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自然之心(2)

作者:鹤子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09:58

|

本章字节:13642字

汗尔加拉下意识地倒退出几步,仔细扫视周边的环境,这里相对洞道而言,宽敞了数倍,四周全是林立的钟乳和石笋,地上也相对平坦一些。地下河冲刷出的暗沟比比皆是,各色的钟乳石花绽放在潺潺的地下河浅水中,仿佛簇生的莲,又似翻滚的浪。


四周地上还有大量的干尸、穿孔的头骨及不同历史时期的骨器、石器、青铜器、铁器、彩绘陶器、木器、编织物等东西,七零八落地散布在这个空间的各个角落。


这些干尸并不完整,有的已经被掏空了内脏,也有的失去了胳膊和腿,而且身上穿着的奇装异服更加让汗尔加拉感到震惊。


眼前这具干尸屈膝侧卧,身穿羊皮大衣,头戴羊皮帽,额头系彩色毛绦带,绦带上缀有海贝饰物,耳上戴有铜、金耳环,脖子上戴着绿松石项链,内穿翻领彩色毛大衣,脚穿皮鞋,鞋帮上捆绑毛绦带,毛绦带上缀有小铜铃;双手交叉,右手握着一根缠了铜片的木杖,带有明显原始宗教萨满教的信仰神偶色彩。


这应该是一名萨满巫师……


通过干尸的脸,看出干尸的长相不像锡伯人,更不像蒙古人,她推断干尸应该是高加索白种人,在距今四五千年前从西方、北方游牧民族在新疆一带定居下来的。


这干尸如果是萨满,怎么会死在这?他们在这茫茫的天脉中的洞穴里,难道在研究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猛然间,汗尔加拉发现了干尸身边的灰褐色粪便。她脑子里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些干尸死前是完整的,那只雪豹到了这里,以干尸为食,才会产生那种奇怪的粪便……


就在这时,一旁石笋后面,猛地蹿出一个影子,带着腥风扑向汗尔加拉!


2007年5月20日阴东乌珠穆沁


风越来越大,草原的脸就像孩子,一会儿一变。刚才还满天星斗,转眼间就风云翻滚,遮星蔽月,就连远处准巴彦塔拉的山影,也被云影吞没。


风声打西边来,从准巴彦塔拉的山缝里钻出来,携带了大量凄厉嚎叫。


邵人建闭着眼,“你们听,嚎声越来越大了,想必是奔这边来的。”


貉子咬着牙,把汽狗的弹夹充满了瓦斯气。


“你快拉倒吧!”王涵虽然知道刚才办了孬事儿,但是还自认为比貉子清醒,“你以为汽狗能干得过那些玩意?”


“笨蛋!关了车灯!它们一准儿拿这儿当牧民的居住区了。”风向东从后座上又给了王涵一巴掌。


“你他妈也敢打我?”


“闭嘴……来……啦……”


四个人不错眼珠儿地望着西北方向,黑暗里似乎有无数的眼睛贪婪地瞪着休克的越野车。


草原风似乎带着前所未有的压力,随时可以把人的灵魂吹散,整个天,好像要压下来啦。


“来啦!”风向东点燃一根烟。


貉子赶紧从他嘴上把烟拔下来,“你他妈还有心思抽烟!”


向东一把抢回来,“干吗?我这要死的人了,抽口烟有个鸟事儿啊?”


“你给我。”


“不给!”貉子把烟叼在自己嘴上。


风向东一把揪住了他的耳环,“你给不给?”


“我擦!得……给你。”


“别闹啦!来啦!”邵人建皱着眉,耳朵里全是由远至近的嘈杂声,这是爪子蹚着牧草飞速奔跑的声音,是腾格里的使者在暗夜里巡视草原的声音,是来自地狱里空群而来的恶鬼的声音……


忽然,车里“嘭”地一声,貉子捂着鼻子,“风向东你他妈疯啦?”


风向东低着头,手里捧着打开盖子的红眼六兽铜匣:“貉子,赶紧找找崩开的盖子。”


“不就在这儿吗?打着我鼻子啦!这个酸啊……”


王涵可惊了,“你……你开六兽铜匣啦?还嫌不够热闹啊?”


风向东眯着眼,“废话……我烟头不小心烫到宝石了。”


平静的草原在风和草的作用下本已烦躁起来,瞬间又夹杂了这些蹚草而来的爪,立刻变得沸腾起来。


四个人蜷缩在车里,只感觉到越野车的车身被撞得咚咚响,“擦擦”的声音是利爪在牧草上践踏。


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前挡风玻璃前面。


王涵清楚,车前盖是掀起来的,这东西来自车顶上,正探着脑袋朝车里望。如此判断的原因是方才车顶上“咚”地一声响,和一些轻碎的脚步声。


风向东把六兽铜匣抓在手里,颤抖着嘴唇,不知道在念叨什么,我想,那应该是面临恐惧的一种自我安慰。


邵人建轻轻推了推王涵,“发动车子啊!”


“我发动个屁啊,车里没水啦,发动也跑不了。”王涵把声音压得最低,并且略带哭腔。


貉子悄悄地往车外望了一眼,这些家伙个头大得出奇,手里的汽狗在它们面前还真是个摆设。


要不说貉子贼大胆儿呢,悄悄地把玻璃摇开一个缝儿,探出了汽狗的枪管儿,“邵教授,这玩意儿弱点在哪?”


“我的老天!你要干吗?”邵人建可吓坏了。


“我逗逗它们,放心,车结实,它们进不来。”


“貉子!你别犯浑啊!”王涵都快惊了,“你他妈赶紧关上窗户!”


“邵教授,到底是哪儿?”貉子不理他那个茬儿。


邵人建叹气,“哎……应该是鼻子尖儿。”


这时候,有个家伙看见车窗开了个缝儿,以为这是个突破点,立马扑到左后车门儿,立起来把嘴伸到车窗户那儿。


“咔哧”貉子还真开枪了。


六毫米钢珠不偏不倚地正给那家伙揍到鼻子尖儿上。


这东西一声怪叫,蹿出去好远。


貉子似乎胜利了,关上车窗一个劲儿地乐。


但是……情况并不乐观,汽狗一响,再加上挨揍的那位撕心裂肺的嚎叫,立马使得越野车四周躁动起来。


嚎叫声、喘气声的频率加快了,已经有数不清的爪子按在了车玻璃上。


越野车在如此庞大数量的造访者面前,显得异常的渺小。


或许,这就是人类,在自然面前的渺小。


忽然,嘈杂声里多了另外一种声音。


这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而且越来越怪。


夜访者们的兴奋和好奇似乎由貉子的枪声,转移到了这些奇怪的声音上。


邵人建先察觉到了声音不对头,“这什么动静?”


2007年5月20日阴察布查尔婆罗科努洞穴


汗尔加拉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迅速闪开,反而非常堂而皇之地被钟乳后面的雪豹扑倒。


她清楚,雪豹瞎了一只眼,很生气,也很痛苦。


但是在生存面前,绝对容不得任何怜悯。


她奋力地撑着雪豹的脑袋,力量已经到了极限。手上反握的断箭,却无法派上任何用场。


也许汗尔加拉在考虑这支箭究竟该不该插过去,因为追来的本意,是打算拔掉雪豹眼里那支箭。


这就是萨满,不同于常人,却与神祇最为接近的人。


这是一滴口水,腥臭无比的口水……滴在汗尔加拉的眼角,黏着而又滑腻……女萨满替雪豹流着泪。雪豹的口水之所以会成为女萨满的泪,这不是巧合,而是一种莫名的天与人或者自然与懂得自然的人的一种奇怪的交融。


雪豹,忽然全身一震,压住汗尔加拉的两只爪子松开了。


“别紧张……我不是来伤害你的……别紧张……”汗尔加拉喃喃地低语,雪豹好像听懂了。


但是,野兽毕竟对人是非常警觉的,它迟疑地离开了汗尔加拉的身子,却龇着牙,喉咙里依然在拉锯似的低吼。


“你别怕……我刚才不得已伤了你……”


她慢慢地靠上前去,“别怕……我只是想……拔下你眼里的箭……”


雪豹低吟着,竟然奇迹般地一点点地靠近汗尔加拉。


“好……过来……乖……”汗尔加拉其实心里也在忐忑,她搞不清雪豹的意图,因为它另一只眼睛里全是血丝,那只被箭射伤的眼睛,还在由于雪豹的剧烈活动而汩汩淌血。


“来……过来……”她的指尖已经碰触到雪豹脸上的皮毛了。


再靠前一点……那箭杆儿的末端就要抓在手里了。


就在这时候,雪豹忽然一下奋起,猛地张开血盆大口一嘴咬住了汗尔加拉的肩头!


2007年5月20日阴东乌珠穆沁


“这啥动静?”邵人建和王涵在前座,发现围着车的黑影全部散去了,只留下车窗上那浅浅的爪印。


貉子听着窗外的声音……


除了牧草被动的摇曳声,其中夹杂的“咝咝沙沙”的怪声,好像在死亡地穴里听过似的。


这是节肢动物……绝对的节肢动物。


是他妈什么动物呢?居然能使腾格里的使者发出“嗷嗷”的惨叫。


风向东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呢迈呵耶……亚巴德……”


“我说,你……你念叨什么呢?”


风向东不答理他,依旧哆哆嗦嗦地抱着开了盖的六兽铜匣,蜷在后座上念叨。


“啊?”貉子赶紧去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王涵……邵教授……这丫发烧啦!说胡话呢。”


“别出声儿……”王涵伏着身子,把脸贴在方向盘上,回头瞪着貉子,“你想让外面儿那些东西注意咱吗?”


“我去你妈的!”貉子急了,“向东发烧了,赶紧着,来点儿药物的先吃吃。”


“有没?”邵人建从前车脸儿的格子里找了半天,也没摸出个所以然。


王涵脸上五官都揪到一块儿了,“这车上没药……你说这个风向东,这时候发哪门子烧啊?”


“或许是精神高度紧张,吓的。”邵人建倒是给向东定了性。


退烧药,到底没有找到。但是随着车窗外声音的消减,风向东仿佛渐渐安静下来。


一个个绿色的小灯,终于向西北方飘远了,爪子扫荡牧草的声音,也随着绿莹莹的小灯远去了。


王涵长出了一口气,把脸上的汗抹了一把,“唉呀妈呀,可算走啦。”


风向东的脸色,由于光线微弱,看不清是缓过来没有。他咽了口唾沫,撑着身子爬起来。


“我擦,你丫没死啊?”貉子也抹了一把汗,他额头上汗的来历与王涵的明显并不同。


风向东喘着粗气,“刚才,我不知道为什么……特难受。”


“你啊……就是吓的。”邵人建打亮了车内灯。


貉子摸摸向东的脑袋,倒是没刚才那么烫了,“你怎么回事儿?刚才吓死我了。我……我得尿泡尿去。”说着就想推车门下车。


“别!”风向东一把拉住他,“你们听。”


外面由远及近又来了一种声音……这就是方才那些节肢动物的声音。


貉子探出去的脚,又急忙缩回了车里,“我擦!这……这今儿还没完了。”


“啊!你的脚上……”王涵指着貉子的军警靴,发现靴筒上居然沾着一些银白色的丝。


貉子也是一惊,赶紧用手去掸鞋。


这些丝黏着而富有韧性,用手撕扯发出“咝咝”的断裂声。


四个人面面相觑。


“这……这他妈是什么?”貉子觉得无比恶心,赶紧把手在椅背上蹭了蹭。


风向东直勾勾地举起手里开了花的六兽铜匣,指着侧面上的蜘蛛,“萨满的诅咒。”


节肢动物关节的声音越来越响。


“盖上盖子。”邵人建倒是门儿清。


“废话!”貉子苦着脸,“我要是找得到盖子,早他妈扣上了。”


这时候,远处车灯光闪,苏木尔取了水回来了。


“快!告诉他们别下车!”貉子抄起步话机,又骂了街,步话机偏偏这时候……没电了。


2007年5月20日阴察布查尔婆罗科努洞穴


汗尔加拉左手抓着一支血淋淋的雕翎箭,右手捂着肩头的伤,靠着钟乳石坐在地上喘气。


那只雪豹,轻轻地舔了舔她的手。


“以后……你别再吃这些东西啦……干尸,不能吃,有毒的。”


雪豹轻声低吟,仿佛听懂了。


“来……我看看你的伤。”


雪豹甩着脸,不愿让汗尔加拉碰触它的头。


“来啊,看看……乖。”


雪豹不情愿地俯下身子去,任凭汗尔加拉用手电照着去看那只瞎眼。


她从侧兜摸出一个小药瓶来,还好,瓶子是塑料的,没有碎裂。


锡伯族迁到盛京各地以后,仍保持养狗的习惯,平时看家护院,放牧时也带着狗作为帮手,孩子们上山也喜欢带着狗作为护卫。所以,锡伯人随身都习惯性地装着给狗治疗的伤药。


汗尔加拉磕出瓶子里的药末儿,一只手搂住了雪豹的脖子,“哎,疼一下啊。”


“吼!吼”雪豹爪子使劲挠着地,看起来很痛苦。


汗尔加拉的药刚刚接近它的伤眼,雪豹实在挺不住了,甩开汗尔加拉扭头跑了。


“哎!你怎么跑啦?”


她站起身打着手电,追着雪豹拐了一个岔路,眼前忽然觉得有些亮起来。


抬头看,满天的星斗被环形的岩壁圈起来,一轮明月把皎洁的光洒在这个铁桶似的圈子里。


地下河在这里分成了若干小细流,向四面展开,把“铁桶”中间一块平坦的心形巨石地面冲刷成无数脉络状的小沟,就像心脏里的血管。


围绕着石壁下,生有大簇的水晶和方解石,把银白色的月光折射到各个角落。


雪豹,就蹲在这块心形的巨石上,低下头去,伸着舌头舔细流的水喝。


“哇……”汗尔加拉被这自然美景震撼了,慢慢地跳上心形的巨石,对雪豹撅着嘴,“你真不听话,就上一点药吗,又不是杀了你。”


雪豹似乎对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内疚,用毛茸茸的尾巴去扫汗尔加拉的脸。


“拉尔塞米(讨厌!)!”汗尔加拉佯装不高兴,板着脸举起药瓶,“你上不上?”


雪豹没表示反对。


汗尔加拉再次搂住雪豹的脖子,给它上药。


这次,狗伤药终于涂在了雪豹的伤处。


汗尔加拉高兴地拍了拍雪豹的头顶,“这才……”


忽然,她发现身边的石头儿上,有个六角形的盲孔。


“嗯?”


她跪在地上仔细看,这个六角形的孔显然不是天然的,绝对是有人故意弄出来的。


再仔细看看,这样的六角形石臼并列有三个,每一个都有苹果大小。


“阿布卡恩都里(天哪)”汗尔加拉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记得小时候,萨满师傅就说过,锡伯人在西迁以后,把自己民族的宝藏藏了起来,把宝藏的秘密分别装在三个六角形的盒子里。


三个盒子,一个留在察布查尔,另外两个分别送给了盛京的留守族人和当时的清朝皇帝。


当初为防止有人私自打开圣盒,族里的萨满在天脉借助自然之心的力量,给三个盒子下了诅咒,只有三个盒子一起打开,才会平安无事。


“这里……难道就是自然之心……当初族中萨满给六兽铜匣下咒的地方……”


对啊,洞里那些干尸的穿戴,不正是萨满吗?


汗尔加拉四下里用手电照照,见石头上还有些刻上去的文字。


这些文字是满文,因为当时的锡伯人,还没有自己的文字。自打1766年锡伯人西迁到伊犁察布查尔地区,依然延续使用满族文字。一直到20世纪中叶,锡伯人才对自己的民族语言进行了规范,以斯拉夫和拉丁字母作为基础制定语言,但是并没有推广开,一直到1991年才正式规范。


那么这些满文,就是当时锡伯人西迁时期使用的标准文字。


汗尔加拉其实对满文也懂得一些,但是毕竟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自然更精于汉文和现在的新锡伯文。


可想而知,这些以六方体石臼为中心,呈放射状向周边凿刻的文字,对她而言基本上算是天书。


既然是天书,总也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罢了,细心的汗尔加拉还是从马甲内兜掏出笔和小本子,把这些文字按方位一一记录了下来。


这些文字,是自然之心的一部分,汗尔加拉拥有一颗和大自然接近的心,此时站在自然之心上,浑身有一种说不清的清澈感。


要走啦,继续去找锡伯人的根,她仿佛又听到了大萨满的呼唤,带着自然之心的一部分,去布尔津,这些文字,她早晚要弄明白怎么回事。


雪豹在身后默默地跟着,汗尔加拉几次赶它不走,也就罢了,任凭雪豹跟着她走回了洞穴里。


明天,并不漫长,但是路,依旧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