,真倒霉!
想着,司机额头上淌下豆大的汗珠来,他抬头又朝天桥上望,天桥上聚集着一些人,扒着栏杆朝桥下看热闹,指点着议论,巴士里的乘客也纷纷探头张望。
司机十分沮丧,拿出手机拨打了110,“隧道八线”巴士横卧在两条机动车道上,把重庆路由南向北的交通彻底阻塞,只有非机动车道还算畅通,但路过的骑车人纷纷停下观望,不一会儿,无论是机动车道,还是非机动车道,挤满了人和车,汽车喇叭声、自行车的手摁铃声、助动车的电铃声,人们的咒骂声、抱怨声、“快让开!”的嚷嚷声不绝于耳。
对于一座拥有一千七百万人口、九百万辆自行车和助动车、一百多万辆机动车的超级大城市来说,只不过是每天发生的数百起大大小小的交通事故里的一起,没啥稀奇,真的,不值得大惊小怪。
汪汪汪!
午睡醒来的比夫,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了卫生间,爆出几声吠叫,把大家引到了这里,朝墙上一看,《窗台上的zoe》消失了,上面空无一物,没有窗台,没有诊疗室,没有戴口罩的牙医,确切说变成了一块白色的画布,沉闷的白色,不是午夜十二点以后那种刺眼的白色,这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以后每逢清明节和冬至,这两个中国人传统的“鬼节”,诺诺家里就会挂起这样一幅画,除了一个画框和一层白色的画布,什么也没有,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什么抽象艺术品呢,诸如画上有一头牛,在吃一堆青草,牛把草吃光了然后离开了,所以画上什么也不剩啦。
曾门创作了一幅油画,叫《裸体的zoe》,画中,一个裸体的女人坐在一间齿科诊疗室的窗台上,嘴角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很多画廊和顾客看中了这幅油画,想购买,价格抬到了二十几万,这对画运不济的曾门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曾门笑了笑,简单地表示这幅画对他来说有特殊价值,不予出售,永远不。
后来有人在街上看见曾门,他拿着被自己称为“现代文明垃圾”的手机,正在通话。
阿壶辛苦得减了五公斤体重,又掉了四分之一的头发,终于完成又一项发明:具有消音、吸臭功能的超级内裤。他与杜邦公司联系,推销这种织物,希望它象lycra(莱卡)一样风靡全球,所有的内衣都采用它,杜邦公司的答复令阿壶沮丧:
“放屁是一种自然生理反应,你的发明扼杀了人类的天性,不足取。这条超级内裤还是留着你自己穿吧。”
好在东方不亮西方亮,阿壶的一件旧发明:鬼气指数测量仪,被一个做打火机出口生意的温州老板意外相中了,小批量生产,只在网上销售,每一台卖29点99美元,居然十分畅销,据说在美国,消费者要买到这样一台家伙至少要等三个星期,有人在网上把它炒到了五十多美元,凭借一笔丰厚的专利转让费,阿壶终于成了富翁,买了一辆保时捷敞篷跑车,载着每周一换的美眉,在上海街头耀武扬威,就象美国大兵驾着坦克行驶在伊拉克的街头,当初坐在星巴克肇家浜路店手枪形店堂枪口处,对着玻璃橱窗外经过的漂亮美眉咽口水时所产生的遐想,基本如愿以偿了。
陈馆长渐离本行,对鬼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先后写了几部关于鬼的书籍,诸如《论异度空间与三维空间的交错》、《上海:鬼魂飞舞的城市》、《用第三只眼睛,看身边的n种灵异现象》,可惜没有一家出版社愿意出版,他们需要的是爱情、侦探、恐怖,不是深奥的鬼学。但陈馆长乐此不疲,最近又在埋头写第四部着作《鬼能穿越网络》,他打算自费出版其中的一部,把新书作为礼物,送给前妻陈太太的第n次婚礼。
11月的月末,余琳乐在俗称“红房子医院”的南市妇婴保健院,顺利产下一名婴儿,令守候多时的丈夫、公公婆婆,还有余琳乐的父母都长长松了一口气。不过,他们都非常意外,因为产前b超显示是一名男婴,所以他们的准备工作是以男婴为标准的,万万没有想到,产下的却是一名女婴,重2700克。
“女孩好,女孩好啊!”亲家笑眯眯地对余琳乐的父母说,“女孩贴心,女孩顾家,女孩子不会闯祸!”
余琳乐的父母先后生过两个女孩,一心想抱个胖外孙,这样的结果多少有点失望,所以亲家竭力安慰,凭心而论,生了儿子的他们巴不得抱个孙女。
在恒温的育婴箱里,婴儿躺在里面,全身红红的,胎发湿湿的粘在小脑袋上,眼睛闭着在安睡,微小的手指头一动一动,初为人父,余琳乐的丈夫激动得掉了眼泪,他父母也是满心欢喜,笑得合不拢嘴,唯有余琳乐的父母,老夫妻俩交换着诧异的目光,心里都在重复一句话,只是没有喊出来:
“这孩子,很象音音啊!”
音音是余琳音的小名。
孩子满月的时候,余琳乐对丈夫说了这样一段话,令丈夫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这个婴儿来。
“原来的计划是剖腹产,可提前了,而且一下子就顺产了,当孩子顺利挤出子宫的时候,我筋疲力尽,闭着眼睛,听见有人呼唤我的名字,声音很熟,我睁开眼睛一看,看见了姐姐,她就在产房里,站在接生护士的背后,望着我,在笑……”
圣诞节前夕,诺诺接到公司的通知,公司在南京开门市店,需要培训新人,星巴克肇家浜路店的店长去了南京,把诺诺也带去了,他们至少要在南京呆上三个月,培训新招聘的服务员,教他们以星巴克的规范来制作咖啡。
诺诺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到一个地方,就去当地的寺庙烧烧香,南京最着名的是位于钟山的灵谷寺,可惜离市区有很长一段路,诺诺每天的工作日程排得满满,根本挤不出时间,所以,她选择了较近的鸡鸣寺。
鸡鸣寺始建于东晋公元三百年,据说梁武帝经常隐身与此,为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南唐时易名净居寺,宋朝叫法宝寺,到了明朝才改为鸡鸣寺,1973年文革时毁于大火,1981年重建,1984年安奉泰国赠送的重达五吨的释迦牟尼铜像,1989年建起药师佛塔,高度近五十米,成为金陵老城区的一大景观。
诺诺在大雄宝殿烧完香,给观音菩萨、如来佛祖磕过头,又花五元钱买了门票,攀登这座六层高的佛塔,时近中午,观光客稀少,塔的门口坐着两个收门票的工作人员,面前摊开吃剩的盒饭,一边用诺诺听不懂的南京话聊天。
她一层接一层往上爬,塔里没有一位游客,楼梯很窄,每层只是一个圆形,面积不过几个平方,每往上一层,空间就缩小一圈,每层都有一圈观光栏,象阳台一样,小得只容站一个人,站在塔上望出去,可以望见波光粼粼的玄武湖,围绕湖边就是玄武门的旧城墙,诺诺拿出索尼数码相机,拍了几张照片,打算当邮件发回去给妈咪看。
眼看就剩最后一层了,诺诺擦了把汗,准备登上塔顶,忽然,从身后传来一个不大的声音,在静寂的塔内听来格外清晰:
“诺诺。”
诺诺楞住了,难道身后有人?
登塔的时候,明明只有我一个人呀。
而且这个人知道我的名字……
“诺诺。”
第二遍叫她,声音越发耳熟,在紫金山巅看火星的帐篷外,正是这个声音。
诺诺的心头仿佛被鞭子抽打了一下,在她的记忆深处,这个声音是永远抹不掉的,那是爸爸乔明。
“爸爸……真的是……是你吗?”
“是啊。”
那个声音这么回答。
还楞着干什么?赶快回头!
“回头”只是脖子肌肉的简单运动,但就在那一瞬间,肌肉被一股更大的力量牵制住了,脖子僵住不动。
这股力量来自大脑,她想起《山怪》的游戏,在荒凉地带,如果有人在背后喊你的名字,不管他是谁,认识也好,不认识也好,千万不能回头,山怪模仿各种声音,尤其是你的亲人,你若稍一回头,山怪就会猛扑上来咬掉你的头。
诺诺坚持住了,她没有回头,尽管她很想、很想看爸爸一眼。
那个声音轻轻叹了口气,说:“爸爸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算了,你不用回头了,爸爸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说完就走,你站在那儿听就可以了。”
“嗯,你说吧。”诺诺声音颤抖地回答。
顿了顿,那个声音接着说,“爸爸知道你最近很忙,做了很多事,爸爸好高兴,因为你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天天撒娇缠着爸爸买芭比娃娃的小姑娘了。
“爸爸还要谢谢你,因为那件事,爸爸死而瞑目了。”
……“那件事”是指路遥东吧?
“爸爸,你跟那个zoe……你们难道认识吗?”诺诺问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苦笑了一下。
“爸爸当然不认识她,哦,爸爸说的是生前,我们是在死后认识的。”
……死后??
两个鬼魂遇见的时候,还要互相握握手,交换一下名片?
“爸爸死后,很不甘心,一直在小区里走动,没有离开过,路遥东几次来我们家,爸爸很想收拾他,可惜爸爸没那个能力。”
……能力?大概就是鬼魂的力量吧。
“自从那幅画挂在我们家里,爸爸就认识了zoe,爸爸很快意识到这个女人非同寻常,其实你不懂,在人世间,女人是弱者,男人是强者,可到了那边,情况就反了,女人才是强者,男人是弱者,这个道理爸爸是死后才悟到的。
爸爸把自己的不幸遭遇告诉了她,她很同情,说愿意帮我,作为交换,你们也要帮她,爸爸没有办法把这层意思转达给你们,好在你们领悟了这层意思,而且做得很出色。”
怪不得路遥东被煮熟以后,zoe发来一条“我帮你,你帮我”的短信。
“这些话请你转告你妈妈,我就不去找她了,免得把她吓着。不管她跟哪个男人好,你都不要去干涉她,这是她的自由,如果她再嫁,你要跟爸爸一样真心的祝福她,好吗?
“zoe借她妹妹怀孕投胎转世了,她还是做女人,至于爸爸的将来怎么安排,现在还不知道,但你要记住,不管爸爸身在何处,以何种形式存在,爸爸都是爱你的,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诺诺如雕塑一般站着,默默听着,不知不觉中,泪水爬满了脸颊。
“好了,该说的都说了,爸爸要走了。等会儿你下楼的时候小心一点,这儿的楼梯又陡又窄。
“再见,爸爸爱你。”
那个声音真的要走吗?怎么没有听见脚步声?
不!不能让爸爸走,不管那个声音是不是山怪模仿的,不管它会不会吃掉我的头,我一定要回头,快回头!
想着,诺诺猛地转过头来——
身后空空如也,这层塔内只有她自己,那个声音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鸡鸣寺的塔顶上,传来一声女孩子的哭喊:
“爸……爸,我也爱你!
你在那边……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