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子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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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5月22日晴察布查尔纳达齐牛录
瓜尔佳的面包车是1997年的旧车,开动起来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
汗尔加拉早上为新婚的胡西哈家的新郎新娘摸了顶,祝福他们一声吉祥如意之后,悄悄来到了瓜尔佳的车前。
“我觉得您应该参加晚上的打巴巴。”瓜尔佳坐在驾驶座上,对看不上晚上的热闹表示惋惜。
“瓜尔佳,我可以自己走的。”
“哎呀,我只是说说……呵呵,请您上车吧,我们去布尔津。”
汗尔加拉笑笑,拉开了后车门。
“汗尔加拉萨满,您等一等!”何叶尔老爹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跑到这边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袱和一把刷了金漆的鲜卑郭洛宝弓。
“何叶尔老爹,您……”汗尔加拉赶紧万福。
何叶尔把包袱和弓箭塞给她,“您要走,我不阻拦,这件红袍是我老伴儿连夜做的,你带上穿。”
“哎呀,这怎么行?”
“拿着吧……萨满您要去寻找锡伯族的根,就像阿图郎噶尔赛和图伯特一样,是锡伯人的英雄,伊散珠妈妈保佑您。”
汗尔加拉接过包裹,嘴唇颤抖,“汗尔加拉·芃,以天神之名,祝福纳达齐牛录的所有乡亲吉祥如意。”
何叶尔老爹递给瓜尔佳一张地图,嘱咐他按照标注的路线走,说那条路安全。
与何叶尔老爹拥抱离别后,瓜尔佳带着汗尔加拉一路顺着伊宁方向的公路,直奔布尔津方向。
“萨满,你觉得身体怎么样?”瓜尔佳一路上都很关心汗尔加拉。
“不碍事的,谢谢你。”
“能为咱们锡伯人的女萨满当司机,是我一辈子的荣幸。”
走了一程,闯进了一片草原,瓜尔佳说,走这条路会近一些,但是可能路况不大好。
“哎,你看,那个大湖……”汗尔加拉很有兴致欣赏风景。
瓜尔佳笑笑,“那是赛里木湖。”
“哦……真美啊。这么说,咱们到了博尔塔拉州博乐地区啦?”
“是啊。”
赛里木湖,镶嵌在辽阔的草原上,幕帐点点,炊烟袅袅,牛羊成群,牧马奔驰。湖中群山环绕,天水相映,别有一番风情。
汗尔加拉笑着推开了车窗,“我听说,古时候,这里叫‘净海’,能洗去前世的污垢。”
“听说以前啊,有一对叫契妲和雪得克的蒙古族青年男女在此放牧并相爱。一次契妲姑娘于放牧途中遭草原魔王施暴加害,姑娘宁死不从,就找机会逃跑,魔王紧追不舍,契妲姑娘掏出玉镯去打魔王,玉镯落地,大地迸裂,忽然出现一个深潭,契妲跳到里面。雪得克知道以后啊,就赶来砍死了魔王,高呼契妲之名,也一头扎进深潭。这时候波涌浪翻,大草原顷刻变成一片瀚海,一对含恨而死的恋人,在波涛中化作了形影不离的湖心小岛。”
“这有点像汉人的故事,梁山伯和祝英台呢。”
“忠贞的爱情,自古以来都是令人憧憬和敬仰的,只是……我的爱情却又在哪儿啊。”
汗尔加拉捂着嘴笑,“瓜尔佳,你是个好人,一定会找到你的心上人。”
“我啊,现在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昨天还冒犯了萨满……呵呵。”
两人一路说笑,转眼间走出不知多少公里。
忽然前面的路上,横着蹿出一辆越野车,拦住了瓜尔佳面包车的去路。
“喂!你们怎么开车的?”瓜尔佳探出头去,瞪着那辆没有牌照的蓝色切诺基。
车门一开,走下两个身材高大的蒙古人来。
瓜尔佳和汗尔加拉上下打量这两人,都是黑色的脸膛,一脸横肉,而且都戴着墨镜,身上的蒙古袍也歪七扭八地穿着。
“坏了……这不像好人……”汗尔加拉抓起了身边的鲜卑郭洛兽头弓。
2007年5月22日晴扎尔噶朗特南
风停了,草原上万物都披了一层纱。
一个小沙土包,在荒原上晃动两下,淅淅沥沥地淌下细细的沙。
土包忽然炸开,八个灰头土脸的人使劲儿吐着嘴里的沙子。
“这老厚的一层土啊。呸!”苏木尔使劲喘着气,用手拍打着蒙古袍上厚厚的沙尘。
王涵,最终没有动,原因是被身边的人死死按住,现在腿也已经麻了。
风向东把头发抓了几把,从包里翻出一卷绷带和药水递给王涵,“97,赶紧上药,脖子后面伤了,领子会扫得很难受,包上点儿绷带吧。”
王涵一声不吭地接过绷带和药水,自己跑到一边儿去了。
林咏裳爱干净,哪受得了这个。其实昨夜最想起来的是她,但是她清楚,起来只会吃更多沙土,搞不好还会被如刀的沙暴毁了容。
郝小梵呆呆地站在那儿,眼睛望着北方。
昨天那具被踩出肠子的尸体,她依然心有余悸。
风向东跟邵人建耳语了几句,拉上貉子和苏木尔,默默地朝北方走去。
“还能找到那坐标吗?”
“没问题。”苏木尔掏出罗盘来,边看边指,“继续向前。”
“你们去干吗?”苏沫颜跳着脚问。
“不怕你就跟着。”貉子朝后面挥挥手。
“跟着就跟着。”苏沫颜撅着嘴,连跑带颠儿地跟上来。
“差不多了,在这底下……”苏木尔指着地上厚积的沙土,“谁挖?”
“什么什么?我挖!”苏沫颜把粉红色的蒙古袍撩起来,蹲在地上,笑嘻嘻地用手去刨沙子。
“哎!”苏木尔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可想好了。”
“什么了啦……”苏沫颜撇着嘴,“你们能挖,我不能挖?”
“擦!你他妈知道下面是什么啊?”貉子捂着嘴乐。
“管他什么……挖出来就是了……”苏沫颜话还没说完,手指就碰到了一个软巴拉塌的东西,她一皱眉,小心地扫开表面的浮土……
“啊”苏沫颜差点没晕过去,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撑着地倒退出好远,动作那叫一个敏捷。
风向东斜着眼扫了苏沫颜一眼,“这哪像个警察,呵呵,富二代买的吧?”
沙子底下,是一张扭曲、糜烂、长着白胡子的古铜色狰狞的脸……
苏木尔自顾掏出折叠工兵铲来,把四周的沙子挖开,露出了那具死尸的全貌。
这尸体看起来岁数不小了。
貉子弯下身撩开花白的胡子,露出遮住了的嘴,“看牙齿,这人应该在六十岁左右。不是自然死亡,否则表情不会这么痛苦。”
苏木尔望着这死人破烂的服装,“这衣服很少见……”
“邵教授……你来看看,这是什么服装?”风向东挥手招呼邵人建。
林咏裳搀着邵人建走过来,待她看到这糜烂处沾满沙粒的死尸,立即回头捂着嘴一个劲儿地呕吐。
郝小梵死活也不愿意再过去了,在原地帮着王涵包扎伤口。
“小梵,是不是……表哥我挺的……”
“你别这么说……”
“那个苏木尔……你看这怎么样?”
郝小梵手上忽然一哆嗦,王涵咧了嘴,“哎哟,你勒死我啦……”
“你干吗不跟过去?”
“我为什么要跟过去?”
“小梵……你……”
“你说我最近特不正常是吧?”
“不是……你应该往前看。”
“我看的简直都超前了。”郝小梵包扎完毕,慢慢地朝风向东他们走去。
“哎!等等我!”王涵也跟头趔趄地追上去。
邵人建看着挖出的死尸,先是一惊,然后闭上眼,转过脸去。
“邵教授,怎么啦?”风向东觉得邵人建眼神里有些伤感。
“不是,这……这怎么的?”貉子转到邵人建面前,“这玩意儿,有什么不对?”
邵人建长长地叹了口气:“拜托你们几个,把他埋了吧……咱们去乔巴山的线索……断了。”
“啊?这不……这不配洋铁壶呢吗?这话儿怎么说的?”风向东眼睛瞪得溜圆,“您说清楚了,这死人跟咱有什么关系?”
邵人建满脸哀怨,“你们不是问他身上穿的啥服装吗?告诉你们,这是萨满服。”
“萨满服?难怪这么怪呢……”苏木尔挠挠脑袋,“不对啊,我是锡伯族,见过西迁节上的锡伯萨满啊,不是这模样的。”
“你看的那是纯表演性质的,那花里胡哨儿的能叫萨满啊!”邵人建回头摆摆手,“赶紧埋了。”
“我虽然是锡伯族,但是从小住在沈阳,好不容易看见个正儿八经的萨满……还是个死的,奶奶的。”
“您刚才说,这个死老头,和咱们去乔巴山有关系?”风向东最关心的是这问题。
邵人建点点头,“其实这人,就是我要去乔巴山找的锡伯族隐退的老萨满,瓜尔佳·博图。”
“啊?”人们都是一惊。
邵人建说,早些年他研究锡伯族的时候,在察布查尔寻找过瓜尔佳·博图。族中说,老萨满已经很久没有待在村子里了。
这之后邵人建四处打听大萨满瓜尔佳的下落,终于在2005年的春天,邵人建去蒙古参加学术论坛的时候,无意中在乌兰巴托见到了瓜尔佳·博图。
老萨满博学多才,与邵人建一见如故,并且给他介绍了锡伯人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其中就包括黄金森林和六兽铜匣的关系。
乌兰巴托一别,瓜尔佳·博图告诉邵人建,自己要在乔巴山度过晚年,就这样,邵人建才领着众人,带着六兽铜匣和鬼火玲珑,造访乔巴山。
但是,眼前这具尸体,的确是老萨满瓜尔佳·博图的,现在唯一能解读六兽铜匣的人,已经不在了,而且死因如此蹊跷,更令人奇怪的是,老萨满不在乔巴山,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那现在……我们还去不去乔巴山?”林咏裳呕吐够了,回来问大家。
“既然锡伯族的西迁图在当时的中前旗折了一下,那么那儿必有文章,不冲着老萨满,咱们也应该去一趟。”邵人建撵着手指,眼睛望着北方,“或许瓜尔佳·博图的死,在那儿能找到答案……”
“最好能先打开绿眼六兽铜匣。”林咏裳眉毛皱得很紧。
2007年5月22日晴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
汗尔加拉望着俩满脸横肉的蒙古人,警惕地握着何叶尔老爹给的那张鲜卑郭洛宝弓。
瓜尔佳正在猛打方向盘,打算掉头走开,一个蒙古大汉冲他们招招手,“停车!”
瓜尔佳依然打着方向盘。
“我叫你停车!没听见?”那个紫袍的蒙古人,走上两步拉开了前车门,一把将瓜尔佳拎出了驾驶室。
“你们别伤他!有事儿冲我!”汗尔加拉把手里的弓拉开了。
绿袍蒙古人摘下墨镜,笑出嘴里的黄牙,“你们这是要到哪去啊?”
“为什么要告诉你?”汗尔加拉抬起了弓箭,狼牙箭镞直指大黄牙。
紫袍子拎着瓜尔佳,用脚踢了踢快要散架的面包车,“就你这破车,还想去布尔津?”
“啊?”汗尔加拉闻听,大大地纳了闷儿,“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布尔津?”
大黄牙嘿嘿一笑,“放下你的鲜卑郭洛弓吧,锡伯族萨满汗尔加拉。”
“你……你还认得我……”
紫袍子也把瓜尔佳放在地上,“车钥匙给我。”
“干吗?”瓜尔佳依旧很警惕。
大黄牙指了指身后的切诺基,“你们,上那个,我们,要你们的面包车。”
“这……这是怎么回事?”
大黄牙上前,右手放在胸前给汗尔加拉行了个蒙古礼:“刚才我们没吓到你们吧?我是何叶尔老表舅的外甥,巴雅格勒,是来给你们换车的。”
“怎么?何叶尔老爹他……”
巴雅格勒把切诺基的钥匙扔给瓜尔佳,“表舅舅早上打电话,让我们在这等着,果然,你们来啦!”
瓜尔佳和汗尔加拉终于明白何叶尔老爹为什么画出路线让他们走这条路,原来……
“你怎么认出我们的?”瓜尔佳递上烟卷去。
巴雅格勒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抓过烟,“呵呵,表舅只说一辆最破的面包车,我看你这车老远冒着黑烟就来啦,还不够破啊。”
紫袍子也摘下墨镜,眯着一对细眼在那笑。
“另外,萨满手里的鲜卑郭洛弓,是我表舅家的传家宝啊,我又怎么认不出?”
汗尔加拉对何叶尔老爹说不出地感激。
他和瓜尔佳朝着远去的面包车挥手,而后上了切诺基,继续北行。
2007年5月23日晴克鲁伦河畔
从扎尔噶朗特到这里,本应该三小时的闷罐子小火车,却在路上晃悠了五个钟点儿。
古老的牧村和破旧的俄罗斯式的住房,使风向东为之震惊,“我的个亲!这房子要是遇到昨晚的风,一准儿给吹飞了啊……”
被八嘎诺尔的干旱揩了油的克鲁伦河,好像做了瘦身瑜伽,不再像早些年那样波澜壮阔了,那水还在流,只是少了一种光润。
克鲁伦在蒙古语中译为“光润”之意,取其转意“发扬光大”而命此河名。但是没有光润的河水,却难以承载一种永恒的精神。
克鲁伦河流域曾经是中国古代游牧民族优良的牧场,十几个游牧民族在这一流域放牧。古时叱咤蒙古的塔塔尔部在这里竖起大旗,蒙古乞颜部也在这里放牧,首领也速该就在克鲁伦河畔被塔塔尔人毒死,他的儿子铁木真在这里顽强地成长,开始了成为“一代天骄”的漫漫长路……
“公交车站牌儿……”当看到这里的主流交通工具,是一种七座的小面包时,苏沫颜捂上了自己的嘴。
几个晒得漆黑、光着膀子的乞丐跑过来,齐齐地伸出手向这群陌生人乞求施舍。
林咏裳捋了捋头发,从包里找了几块零钱,递给乞丐们。
“他们花咱们的钱吗?”王涵轻声问。
“他们除了一百元的红票不认可,其他颜色的人民币还是认得。”邵人建也赏了乞丐一些零钱。
“邵教授,您受累给问问,这鬼地方的公共厕所在哪儿?”坐了一路闷罐子小火车,貉子有点脬大。
邵人建冲着他们问了几句。乞丐们举起手指着西边,“特恩德,白那,昭日楞(那里有厕所)。”
貉子顺着乞丐们的手一路小跑儿。
“等等我,我也去!”风向东也有点憋不住了。
“干吗给他们钱?”王涵抱着肩膀,瞪着蒙古乞丐。
“偶尔怜悯一下嘛。”林咏裳把兜里的小糖块也发给了他们。
郝小梵一直直愣愣地跟在苏木尔身边,他蹲下她也蹲下。
苏木尔觉得这有点别扭,但是又不知如何别扭,“我说……咱……咱不带这样儿的啊。”
郝小梵却把自己的皮囊递给他,“你……喝点吗?”
“哎呀!我不喝!”苏木尔推开她的手,脸转向了另一边儿。
“老苏!你这不驳我妹面子吗?”王涵看不过眼了。
“97!难道我不渴,也要顾及面子撑死吗?”苏木尔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一眼。
“你喝点吧……”郝小梵又递上水囊去。
苏木尔无语了,只好接过水囊喝了一口。
“邵教授,你说……这大街上能找到破除一次的女人吗?”苏沫颜悄悄地问邵人建。
“呵呵……”
“我想买点东西去。”王涵看了看对面的集市中耸立的两个高大的六面体塔楼:“等着也是等着,这俩东西不定一泡屎拉多久呢。”
“嗯,想去呢!”苏沫颜也撅着嘴扭起了肩膀。
“也好,大伙儿别走远了,”邵人建用手指指地面:“20分钟以后啊,咱在这集合。”
风,又来了……
风向东和貉子,顺着街道往西边走,见一片沙地上,矗立着十几个试衣间似的玩意儿。
“哎,我说,这儿的厕所怎么这模样?”貉子上前推了推其中的一个门,才发现那门上摁着锁。
“这是人家儿私用的吧,”风向东去看另一个,也上着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