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瑞安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02
|本章字节:43044字
二十、反扑
局面是这样的:
冷血的剑,指着“砍头七将军”莫富大的下颔。
“三间鼠”傅从的针剑,则指着冷血的后头。
局面完全凝住。
耶律银冲、但巴旺、阿里、侬指乙、二转子及小刀、小骨,全皆震住,不敢出手,生怕一动就害死了冷血。
他们甚至可以感觉得到汗水如何突破了毛孔的防线。
静。
只有火焰在烧的声响,象有人在刮指甲。
原来傅从是一个最貌不惊人但却最可怕的敌人。
冷血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快剑制住了莫富大。
傅从却用急电不及闭目之手法制住了冷血。
傅从用一只眼监视“五人帮”和小刀、小骨。
用另一只眼盯住冷血的后背。
冷血觉得后背给人的目光刺痛了。
傅从目光之利,尤甚于他的针剑!
“慢慢来,你的命在我手里。”傅从用一种稳操胜券才有的语音道,“你把剑放下来。我不希望你一惊慌,失手伤了七将军。”
冷血当然仍背向傅从,“你叫谁放剑?”
傅从笑道:“除了你,还有谁!”
冷血居然问:“我为什么要弃剑?”
傅从大讶:“你的命就捏在我手里啊!”
冷血淡淡地道:“是吗?”
傅从闻言,心里一凛。
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一,冷血回身。
二,出剑。
三,剑刺中傅从的手腕。
四,傅从手受伤剑落地。
五,冷血的剑尖变成抵在傅从的下颔上。
六,他同时飞起后腿蹴飞了莫富大。
六个动作,一气呵成,完美无瑕,无瑕可袭。
傅从当然不是死人。
他更不是一个反应迟钝的人。
他七岁的时候,五名同门,一齐放掉各人手上的两只鸟,他可以一口气(在鸟未及振翅高飞之前)刺杀十只鸟,而且剑还是从另一同门腰畔那儿夺过来的。
可是,当冷血做那些动作的时候,他的针剑明明还指在对方的后颈上,可是偏偏就来不及刺出(只差三分就刺及),冷血使已做完了一切他要做的动作。
这来,局面完全改现。
变成冷血的剑抵着他的喉管。
一切的变化,对傅从而言,完全失控。
究其原因,只不过是一个字:
快!
他没料到冷血会反扑。
竟敢这样反扑!
竟会这样反扑!
“你错在太高估自己,”冷血的目光连着剑光象三道箭射向他,使他从眼里、喉里冷到心底里去了,“而太低估了敌人的力量了。”
“假如没有反扑的信心,”冷血嘴角现出一丝坚忍的微笑,“我会让你用剑抵住我的后颈吗?”
傅从这回是听到自己的汗浸湿衣衫的声音了。
“回去,”冷血霍然收剑,“告诉惊怖大将军,少迫害好人否则,我的剑第一个就不饶他!”
可是傅从并没有真的“回去”。
冷血一旦收到,他第一个反应就是
反扑。
全面的反攻!
二十六人,刀、剑、枪。
那二十六人家刀的拿刀握剑的握剑挺枪的挺枪全攻向冷血。
刀破空。
剑急啸。
枪绽出杀人的花:
枪花!
刀光剑芒枪花,都不如那丈三长的斧钺斧钺一动,所有的刀风剑风枪风,全给淹没了。斧钺一闪,所有的刀光剑光检光,也给掩盖了。
莫富大一斧砍向冷血。
他恨极了冷血!
这一斧,他不是要砍冷血的头,而是要把他自脊椎骨劈成两半,而且这还只是他劈冷血的第一斧!
他要把冷血斩尸万段!
这班人所有的攻袭都集中在冷血的身上。
只有一个人例外。
傅从。
他在自己二十七名同胞攻向冷血之际,他腾身过去做一件事。
做的只是一件事,杀的却是好多人。
其实他才是这班人真正的头领。
他的任务是杀掉那十八名书生。
杀十八个人要多久?
(比喝一杯水快吧!何况这些兔崽子只是百无一用的书生!)
傅从的针剑,就象一条银蛇的信,直刺这干太学生的头领:
张书生!
剑刺张书生!
张书生张大了口,看似并不知道如何去闪避!
果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傅从本来有点好奇,这样正义凛然的书生,面对死亡的时候;究竟是怎么一个样子?不会惊怕?怕得要死?抱头鼠窜?还是……
看来,张书生的样子也没有两样……
两样!
突然,张书生的样子变了样!
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张英伟坚忍的脸!
张书生竟变成了冷血!
当傅从省觉冷血已拦在张书生面前接他一剑之际,一切已来不及了。
冷血一剑刺在他的剑上。他的剑断。剑裂。剑碎。冷血的剑直刺入他的手心里,一直搠入了他的臂骨并宜入肩骨。然后冷血抽剑。傅从只觉鲜血和骨髓一齐给他抽了出来。整个人一软倒地。
(在倒地之前的刹那,他还在想:我不是二十七人攻冷血吗?怎么他们没攻杀他……)
想到这里,傅从就晕死过去了。
所以他不知道不是他们没攻杀他。
而是根本拦不住冷血。
冷血压根儿不想跟他们交手。
二十七件兵器击了个空,待他们回首时,冷血已重创了他们的头领“三间虎”(当然不是“鼠”)傅从傅五将军!
“回去!”冷血再次吩咐,“告诉大将军,要他好好等着,少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会拿他归案的。”
这次谁都不敢抗命。
当他们如斗败的公鸡要上马蹬靴,还要扶伤重的傅从气急败坏的离去之际,冷血忽又叫住他们:
“记得我是谁?”
这二十七人一时也不知道说记得好,还是说不记得妥当。
“我叫冷血。”冷血说,“记住了。”
没料到背后却接二连三响起了此起彼落的声音:
“我叫侬指乙。”
“嘻嘻,我是阿里,你爸爸。”
“还有我但巴旺。”
“千万别忘了大人物二转子。”
“小骨。”
“小刀。”
“还有……我们‘五人帮’的老大耶律银冲。”二转子多加一句。
“现在这是‘五人帮’吗?”但巴旺认真的问,“又多了三个人也!”
“叫‘八公帮’好了。”侬指乙自觉脑筋动得比较快,抢着说:“江湖上酬酢答礼时,称人为‘公’是尊敬之意,咱们行侠仗义,替天行道,德高望重,威风八面,恩同再造,义薄云天,金睛火眼,红男绿女,大红大紫,大吉利是,正合‘八公’之意!”
“为什么要叫‘公’!”小刀抗议,“你们以为我温柔可欺么!”
“是啊,对啊,照啊!”二转子一副重色轻友的样子,附和不已:“不如就改成‘八婆帮’……”
胡闹中,那一干败将早已匆匆而去。
忽听小刀“哎”了一声。
但巴旺、他指乙,二转子全冲过来关照小刀。
小刀却以玉葱船的食指,指向冷血,关切地道:
“血……你受伤了?”二十一、失民心失天下
血,正自冷血背胁间渗了出来,白色的衣衫很快便漂起了一团殷红的地图。
冷血道:“不打紧的……他的剑离我背后实在太近了,他的剑锋仍是划伤了我。不过,为了要重挫他们的锐气,还是先把他们唬走再说。”
小刀很关切的问:“你……伤得重不重?”
她还过去,扒开冷血背后的衣衫,一看伤口,又“啊”了一声,问:“谁有不要的布?”一面掏出金创药,在伤口上轻轻涂抹。
二转子、但巴旺、侬指乙都抢着道:“我有!”都忙着要撕掉身上的衣袖。
小刀摇首:“不要。脏呢!”
却见张书生叫学生们在包袱里找一件比较干净的薄纱,小刀莞然道:“这就合用。”
小骨却不屑的道:“这种人,一个谢字也不说,给他疗什么伤!”
小刀嘴儿一撇,“我给人疗伤,关你什么事!”小刀就算在驳斥人的时候,样子仍一般纯真、明朗、可喜,象阳光在水波上一亮再亮。
小骨嘿声道:“她就是这样,一见别人的伤口,就象她自己的伤一样,对谁都是这样!有次街边有个乞丐生脓疮,她也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们这样对答的时候,侬指乙、但巴旺和二转子,都觉得非常羡慕。
小刀忽然看见冷血双肩起伏,呼吸急促,以为他痛,忙问:“痛吗?痛吧?很痛吧?”敷药之际,更是轻柔。
惨在冷血答不出、不能答。
他不痛。
痛对他而言,反而是一种斗志。
他是紧张。
小刀一跟他说话,他便脸又红、气又喘,小刀扒开他衣服替他搽药包扎之际,他更害羞、紧张、奋亢、开心,激动得全身都抖了起来。
小刀只以为他在忍痛。
冷血不吭声,阿里却找小骨的碴。
“你们不信,你可亲眼瞧见了。”他兴高采烈的说:“惊怖大将军残狠无道,有目共睹!”
“胡说!”小骨怒斥,“那只是‘砍头将军’作恶,怎能算入大将军的帐!”
“这么说,”阿里忿忿地道,“你是不相信这是大将军所作的好事了?”
“当然不信!”
两人眼看又冲突起来,那张书生却上前来,带着十五名学生和梁大中,一一拜谢过在场八人。张书生说:“豺狼当道,无法无天。我们上京进疏,结果给视为逆反,十一起人中,已有七至九起,据说已全遭毒手。我的好友苏秋坊,有鉴于此,故意在危城里发动老百姓拦道申诉,好吸引大将军的注意力,不料还是摆脱不了这些刽子手。”
耶律银冲问:“不知各位今后打算怎样?”
“也管不了如许多了,”张书生坚毅的道,“赴京还是一定得走这一趟的。要是怕死就不敢去,奸佞更是猖獗无忌了。”
“就算你上得了京又怎样?”耶律银冲说:“朝廷有的是贪官污吏,他们不见得会理你们的事。”
张书生一点也不动摇的道:“朝廷总有些好官正吏,象诸葛先生便是一个。无论如何,我们都得会合京师的太学生,大家竭力争取,闹起来让大家知道,才有希望得到改善。”
“闹一闹?”一向尖酸的侬指乙接道,“这一闹可能连小命都给丢了。”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张书生哂然道,“纵连明知不可为而义所当为者竟不敢为,那么,我们的书岂不白读了吗?”
侬指乙的嘴巴立时象给人缝了起来。
“你这样想,”二转子眼珠子转了转,“大家可都是这样想吗?”
话才说完,那十五名书生都异口同声的说:
“我们来时,已置个人死生于度外。”
“我头可得,我节不可夺。”
“众唯唯,我等难之;众诺诺,我等谏之。这是我等义所当为之事。”
“滴泪沾衣,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那名本意是保护这一干书生的悍汉梁大中道:“救命之恩,铭感五中,望他日能有万一以报。不过,诸位要是劝我们走回头路,那是万万不行的。我们为的是黎民百姓有个安居乐业的日子,要是为这个而捐弃自己的生命,那是我们的光荣。你们的大恩大德,谢了。你们还是请吧。”
阿里吐舌道:“厉害厉害,还狗咬吕洞宾起来了。”
耶律银冲沉吟道:“不过,我倒担心,以惊怖大将军行事作风,只怕不多时便会卷土重来,不杀人灭口是决不甘休的。”
张书生淡淡的道:“灭我等之口,只十七条性命,容易。若要掩天下人之口,难矣。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则失天下,今为政者,这都不惜,吾等大好头颅,只好溅血掷醒他们了。”
二转子喃喃地道:“只怕你头断了,血流干了,却枉断白流了……”
忽见那掌柜笑态可掬的走了过来,热烈地道:“各位贤士、侠客,你们都是为国为民,锄暴安良的人物,我们没什么可以报答的,既住在小店里,就薄备水酒便饭,请诸位一道饮用如何?”
原来店里这一会儿已把刚才掀翻的桌面凳椅重新摆好,并煮了酒、烧了菜要招待大家。那掌柜又盛意拳拳的道:“我叫廖油碴子。无他,以前也是个江湖人。一入江湖,永不超生,转古了还是个江湖人。我最佩服的是江湖上有肩膀的好汉,能不能打,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有骨气。”
他顿了顿,又口沫横飞哗啦啦的道:“依我看,你们不但有铁肩膀,还有铁造的胆子就跟我廖油碴子一样!来来来,咱们一见如故,来了我大安客栈,就是我的朋友!咱们喝一杯再说。”
他对店面给搅得七军八落,倒全不在意,反而一力要交个朋友,可见豪情。
众人只道盛情难却,便在掌柜的和一众伙计殷勤劝食敬酒下,大快朵颐起来。酒酣耳热,众人也交成了好友。只二转子、侬指乙和但巴旺,还象苍蝇一样老在小刀姑娘身边打转。
他们没话找话说,老是问:“小刀姑娘,我看你挺温柔的,为何叫‘小刀’这名字呢?”
小刀笑道:“你要是惹着了我,就知道‘小刀’的滋味了。”
然后她去问冷血:“还痛不痛?”
冷血本正要喝酒廖油碴子正向他敬酒。
忽闻小刀凑上一张艳若桃花清胜水仙的美脸,如此问他,他的心神一荡,手一震,“乓”的一声,酒杯落了下来,酒和肉汁溅了一身。
冷血连忙站起来,却见肉汁也溅着了小刀绯色的袖子上,一时不知替她揩抹好,还是不揩抹的好,只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象个木头人。
但巴旺、二转子、侬指乙抢着要给小刀抹拭,小刀却大大方方的接过小骨递过来的巾子,轻轻指抹。
这时,耶律银冲忽道:“有人来了。”
确有人来。
不止一个。
而是很多。
极多。二十二、疯狂反扑
来的有四五十个人。
但巴旺怒道:“好,来了就拚吧!”
二转子却道:“慢着。”
侬指乙道:“是那干乡民。”
来的是镇长老瘦,带着二三十人,有的拿着锄头,有的扛着尖竹,呼叫着赶了过来。
张书生大为诧异,忙问:“镇长,什么事啊?”
老瘦气喘咻咻的说:“我刚才听城里的牌头拐子老何说,这儿出现乱党,正报厢兵调防。至于驻守在此地的乡兵土丁,已有百数十人,赶来剿匪。”
老福也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听来,狗官又在捏造借口,以便趁火打劫、趁势暴敛;看来,所谓乱党,就是你们!”
张书生马上会意,整衽一一谢过在场诸人:“我们都晓得了。走吧。”
老头子顿足道:“你要去哪里?”
“我们离开此地,以免拖累大家。”张书生诚挚的道:“诸位盛情,我等心领了。”
“不许走!”老瘦怒叱道:“你别小看我们!我们这镇里的人,都是会家子,岂是胆小之徒!朝廷派童贯、朱勉这等人来,蚁聚贪敛,总是借故欺压良民,形同强盗,草寇尚不及此!我们早已恨之入骨,诗张怒詈,鸟不堪听!他们说你们是‘乱党’想必你们就不是‘乱党’!他们若说是好人,我们反而不屑不信!你们既然来了,天色已黑,出去是死路一条,我们怎能让你们说走就走!”
老福也接口道:“听说你们一众秀才,联名上书弹劾,要皇帝老子废奸臣、除贪官,这就好!他们要杀你们,咱们就要他们的命!”
老头子也道:“你既来到老渠,身负重任,咱们老渠里也有血性汉子,说什么也要护着你们!”
一时间张书生、梁大中等都泣然说不出话来。
阿里又吐吐舌头,道:“我也好象是老渠的一分子。”
但巴旺叱道:“管你从哪来的,既来了老渠,就是老渠的人!”
二转子道:“老渠上下一条心,能翻江河通大海!”
侬指乙道:“看来,不该把那两个王八蛋傅从和莫富大放走的,放虎归山啊,他们不是疯狂反扑了吗?”
耶律银冲沉吟道:“看来他们是势在必行,也志在必杀。否则的话,他们不会那么快就调动厢军壮丁过来的。”
二转子不忘去“刺激”小骨:“这你可信了吧?不是惊怖大将军搞的鬼,谁能立即调度大军?”
小骨不服气:“除了大将军,在县里省里,至少还有七八人有这样的权力!”
阿里又吐吐舌头:“哗,听来你好象是个总兵似的!”
二转子冷笑:“你还是不信,这是惊怖大将军干的好事?”
小骨坚决的道:“不信!”
掌柜的廖油碴子急问:“乡兵都来了没有?”
“接近村口了,”老头子道,“正在整军编队,看来马上就要入镇了。”
“孩儿们!”廖油碴子一翻手,抽出一把雁翎刀,跳上桌子,踢下碗碟,一声大叱,登时店里伙计食客,四方响应,“跟我出去,抵住他们,莫让正义成白骨!”
一众人均抄起木条,拔出怀刃,抄起剁肉刀子,浩浩荡荡的跟随廖油碴子出去。
老头子也自言自语:“乡兵壮丁,多是子弟,我也去劝劝他们,他们没准能给我这老不死的几分薄面。”
说罢,也领一众乡民去了,临定时还交代吩咐:“你们这些读书人,别担心,天大的事,有咱们顶着!”
阿里偏又问了一句:“要是顶不了呢?”
老头子年纪虽大,但火气更大,当下一句喝了回去:
“顶不了,便揽着一起死!”
只把阿里吓得吐舌不已。
众人都走了之后,只剩下老福和两名家丁在大安客栈里。
但巴旺问:“大家都走了,那咱们干什么?”
阿里问:“咱们还有什么可干的?”
“多着呢!”小刀秀眉一扬,象两道亮丽的剑。天色愈黯下去,她的颜靥却愈象一个亮丽的梦般逐渐清晰,“他们要尽力一拼,我们也要尽一分力!”
侬指乙却老实不客气的问老福:“人人都去拼命,你却留在这里干吗?”
“我怕死。”老福居然也很老实的答,“因为我有钱。”
二转子“哈”了一声,“有钱你就贪生怕死不做事了?”
“我是贪生怕死,但不是不做事。”老福说,“我们大家都知道,一旦跟军兵开战,咱们这村子就算完了。我们不愿如此,你们也不愿见此,可是,事到临头,有一点良心,有一点血性的,都会做些事。我留下两名壮丁,跟我去打开仓库,提出储粮,让大家不致饿着肚皮,去打这一仗!”
“咱们各做各的事。”老福又说,“他们上阵,我做后援,大家都尽力把自己可以做到的事做好就是了。”
说罢,他也匆匆去了。
阿里嘘了一口气,道:“就剩下咱们了。”
小刀站了起来,迅速的用丝巾在秀发上打了一个结,手势极其优美,道:“我可不要留在这里。”
小骨霍然道:“我们也去。”
两人正要往外走去,冷血忽问:“你们要去哪里?”
两人身形一凝。
小骨道:“当然去跟乡民御敌啊!难道窝在这里当缩头乌龟不成?”
幸亏是小骨回答,冷血语言顿时硬了起来。
冷血道:“那么,你们可熟悉这儿的路向?知道官兵会在哪条路进村?你们知道来的有多少官兵?几路官兵?你们这样贸然出去,会不会给乡民误以为是官兵派来的‘针’,结果误打一场?”
小骨望望小刀。
小刀望望小骨。
“那你打算怎样?”小刀问。
小刀一问,冷血的语音柔了起来:“我想……我看……我觉得……五位老哥都在,不如问问他们的意见……可好?”
小刀丽目流盼,只见但巴旺、二转子、侬指乙都巴不得她问的是他。
小骨却抢着道:“你以为他们五人会为此事插手么!”语意甚是不屑。
冷血觉得很有点伤心。
因为他觉得小刀姑娘和小骨并肩走在一起,天生一对,金风玉露,在火光中要比在阳光下更绝妙搭配。
这一来,他在不知不觉间对小骨更是火大了:“那你就错了。他们‘五人帮’,看来嘻皮笑脸,漫不经心,可是他们心高气昂,志比谁都烈!”
阿里忙道:“对对对……你说的是真心话,我知道。”
侬指乙也道:“他最聪明就是这次了。”然后转向耶律银冲,问:“老大,咱们也别闲着吧?”
耶律银冲摊了摊手,长叹道:“咱们忍了这许久,这会儿都得千年道行一朝丧了!以为遁迹山林,不管闲事,到头来,心仍热,心不死!这下可是杀到眼前,不大干一番是枉自为人了!”
“好!”侬指乙、但巴旺、二转子见首领答允出动,全部磨拳擦掌,大为奋亢。
“说干就干!”阿里第一个飞踪而出,就象一颗射出去的弹丸,快得惊人,一溜烟的已不见影踪,还抛下了一句话:“要去就去!”
耶律银冲解释道:“阿里的妈妈也住在村里。他娘亲的性子可比她儿子更烈,一直以为她的孩子是世上最好最乖最聪明最完美的人。阿里一向跟从母姓。那个帮着我们的牌头拐子老何,就是何大婶的弟弟,阿里的叔父。老何和县衙里当小官小吏的,都瞧不惯朝廷腐败,私心向着乡民,时来通风报讯。我们五人中,除了阿里,就是二转子还有老爹在乡里。”
小骨没耐烦的道:“咱们要去抵抗军队,叙谈家事不是时候吧!”
“错了,”冷血道,“就是因为要去共同作战,耶律老大才要跟我们说清楚一些利害!”
“冷兄说得对!”但巴旺大声道:“因为待会儿说不定你们就会遇上何大婶!”
“冷兄弟说的一点也不错!”侬指乙更大声的说,“遇上何大婶你们就得待阿里好一些,否则先得跟何大婶打上一场架!”
“冷小哥说得对极了!”二转子以更大更宏亮的声音说:“你们见着我老爸,最好不要提我仍在‘五人帮’里,因为他会老泪纵横的要求我跟这干游手好闲的家伙绝交!”
他们三人,因为都看小骨不顺眼,更看不得小骨和小刀在一起,状甚亲昵,所以更加偏帮冷血,偏袒得出了头。
局面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开始只是两百乡兵。
可是到了亥时之后,已遽增到一千两百名乡兵。
一千两百多名乡兵,连同土丁、拿手、义兵,重重包围了老渠。
他们派那么多人来干什么?
是为了拿下二十来名“逆贼”?
出动那么多人,连拐子马、飞镰枪、机动队都出动了,连从京师来护送太学生上京的梁大中,也为之震动。
“看来,你们这次行动一定击着了他们的要害!”耶律银冲的话一向很有分量,“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如此劳师动众,势在必得了。”
小骨不禁问:“可是,他们上书圣上的内容,官兵又怎会知晓?”
这句话一问,就给人骂。
“你没听说这封上书是万人联署的么?”二转子斥道:“人一多,就会有叛徒。”
“狗官们有的是爪牙,才可以张牙舞爪!”侬指乙骂道,“这些人早已装成跟太学生们同声共气,实则是来捣乱他们的。”
“你连这些常识都不懂,”但巴旺说话更不客气,“一定没闯过江湖,没见过世面!”
他就差没说出“回家去抱奶奶吧”这种话来,不过这一点保留还是冲着小刀的面子。
“哇!”阿里倒没有骂人,不过他一向夸张惯了,见大家骂得不亦乐乎,他也煽风点火的叫一声。
冷血见人人攻击小骨,他倒不想多加一个声音,只向梁大中道:“上书既是要求黜免朝中大官,凡有牵连的,定必会力阻这封文案落到皇帝手上。”
耶律银冲道:“你们弹劾的是什么人?”
梁大中慨然道:“王黼误国,童贵骄恣,朱勉贪污,蔡京揽权,惊怖大将军残暴,我们都一一在疏中痛陈,请诛奸邪。”
“那就是了。”耶律银冲叹道:“一下子想除掉那么多佞臣,结果只会把他们联结起来,合力先除掉你们。他们哪一个倒,其他的都站不住阵脚了,谁都会在后面撑着他的。这一来,甚至这皇帝也没威信了。人们会说,怎么他跟前那么多小人,全都是朝中重臣?要对付这些奸诈之徒,得要用其人之道还洽其身才行。他们对付忠良之际,都小心得很,得寸才进尺,砍草必除根。千万别冲入狼穴里杀狼,做好陷阱,待它们出一个杀一个才是万全之策。”
“你说的对。可是,你看宋祚衰微,饿孚遍野,军无斗志,咱们还能等么!”梁大中惨笑道:“何况,咱们这次志不在猎狼,而是打虎,所以才明知山有虎,偏作虎山行!”
“有志气!”耶律银冲道,“不过,这次他们倾巢而出,作出疯狂大反扑,便是因此之故!他们也叫你们逼疯了。”
他们能打。
善战。
可是面对一千二百名敌手,该怎么打?如何战?怎样面对?二十三、民心可用
局面如此,可是局势发展,又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他们并没有打起来。
没有打起来的原因是因为打不起来。
那是因为民众过去堵截。
他们劝阻了这些要强冲入村的士兵。
这些士兵,有些是来自附近这几个村子的壮丁、土丁、强役,就算是上面下来了命令,要他们去打自己的父老兄弟,他们也确实做不到。
有些军兵来自其他地方,但见这些乡民自告奋勇,前来阻截,声泪俱下,晓以大义,要他们强攻入村,也实在狠不下心。
其实,要他们来打老百姓,他们也实不愿为。
是以,这一千多名士兵,全在村外给堵了回来。
冷血眼见这些纯朴村民,扶老携幼,奔走呼告,空群而出,四处堵截入村军队,心中大是感动。就连七、八岁的机伶小童,还有八十来岁的老公公、老婆婆,也不惜挺身出来,为保家国一点良心命脉。冷血看在眼里,觉得民心如此,只要日子稍微可以过得去一些,已如此感恩报德、满足起来,只要有外侮,他们就会奋不顾身、舍己为人,团结起来,为国效力,其实他们才是真正的侠者。
为政者竟不能对这些老百姓们好一些,信任他们一些,也真该问:天理何在!
冷血看得热血沸腾,只觉自己这一生,有了奉献之处!
“民心可用。”在旁的耶律银冲道:“可是朝廷就是不懂得用。”
“难得他们都能了解局势安危,去维护一批自外地来的读书人。”小刀感动得热泪盈眶,道:“这点实在不容易啊。”
“我以前也算是个读书人,只是读了书,发现一不能安邦定国,二不能发财夺权,反而增多了迂气,添多了晦气,眼见上下勾结,串通一气,一气之下,抛下书本,到这儿耕田为生,跟纯朴爽直的庄稼人在一起,不存心机,反而快活自在。”
老福见已稳住来袭的士兵,歇一口气,走过来向冷血等人报喜,听小刀这样提出来,便作了这般解说,并道:“老瘦也一样,他的学问也高着呢!我们都是过来人,所以分外体惜读书人啊。”
粱大中长叹道:“我道是仗义每多屠狗辈,以为真正有风骨的读书人,早已给迫害殆尽,要不然,就是骨头软掉了,岂知深山大泽、田园小里,有的是前辈贤士!失敬,失敬。”
“客气了!”老福笑道:“阁下仗义千里护忠良,更是难得。”
小骨忍不住道:“奇怪?”
阿里又去逗他:“奇怪什么?”
小骨道:“怎么每次奸官当道,首先要加害的都是读书人呢?”
梁大中哈哈一笑,激声道:“都是因为历来读书人有学识,不易受骗;有良知,不易受惑之故。如果胡作妄为,首先要把这种读过书的人收买,但有风骨的读书人又偏生不受这套,只好除去。读书人有影响力,但向无实力,这就是他们的致命伤。要看一个朝代是否腐化,只要看为政者如何对待读书人便可知晓!”
“无论如何,你看,民众的力量有多大!”小刀羡艳的道:“就算军队也进不来!”
老福笑道:“那是因为士兵也是人啊。他们也有良心的呀!当然也有人昧着良心,但大都是迫于无奈。”
“别说了。”小刀笑吟吟地道:“不然冷少侠又要骂人老说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的借口了。”
眼看不战而屈之兵,老百姓们齐心戮力,这一场仗是不必打了。
可是不然。
惨呼声起。
传自村口。
老福脸色一变。
村前壮丁气急败坏,急奔来报:
“来了一队军士,怕有二千人,不是扎辩,就是光头,完全不听劝说,见人就打;马拦坡上,已给他们杀伤了二三十人。”
话未说完,村后壮丁又急来报:“村后来了二千军马,凶蛮无理,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见屋就烧,本驻屯在那儿的士兵想替我们抵挡,但给带队将军喝止:‘谁敢倒戈袒护逆贼,一并同诛!’村民已给他们杀伤百数十人!”
冷血一听,心头火起:平民百姓,当然不是这些如狼似虎的军队之敌。
粱大中也倏然色变:“不好!这些一定是朱勉和童贯这两大恶贼的强人弓手。他们见乡兵惜民,不肯强行侵进,便征调这些原用作征伐的蕃兵来攻。这些蕃兵跟朱、童二人抢掠烧杀,凶悍绝纶,最善攻城掠杀,他们来了,老渠要遭劫了!”
冷血怒道:“这儿形势如何?军队来自何处?”
老瘦气急败坏的道:“东南西三面均有路入村,北边是绝路,谁也不可能从那儿出入。听来,蕃兵已把前后二路封死了。”
耶律银冲即道:“那么,西路也不要出去,料必有诈!”
冷血道:“好,我去。”
粱大中间:“你去哪里?”
冷血道:“我去前村。”
梁大中道:“我去后村。”
冷血道:“你截后,我抵前。”
两人相望一眼,各有一种打死不后退的决心和信任。
梁大中返身奔去,小骨道:“我们帮他去!”竟拖了小刀的手就走。
小刀临走前回阵,看了一眼,不胜关切。
冷血让这一句千言万语的无声,仿佛化为一记重逾千钧的轻拳,迎面击中,怔立当堂。
但巴旺却说:“她……她在看我!”
侬指乙楞楞地道:“错了,她在看我!”
二转子傻呼呼地道:“不对,她看的是我!”
三人正又要吵起来,却见冷血已在老瘦及七八名壮丁引领下,赶赴前村。
阿里长呼一口气道:“‘八婆帮’没了,咱们又是‘五人帮’了。”
二转子向耶律银冲道:“小刀姑娘可能有险,咱们……”
话未说完,但巴旺和侬指乙都异口同声的说:“当然不能先去后村,不然,咱们就会只顾着争风,而忽略了正经事了。”
二转子也正色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耶律银冲道:“好,那咱们就先赴前村!”
到了前村村口,耶律银冲等五人就发现大势已无望:
村口黑压压的都是蕃兵,有的策马,有的搭箭,举刀提枪,杀气腾腾,看过去要比一群择人而噬的猛兽还可怖。
村前已倒下了五六十名乡民,大概是给抢救过这边来的,两队人马,自竹栅栏处分了开来,站在中间的是一个人。
寒星冷月下,一个神情冷酷的青年人。
就那么几句话的功夫,冷血已把两方厮杀着的人马硬生生分了开来,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办法,什么力量!二十四、全面疯狂大反扑
耶律银冲、阿里、但巴旺、二转子、侬指乙见冷血以一人对抗整支军队,都不由十分担心,都想冲上前去。
老瘦却挥手作拦,并低声道:“这位冷兄弟说,人多上阵,死伤必巨,不如让他来试试以一人夺千军之魄。”
阿里奇道:“什么是一人夺千军之魄?”
老瘦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你是个瞎子。”
阿里哗然:“谁说我是瞎的!”
老瘦道:“假如你不是瞎子,自己不会用点神看,还来问我!”
阿里为之语塞,定睛看去,只见清月寒星下一冷血。
他忽然觉得在竹栏栅前的少年人是强大的:
强大如一支军队。
也是孤寂的:
因为他是绝对孤独的一个人。
一个人,面对一支军队。
以一人,敌一军。
他不退,却反扑。
一个人反扑一支军队,那是疯狂的,也是骄狂的。
冷血冷冷的道:“你们回去吧!你们是为国家打仗的军队,不是来欺杀良民的强盗。”
他的声音冷冷淡淡,但数千军士,无一不清晰入耳。
只听一人长啸道:“你是什么东西?滚!”
冷血猛一抬目,目如电射。
那人坐下骏骑,忽然长啸人立。
冷血道:“你是领兵的指挥吧?叫他们回去,免伤百姓。”
那人金面赤须,披帜竖甲,状甚威武:“你就是伤了傅副使的家伙吧?我‘金甲将军’石岗是专来收拾你的!顺便杀几个反贼,石将军我是从来不理杀错良民的!”
冷血笑了:“这话,可是你说的。那好。”
这句话说得很奇怪。
阿里等人也曾见过冷血笑。
可是那笑容不是这样子的。
以前的笑容,如风吹花开。
现在却令人在夏夜里不寒而栗。
然后冷血说:“我就先收拾你。”
他面对的敌人,至少有两千人。
两千个挺着利器、杀人为乐、冲锋陷阵等闲事耳的蕃兵。
可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如同那石岗只一个人一般,而且还是个废人。
所以他这句话是个笑话。
身经百战的石岗闻言,哈哈长笑。
他准备笑完之后就下令:
乱刀分尸这小子!
可是冷血并没有等他笑完。
他拔剑。
剑,在他腰间。
但他并没有拔腰间的剑。
他拔篱上的竹子。
然后他做了一件事:
冲入大军。
“金甲将军”石岗,在重重大军的掩护下,任何人要接近他,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可是冷血直奔他而来。
他冲过去的时候,至少有两百支箭弩,向他射来。
他没有退。
也没有挡。
他闪躲箭矢的身法很奇怪,有时飞跃,有时急颤,有时完全不闪不躲,全身激起一股骇人的冲力,把箭震飞。
他一冲就没停止过。有时他踩在士兵的肩上,脸上,弹起,落下,迅若星火;有时他用竹剑刺中敌人的手腕、脚踝上,使对方踣倒或兵器落地,他已闪身掠了过去。
所有人呼吆着,要拦住冷血。
可是冷血在金甲将军未笑完之前已到了他面前。
石岗脸色大变,陡然止声。
他这一敛容,却发现嘴里已含着一支竹杆。
那野兽一般的年轻人已用野兽一般的眼,象浸过寒冰的白刃一般盯住他。
这下金甲将军可真的是哭笑不得。
“退兵。”
冷血以一种冷冷的声音和冷冷的神情冷冷的说出这两个冷冷的字。
除了退兵,“金甲将军”石岗还能做什么?
冷血并没有放掉石岗。
他把石岗交给老瘦,即道:“请带我去后村。”
这时,五人帮才省觉过来。同时耳际也听到了后村传来:
喊杀冲天。
二十五、人心不死
冷血狂热
血在烧。
他狂奔的时候,就象一头追杀中的怒豹,且不能退后,且要追击。
在背后紧蹑他而急驰的“五人帮”,五个人的感觉都是一样。
因为他们发现冷血背胁的血渍,是愈来愈扩大了。
但谁都没有叫住他。
因为不敢。
而且也一定叫不住。
一只受了伤并给激怒了的豹子,你如何能拦住它的出击!
在后村的土坝旁,战况十分惨烈。
倒下去的乡民已有七八十个了,其他乡民忙着抢救,把他们移到道旁。
倒下去的士兵也有七八十个。
不是因为势均力敌,而是因为小骨,小刀和梁大中。
五人帮一到,就看到他们三个人。
就是因为他们三人,所以暂时把军队敌住,让乡民得以扶伤抱殁者仓皇退却。
不管在情在理,他们第一眼看到的,当然都是小刀姑娘。
在微微的晨曦中,小刀之美,如一个将醒未醒而不愿醒的梦。
小刀的头巾已经掉了下来。
一头乌发,在残月微曦中映得脸颊分外的白。
她动手的时候,风姿极美。
每一出手,均叱一声。
声音很清。
也很响。
一个清丽如此的女子,能喝出这样大的声音,自会令跟她交手的人都吃上一惊。
更令人吃惊的是:
她的兵器。
她的“兵器”竟是一块大石。
这大石大概是在土墩上随手拾起来的吧,有一方桌面那么大。
可是她举重若轻。
而且完全没有影响她灵动的风姿。
仿佛,她手上所使的,是一面羽扇。
不过,遇上她这支“羽扇”的敌人,全都纷纷倒了下去。
这位五人帮都看直了眼:好个温柔的女子!
其实,小骨一点也不逊色于小刀。
他所有的武功都是:一冲近二贴身三出击然后便是对方倒下。
面对长矛,他依然是冲近贴身出击;面对大刀,他仍然是冲近贴身出击;面对短刃,他还是冲近贴身出击;就算面对七八名敌手,他一样是冲、贴、击!所以无论什么敌人,几乎交手一招,便给他击倒。
只不过,五人帮都有点偏心,多注意小刀,少注意他而已。
可是,如果说抵住了最多敌人的,绝对不是小刀,也不是小骨。
而是梁大中。
他手上有一把十彩迷幻的剑。
战得越狂,剑招发挥得越是绝妙,梁大中越是如痴如醉,那把剑的光彩就越是耀目。
五色流转,十彩缤纷,遇上这把剑,只怕不让剑刺倒,也会给剑迷倒。
不过,现在小刀、小骨、梁大中三人,都叫一个人缠住了。
这人居然赤手空拳!
小刀、小骨、梁大中一旦让这人缠住,乡民便撑不住那近二千名军土排山倒海的猛攻砍杀。
冷血陡然停了下来,问了一句:“他是谁?”
他一停,耶律银冲急掠之势,刚好到了他的身后,当下全力把掠势急止。
冷血的背后就似长有眼睛一般。
“这人是‘封刀挂剑’江南霹雳堂雷家的好手,叫做雷暴,他一向跟在朱勉帐下,很是得力!”
冷血拔剑。
这回他是真的拔剑。
他走了过去。
这次他的战略跟上回完全不一样。
他仍是走向主帅雷暴。
不过,但凡拦他的,就溅血。
他就这样一路杀到雷暴的身前。
这时他至少已重创了七十二名军士。
从他一开始跨步,没有人能挡住他一步。
他本来就是那种一开步便永不停留的人。
可是他一个人都没杀。
只伤不杀这比杀伤更不易!
直至他杀到雷暴面前的时候,还未出手,雷暴忽然返身就走。
他虽仍力敌小刀、小骨、梁大中三名大敌,可是他仍把周遭一切看在眼里。
来者不可敌!
既不能敌,便不可恋战。
所以雷暴连攻三招狠着,逼退三人,猝然急逃。
小刀急于截阻,左肩吃了他一掌,哎的一声,退了下去,小骨连忙护住。
他是主帅,急闪而逃,逃到哪里,都有护着他的士兵。
可是冷血决不放过他。
雷暴猛逃。
冷血穷追。
凡阻拦他的,都伤在他的剑下。
当有二十八名军士中剑受伤之后,雷暴背后还是挨了冷血一剑。
冷血见了血,才收剑。
骁勇善战的主将如此亡命而逃,军心早溃,所以一众军队全跟着雷暴,落荒而逃。
黎明已至,来围攻老渠的两队人马,已完全给击溃。
可是冷血的神情却很凝肃。
比刚才的决战还要凝肃。
他千辛万苦、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下定决心才向小刀问了一句:
“你痛不痛?”
然后才象做了什么天大错事,脸红颈赤的还没等小刀回答就埋首全力去救护受伤的乡民去了。
一整个白天,他们除了替伤者疗伤之外,就是讨论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撤离。”粱大中说,“这时候再要不撤,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再作更全面的疯狂的大反扑。”
他的话无疑很有道理。
可是谁愿意放弃自己的家园?
“固守。”老瘦主张不走,“看那些兔崽子用什么办法来占领老渠,我老瘦就跟他拼掉这一身老骨头!”
“对!”
“我们不走!”
“我们跟他们拼了!”
“撤离他们也一样追杀,不如在此地跟他们拼命!”
果然,乡民们都不愿离开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不管所付出的代价是不是死于斯。
果然,入夜,军队又来了。
探哨的赶回来报:这次来的恐怕不止七千兵马,整队森严,如临大敌,而且,主帅看来就是名动天下的:
蔷薇将军!
一个所向披靡、爱穿粉红衣衫、不肯戴上藤盔铠甲的搏斗高手!
军队调集来得如此之快,可见这是一场疯狂的全力反扑,而且是志在必得!
老渠已给包围。
重重包围。
可是老渠的乡民斗志都很旺盛。
张书生等人提出,要自缚出去,希望不牵累乡民,可是所有的人都一致反对:
“不是你们累了我们,是我们早已憋不下达口气了,今番借你们来出一口乌气!”
“要累的已经累了,你们这样出去也无济于事!你以为抓杀了你们他们就会甘休吗?这反而让人说老渠的乡民没义气,不够意思!”
老福和老瘦都说张书生的提议,是瞧不起老渠的乡民。
“到了此时此境,大家已同在一条船上了,怎么你们还是老说要走要走的!这样食古不化,去死好了!”但巴旺翻了脸,破口大骂,张书生等人这才不敢再提“走”字了。
不降的话,只剩下一条路:
人心不死!
力抗到底!二十六、维护正义,唯有刺杀
军队开始叫人出来喊话,喊话的内容,无非是要乡民交出“人犯”,让镇内“匪寇”投降,若协助抓拿“钦犯”者,必有重赏;对受迫助寇者,若肯“弃暗投明”,定必“宽大处理”,诸如此类,人云亦云。
老渠乡民,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好象借了“聋耳陈”的耳朵,充耳不闻,当作放屁。
军队看喊话不能收效,使调集兵马,筑好防事,排好阵仗,看来立刻就要进攻。
老渠的人,也在梁大中、耶律银冲、冷血、老瘦、老福等人指挥之下,准备好长期抗御的布局。
其中张书生虽看似是文弱书生,但精通阵法韬略,奇门遁甲,对布阵埋伏,大有裨助。
小刀则是冰雪聪明,很多绝妙而安全的防事,都是由她想出来的。
除了北面绝崖之外,军队已实行三面包围,插翅难飞。
阿里、但巴旺、侬指乙也不闲昔,各负责东、西、南三面的警报前哨。
二转子轻功最佳,常去深入敌阵,探听消息。
当天晚上,所探得的情况是:军队非常安静,已定班戍守,没有异动。
梁大中问:“有没有留意军队扎营的方式?”
二转子诧道:“怎么?这还有古怪么!”
“有。”梁大中不愧精通文才、武略,他曾随军抗金,但因奸宦贪功气狭,不能容他,他才罢官而去,所以对军事极有识见,“如果不打算久留,营帐必不甚耐久,搬架子入土亦不稳固。他们要留多久,一看便晓。”
二转子又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已不象适才那么气定神闲了,反而还伤了两处,手脚都是草泥。
“怎样了?”梁大中问。
二转子喘气咻咻:“好厉害,差点回不来。”
并向梁大中大力点头,眼中已流露出钦佩之意,“营帐扎得甚浅,而且,我还听说,拂晓卯初,他们就要大举在村西出袭,准备荡平老渠!”
大家都有点震惊,看来蔷薇将军真是用兵不测。
“这蔷薇将军于春童是惊怖大将军近年来手上第一号猛将。上次,他带兵去剿灭布袋岭的单名黑一股流匪,单名黑这一股人马还以为军队在山腰的隘道上不来之际,蔷薇将军却已似天降神兵,杀了进来,一下子如风卷残云,猝不及防之下,单名黑一股人马,无一不给格杀当堂。这个人,确不好对付。”张书生本来鬃发微霜,现在好象连顶上的白发也增多了不少。
“不过,蔷薇将军的手段也很厉害。他攻打‘十天王’一伙,上面只下令他歼灭商略山的流寇‘十天王’,他却把附近的‘过天星’、‘混世王’、‘楼山虎’等四股山贼全一齐杀个鸡犬不留。那次,灵壁的‘横天一字龙’带同三乡贫民造反,蔷薇大将军也不用动一兵一卒,就把他们劝降了。事后,又全部坑杀于登雾谷中。”梁大中为之齿冷的道:“布袋岭剿单名黑一伙,之所以能够干得如此利落,主要还是因为他把山上山下山前山后的民众全说服了,都帮着军队,一口气把单名黑一伙给荡平了。他,可狠着呢,否则,也成不了惊怖大将军近日近身的大红人了。”
小骨道:“……这会不会是蔷薇将军自己的主意呢?”
“小老弟,看来你对惊怖大将军情有独钟,至今仍是不信。”耶律银冲转首向张书生、梁大中等道:“看来,出动到那样的大军,上层当道的奸官,对你们是势在必杀,志在必得的了!”
老瘦人瘦,气概倒是雄迈:“我们老渠有的是好汉,叫他得不偿失!”
拂晓时分,全部人赶援镇西,埋伏待命,不料,直至天色渐明,雾意渐浓,卸全无动静。
镇南的老福却着人飞骑来报,说那儿似有军队逼近,情况十万火急。
众皆大惊。粱大中却说,“冷少侠早已料到蔷薇将军善于用兵,极可能是声东击西,所以早已在那儿候着了。”
众人派出精锐能战之士,赶到镇甫,却见冷血也正赶扑镇西,一问之下,原来也发现镇南包围的军队只是虚张声势,以为镇西有急,连忙赶来援助。
两路人马一经印证,立时赶赴镇东,但那儿也无甚动静。
这时已天色大明。众人奔波了一夜,甚党困顿,但仍强振精神,分派人手,轮流戍守。
到了第二夜,又风闻军队会在拂晓前出袭,时传东面有事,时传西面告急,众人奔扑不已,但却并无战事,只是包围的军队,似乎愈渐增加,似逾万人了。
如此过了五六天。
老渠的乡民,心力交瘁,不但疲乏已极,而且也渐临断炊之危了。
总要想个法子解决。
“突围!”
决不可能。大军就在外面埋伏、部署,这样冲出去,伤亡必重,而且镇中妇孺,只怕都厄运难逃。
可是如果长期耗下去,老渠乡民,不战自败。
这时,冷血说话了。
“让我冲出去。”
“你一个人出去,有什么用?”
“有用的。现在这个时候,有理讲不清,解决得了这一批军队,也解决不了下一批。到这时候,为了维护正义,只有刺杀了。”
“刺杀?你要杀蔷薇将军!”
“杀他是没用的。要杀,就去危城,杀掉惊怖大将军。”
“你杀他!”
“他是人,只要是人,就杀得了。”
“你一个人去杀他?”
“杀人不是收割,并不是人越多越好的事。”
“……可是,这样太危险了!”
“在这里枯守和固守,更是危险。此去危城,我尽可能在两天两夜内完成任务这儿,就要靠大家撑住了。”
“就算你要这么做……可是,又如何闯得出去?”
“不光是闯出去,还得要去得无声无息,不要让惊怖大将军有防范。所以,我打算取北路而去。”
“北路?那边是断崖啊!”
“不错!军队上不来,大家也走不下去。可是,只我一人,也许可以试一试。我勘察过地形了,是摔不死的。”
“为了老渠乡民,冷少侠……”
“别这么说,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在这时候,黑白混淆,是非颠倒,要维持正义,主持公道,只有行刺,这虽是下策,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冷血很坚决。
“你真的要去?”
“是。”
“真的没别的路了7”
“当没有别的路的时候,绝路就是活路。”
“你有把握杀得了惊怖大将军吗7”
“没有。”
“没有你还要去?”
“凡是做大事,都不可能有绝对的把握;有绝对把握的事,谁做都可以。”
小骨不服气,带点嘲笑的说:“你去危城行刺大将军,无非是为了成名罢了!”
“真正的英雄都是无名的。若论英雄,为求公道而在此地抛头颅洒热血心连心手连手奋战的乡民,才是真正的英雄。”
“依你看,”梁大令审慎地道:“你觉得这两天蔷薇将军不会发兵来攻吗?我们守得住吗?”
“不知道。不过,”冷血说,“取胜予敌,有三大要决。”
张书生和梁大中及耶律银冲都道:“正要请教。”
“第一,是要发挥自己的优点。”
张书生即道:“就象你对付‘金甲将军’石岗。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他们人多势众,最宜速战速决,但若论单人作战的实力,在场无人可及你,所以你就先发制人,一出手先夺大军之魂,夺主帅之魂,尽情的发挥了自己的长处,轻易击退了来敌。”
梁大中道:“我知道你是有意要给我们作个示范的……那么,第二要诀呢?”
“示范不敢,或可作引玉之砖。”冷血道:“第二,就是要把握敌人的缺点。”
梁大中马上便道,“就象你对付雷暴?”
张书生道:“你先攫了他的声威,吓破了他的胆,他一怯,便不敢恋战,你就一鼓作气把他重创,对方自然完全溃败了。”
冷血点头:“第三,要掌握主动,不可给对方带动,要反过来带动对方,才能主掌战局。”他说,“这几天来,蔷薇将军虚张声势,战略无定,要等我们心力俱乏,筋疲力倦,他就是这种策略。”
张书生却道:“同样的,你破围而赴城去刺杀这件事的主谋人物,就是不甘为此局面所囿,另寻新局,要化被动为主动?”
冷血笑了。
他的笑容又似春风吹过凝着冰屑的枝头。
“如果我们太急于求胜,反而容易一败涂地。这几天,他们好整以暇,我们却疲于奔命。”冷血说,“如果反过来我们以逸待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不急,他们一定会急;一急,就会做错事,一旦做错事,我们就有机可趁。”
粱大中犹豫的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在此死守?”
张书生也沉吟道:“……而你……却去刺杀元凶?”
冷血道:“险道之后,常有美景;峭壁之前,时有鲜花。既有布局,就有破局是胜是败,全凭机遇,但机遇亦得要人去努力争取。”
小刀的双颊现出一种美丽而特异的绯红,就象刚才他的话是她的一帖猛药。她问:
“你什么时候出发?”
“这事已十一万火急,”冷血因为要全力干一件他要干的事,脸上也呈现了一种似与人决斗的神情,反而浑忘了平时面对小刀时的腼腆:
“事不宜迟,今晚就去!”
就是因为这个行动,因而在危城之中,当那个咤叱风云,踌躇满志,随时可以正义的罪名来处决反对他的人的大将军,正要因局面搅乱而趁机可以清除收拾掉这一群不知好歹,不自量力的读书人之际,终于、究竟、到底、最后,还是遇上了冷血。
就象光明终于遇上了黑暗,怎么都免不了一场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