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晓霞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00
|本章字节:6970字
桔子赶紧干完自己的活儿,就上去帮傻丢儿他妈。两个人并肩干了一垅又一垅,谁也没说话。
“在村里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亲,咋一到了山里就翻脸不认人了呢?”桔子叹了一声,“直没想到这山沟里这么可怕……”
“……”
“我奶奶现在咋样儿了呢?我走的时候她正发高烧呢,本来想一找到老八,就回去给她看病……”
傻丢儿他妈突然抽起鼻子来:“我家傻丢儿,不知道长高了没有,那孩子夜里睡觉不老实,三天两头就掉到地下去……”
“你走时候没跟家里说一声么?”桔子问。
“那天我一个人上山采蘑菇,走得远了点儿,三转两转就转到一个山口上了。刚要往回走,遇上了老八。他把我弄到草窠子里祸害了,后来就叫我跟他进山种烟。说是不听他的,他就回村子里张扬我的丑事……”
“种完了烟呢?怎么办?”
“他说是到了秋天我赎了罪过,就放我回家。……现在我是明白了,老八种大烟的事不可能让外人知道,他就是不灭了我的口,也不可能叫我回半坡村了。”
“那你以后咋办呢?”
“我只求老八给我留条生路,哪怕在山里过一辈子,年年夏天给他种烟……我也愿意。”
“这大山沟哪是人呆的地方,好人都得呆傻喽……”桔子出神儿地喃喃道。
“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一个女人家,还能咋样儿呢?”
“等我想个好办法儿,咱们一块儿回半坡村去!”
“天哪,你小声点儿,这要是叫别人听着,告诉了老八……”傻丢儿他妈吓得东张西望了一下,就赶紧低头干活儿,不再理睬桔子了。
桔子一边儿施肥料,一边儿往老八的窝棚那儿张望,她猜想小多这会儿大概是遂了心愿了。只要扎进了老八的怀抱,恐怕她就再也不肯回半坡村了。
想不到这么小的一个臭丫头,竟然被老八那老东西的装神弄鬼给迷糊成这样儿!连桔子这样的媳妇都受不了老八那套丧失人性的把戏的折磨,小多一个姑娘家,怎么熬得下去呀?
也许,老八只是对桔子一个人这么歹毒?也许自己在半坡村时把老八彻底得罪了,现在老八是在向她索债?
想到这儿,桔子觉得只有一条活路,那就是逃!
桔子和小多走后,村里就接二连三地出怪事儿:自从见到那只装着“血菜”的柳条筐之后,二柱子他爹进山去找儿子,一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接着,桔子家的大黑狗又叼回来一只人胳膊。多年来麻木不仁的半坡村人,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剌激,这些天来人心惶惶。
小多她爹昨晚已经去找过桔子她爹,商量着进山去找两家孩子的事。可是桔子她爹因为死了娘,伤心过度,也已经病倒了。现在,他只好趴在炕上等着桔子找了老八回来。
小多她妈这几天神情恍惚惚地老往桔子家里跑,她每回一进院门就是那句话:
“桔子她妈,我昨晚又做噩梦,说小多回来了,她就站在窗户外头,怎么叫她也不进屋。你说这是咋的啦?那孩子是不是出了啥事儿啦?”说着女人就抹起眼泪来。
“你咋老做那一样的梦呢?是不是你自个儿胡思乱想的呀?”桔子妈觉得小多她妈有点儿妖里妖气,做梦还有这么做的么?天天一模一样?不可能。
“可不是?就是老做一个梦。就好像那孩子托梦给我似的。”
“瞎扯。”桔子妈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止不住莫名其妙地跳了几下子。她在想,桔子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真是怪事。听说野人又出来了,不会是那东西把两个姑娘拐走了吧?桔子妈不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十点多了,太阳才绕过村子东头的山峰,慢慢悠悠地爬到树梢儿上来。桔子妈坐在院子里,一边翻晒着蘑菇,一边抬头往后山上张望。她的脸色苍白,眼圈儿发黑,远远看去,两只眼睛就像两个黑黑的窟窿……
给老太太送葬那天晚上,大黑狗叼回来的那只人胳膊,一直在她眼前晃动,她觉得那是个不祥的预兆,告诉她桔子进山凶多吉少。
虽然后来仔细辨认,发现那胳膊是个男人的,可是既然一个大男人都叫野兽给吃了,两个姑娘家在这座住了几辈子都没摸透它的脾气的大山里走动,那里头的凶险就更别提了。
从前老太太在的时候,桔子是她奶奶的心肝宝贝,她这个当妈的没怎么操过心。可是这回儿老太太入了土,她才猛然觉得其实自己对桔子一直是牵肠挂肚的,只是从前没有机会表露出来。
桔子这孩子从小要强,性格跟她是一模一样的。到了七八岁,就开始替大人分担家里的大事小情了。自从嫁到大龙的小破屋去,就守着活寡等那个出去“打食儿”的男人挣钱回来。
可是那大龙是个从小没了爹娘,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做事一点儿准谱都没有。这一走,就是一年,信没有一封,人也不见个影儿。
桔子这孩子的命,苦哇!
上个月村子里的那阵风儿,对桔子来讲,可是个不小的“坎儿”!那孩子几天就瘦得只剩下两只大眼睛了。
她总觉得,桔子这回进山,不完全是为了她奶奶,其实她是跟大龙赌气呢!她平时那么烦那个光棍儿老八,见了他就躲得远远的,这会儿突然要进山去找他,除了为她奶奶,不是赌气又是怎么回事儿?
可是这赌气的事儿,能有什么好事儿?那孩子脑子一热,说不定就不顾死活了。万一不小心闯到那个该死的迷魂谷去,那可就真是要了命了!
这个家,老的死了,小的又不中用,五十多岁的男人也快要干不动活儿了。如果再没了桔子,她真不知道将来自己老了、动弹不得的时候,可怎么办?
还有桔子给她的那个信封,里面那些个钱到底是怎么来的?人穷了一辈子,突然见到这么多来历不明的钱,真是叫人心惊肉跳啊!要是这钱不干净,兴许还要惹出什么是非来!那天晚上程大胯就来者不善。
女人觉得这种种叫人担惊受怕的事情,她再也承受不起了。
最叫她一想起来就揪心的是,狗蛋儿自那天拣了只血淋淋的野菜筐,就一天到晚老往村北头儿那座林子里跑。
好像那个带血的柳条筐勾了他的魂儿。
桔子妈手上懒洋洋地摆弄着那些黑乎乎的干蘑菇,眼睛却一刻都没离开过村子北面那座山嘴儿。
山里面那个神秘的所在,这些年已经吞了不少人了,就好像里头有吃人的妖怪似的。
桔子妈下意识地住了手,她半张着嘴,呆呆地望定那座远看黑鸦鸦的老林子,被自己的一个想法弄得出了神儿……
“水,水……”屋子里炕上的病人呻吟了半天,桔子妈才猛然惊醒过来,她连忙扔下手里的活儿往里跑,满满一箩筐蘑菇一下子被她的衣襟刮到了地上,撒得到处都是。
吃中午饭的时间早过了,桔子妈还坐在炕头上守着病了的男人发呆。这可怎么好?桔子她奶奶刚死,她爹又病了,灾难好像一只记仇的猫头鹰那样,怎么死盯着她这个风雨飘摇的破家不放?
这会儿狗蛋儿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那孩子最近连回家吃饭都不及时了,好像真的丢了魂儿。她想到这儿,有点儿不放心,站起身来,走出院子,想到村头喊喊狗蛋儿。
半坡村所在的这条山沟,四周都是山,只要站在村头一喊,声音就可以传遍几座山头。自己小时候就是天天听着爹妈的喊声,从林子里跑回家来吃饭、睡觉的。
桔子她妈刚走到村头,突然觉得村里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头:家家的院门和房门都大敞四开,可是院子里和房子里却一个人影儿都见不着,那黑乎乎的房门里空洞洞的,就好像遭了劫一样。
她的心突然没来由地猛跳了一阵,心想,人呢?咋不见一个人呢?
桔子妈的脚步迟疑着,不敢再往前走。
她拼命调动自己那一时有点儿迟钝了的思想,怎么也弄不明白眼前的情景到底是咋回事。
她站在村当中的小路上,看了看天,太阳当空;又看了看地,鸡鸭鹅和圈里的猪还都在;再看看,噢,只是整个村子里连一条狗都没有了。
大黑呢?是跟了狗蛋儿去了么?别人家的狗肯定也是跟着主人去了。对呀!
桔子妈这才想起来往四周的山上张望了一下。
这一下不要紧,她的心又止不住“嗵嗵”狂跳起来:哎呀妈呀,那北山嘴儿上怎么黑压压的都是人,他们都跑到那个鬼地方去干啥?
在桔子妈的记忆中,村里只有几个采参老人和少数不安分的年轻人才敢跑到那地方去。
一定是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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