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者: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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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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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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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038字

作为同学,特别是作为一直保持通信的同学,又特别是作为激发了黄海这次社会调查热情的同学,照理说她没理由不让黄海到师院来看她。但她怕黄海在c省师院这么一露面,就会打碎她在同学们心目中的那个光环,大家肯定要议论纷纷,说“难怪一个名校生会这么勤勤恳恳地追你呢,原来是因为长得这么丑”。她那几个比较要好的朋友肯定会一天到晚在她耳边嘀咕,叫她跟黄海断绝来往。


那她怎么办?向大家声明黄海不是她的男朋友?好像已经太晚了。如果不是她的男朋友,她以前怎么不声明呢?现在来声明,肯定没人相信了,所以这次是跳进“黄海”都洗不清了。


她想叫黄海别来师院看她,但她又说不出口。用什么理由?说她很忙?要出门?身体不舒服?好像什么理由都没用,黄海是来搞社会调查的,在d市又不是只待一天两天,她哪能那么忙,连周末都抽不出空?出门也不能出那么久,说身体不舒服更糟糕,他更要过来慰问她了。


她犹豫了好几天,终于横下一条心,邀请黄海来师院玩。


那些天,她就像个等待处决的死刑犯,每天都在心情矛盾地计算着日子,既想这一天快点到来,又怕这一天会马上到来。到了黄海抵达d市的那天前夜,她焦虑过度,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发现自己眼圈发黑,委靡不振,便逃了课,躲在寝室里补觉。


一连逃了两天课,黄海都没出现,她有点生气了,干什么呀?知道不知道惊人犯规?说了来又不来,把人家当猴耍?现在她有点后悔,早知道是这样,就不必担心什么伤害他的自尊心,直接就拒绝他好了,也不会有这些麻烦。


她这样气呼呼地过了两天,收到了一封寄自本地的信,没回邮地址,只有一个简单的“本市”,笔迹也有点陌生。她打开一看,里面的笔迹还是很熟悉的,一看就知道是黄海寄来的,说他到了d市,住在d市钢厂第二招待所里,想请她吃顿饭,如果她同意的话,请她明天下午5点到第二招待所去,他会在四路车站那里等她。


她一下子如释重负了,早知道他是以这种“悄悄地进庄,打枪的不要”的方式来看她,她这几天就不用烦恼了。这不是两全其美吗?既能跟老同学见面,又不会让大家知道。怎么她先前没想到呢?


不过她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不安的,不知道他这样安排是不是猜出她不想让她的同学看见他俩在一起。不管他猜出了没有,她的心里都有点感动,也有点惭愧,因为他显然很顾全她的面子,不让她的同学看见她跟一个很丑的男生在一起。她想,如果他因为她是个破校生就觉得跟她在一起丢脸,她肯定气死了,永远都不会理他了。


她决定去赴约,反正钢厂招待所也没谁认识她。不过她决定坐十五路车去,在离四路车站两百米远的地方就下车,然后走到四路车站去,先离老远地观察一下黄海,看看自己的反应,也看看周围群众对黄海的反应。如果她能忍受他的丑,能忍受群众对他的诧异和恶评,那她就走过去跟他打招呼,陪他吃饭;如果她没法忍受这一切,那就干脆不露面,事后再编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到了约会的那一天,她略微打扮了一下,就悄悄地溜出学校去,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坐上了十五路车。她按照自己的计划在离四路车站不远的那个站下了车,慢慢往四路车站走。大约还隔着几十米,她就看见了黄海,因为他老老实实地站在四路车站那个脏乎乎的站牌旁,而其他等车的人都按d市的惯例,早就挤到街上去了,形成了一个半圆,好像在夹道欢迎公车的到来。黄海一个人显得“鹤离鸡群”,独自陪着被大家遗忌的站牌。


石燕离得远远地就停下了脚步,站在一棵树旁观察着黄海,第一次发现他很适合远观,特别是从他的右边远观,因为他的身材很挺拔,右边的脸也不错,如果不从正面看他那凹陷的左脸,他其实可以称得上“憨傻”了。她就站在那里打量着他,感叹地想,如果他出生的时候没有遭产钳夹那一下,那他左边的脸也会像右边一样“憨傻”,那该多好啊!


不过,她很快就嘲笑自己说:别想得太美了,如果他没遭产钳夹一下的话,那他就是才貌双全的名校生,恐怕也不会千里迢迢地跑这里来等她了,他那名校的女生就够他挑花眼了。


她正想上去打招呼,就看见一辆四路车开过来了,等车的人一拥而上,也不管下车的人如何扯着嗓子大喊大叫,都一个劲地往上挤,挤得下车的下不了,上车的上不了,只听得一片骂娘声。


她看见黄海也挤到车边去了,大概是想看看她在不在车上,她有点感动,想喊他一声,但车门那里闹哄哄的,想必她喊他了也听不见。还没等到上车下车的各就各位,四路车就开动了,车门那里仍然挤着一群人,也不知道是上车的还是下车的。司机对这一切想必是司空见惯了,也不管车门关了没有,自顾自地往前开,把门边贴着的人一路甩下去,但开出老远了,门上还坚韧不拔地贴着好几个人,像玩杂技一样。她看见黄海跟着四路车跑了一段,看看追不上了,才停下脚步,呆呆地站在那里。她走了上去,问:“没挤上车?”


他转过身,跟她四目相对了一秒钟,如释重负地说:“你——下了车?我怎么没看见?我怕你没挤出来被车带跑了。”


她开玩笑说:“老早就挤下来了,在d市呆了这么久,不会挤车还行?”


他很佩服地看着她:“你真不简单,我在d市,根本上不了车。”


她只跟他四目相对了一秒钟,但就那一秒钟,就把刚才她远观得来的美好印象破坏了。他左边的脸那么不讲客气地凹了下去,把他整个脸的对称全都破坏了。她不禁又在心里感叹了一下:如果没有那一产钳……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把左脸别了过去,提议说:“前面有个小餐馆,比较——清静,我们去那里吃饭吧。”


她没反对,跟着他往小餐馆走,他边走边讲他做社会调查的事,她有点心不在焉地听着。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跟一个男生单独出去吃饭,有点不习惯,但也不是太尴尬,只是觉得有点怪怪的,好像他不是男生一样,当然也不是女生,而是一种介于男生和女生之间的什么动物,她跟他在一起,不像跟女生在一起那么自然,但也不像跟男生在一起时那么不自然。


他们在餐馆里坐下之后,点了菜,然后开始等上菜,这期间黄海一直在讲社会调查的事,石燕虽然也很有礼貌地哼哼哈哈,但她其实没听进去多少,只记得好像他说钢厂领导对他戒心十足,专门带他去一些“面子工程”,现在他才明白当年的皇帝老倌们为什么要“微服私访”了。


不知道是他有意安排,还是她有意选择,亦或是巧合,她正好坐在他的右边,而不是对面,这样她就看不见他左半边脸,只看见他右半边脸。他也好像知道自己是个“半边美人”,即使是跟她说话,他也没把整张脸都转过来朝着她,所以她只看见他那“憨傻”的半张脸,还有他挺直的鼻子,像三八线,或者柏林墙,把他的一张脸隔成了两个世界。他一句都没问她学习上的事,可能知道她不喜欢自己的学校。他也没问她生活上的事,可能不方便问,所以他基本上是在讲这次社会调查的事。她本来不是很关心他的社会调查,但他讲得很认真,很动情,她也受了感染,关心起他的社会调查来:“你——怎么想起跑这里来搞社会调查?”


“是受了你的——启发,”他解释说:“我这几个暑假一直在东跑西跑搞社会调查,为几家报社写稿,有的稿件发表了,有的被‘枪毙’了,说是‘过多暴露了阴暗面’。”


她打抱不平:“有阴暗面,为什么不让暴露?”


“我也是这样想,不过我仍然在争取,一家报社‘枪毙’了,另一家报社也许会发表。”


“你——又不是学新闻的,为什么花这么多时间搞这些?”


“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去了一个叫‘望家岗’的乡村,看到那里的人生活很——艰苦,孩子没学上,就想替他们做点什么,结果我写的一个小东西被报社发表了,引起了上面的重视,派了人下去调查,还从邻村抽了一个老师到那个村去教学。”


她由衷地嘉许道:“你真了不起。”


他苦笑了一下:“没能解决根本问题,听说那个被派去的老师吃不了那个苦,宁可不要这份工作了,也不愿意待在那里,所以很快就跑掉了,大概还在心里骂我惹是生非,害得他丢了工作。”


她开玩笑说:“可能他骂你马列主义打电筒——光照别人,不照自己。既然你这么同情那些没学上的孩子,怎么你自己不去——”


他脸上的表情很严肃:“我是想到要去那里教书的,但是——我觉得那样只能解决一个‘望家岗’的问题,但我们国家像‘望家岗’这样的乡村太多了,光我一个人扎到那里去教书,是不能解决大问题的。”


她好奇地问:“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改行做记者,到那些地方去调查,为那些地方的人呐喊,让整个社会听到他们的声音,知道他们的境况。”


她感觉他太理想主义了,但她不想这样说他,只担心地说:“你又不是学新闻的,跑去当记者——行吗?”


“只要想当,一定行的,已经有两家报社愿意用我了,还有的报社虽然不能给我一个正式的职位,但他们对我写的东西很感兴趣,愿意发表。”


“你不能业余为他们写稿吗?我觉得你把自己的专业放弃了还是很可惜的。”


“写这样的报道,光靠业余时间是没办法写好的,我得花很多时间下去调查,取得第一手资料。”


“那你——学位还拿不拿?”


“拿不拿都无所谓”


她着急地说:“我劝你还是先把学位拿到手,好不容易考进了那么好的学校,又辛辛苦苦地学了这么些年,怎么能说不拿学位就不拿学位了呢?”


“你记不记得鲁迅的故事?他曾经是学医的,但他最后决定改行搞文字,用笔来唤醒麻木沉睡的国人。”


她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他,只在心里说: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国家真不应该让你这样的人去读名校,浪费了一个名校的名额,早知如此,还不如让给我去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