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亚瑟家之倾倒(2)

作者:爱伦·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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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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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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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068字

可是,在亚瑟说这句话时,他的妹妹玛德琳刚好缓步走到屋子里来,然后从房间另一端的出口出去,接着就径自离开了;然而,从头到尾,我这个外人的存在始终没有引起玛德琳的注意。玛德琳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惊恐得简直无法说话,即便是现在,当时的感受我也没法描述出来,总之,差不多被吓傻了的我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离去。随后,当她从房间离开、带上房门之后,我不由自主地、急切地看着亚瑟。此时亚瑟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脸,随后,他苍白消瘦的手指间就渗出了一滴滴悲痛的泪水。


玛德琳得了一种怪病,这么多年来换了无数医生,却没有一个医生能让她的病情有所好转。经医生们诊断,她的病情是——身体日渐消瘦;时常发生暂时性的局部性僵硬,即陷入假死状态;对一切人事物都没有感觉。虽然病情越来越严重,但一直以来她都没有放弃,不愿就这么在病床上躺着等死;可是,就在我到亚瑟宅邸后不久,刚刚入夜,玛德琳就再也无法与病魔抗衡,就这么去世了(亚瑟在夜里突然跑过来跟我说这件事,神情异常激动)。我这才意识到,此前在亚瑟工作室中跟她的匆匆一见,竟然是我见玛德琳的最后一面。


玛德琳去世后的那几天,她的名字从不曾被我或亚瑟提起过;另外,我还想方设法将亚瑟的注意力从妹妹死去这件事上转移开来,希望可以让他悲痛的心情稍有减缓。我们一同读书、画画;并且,就如同做着一场无比诡异的梦一样,甚至亚瑟还给我弹奏吉他,他即兴弹了一首又一首狂放的曲子。我跟亚瑟在那几天中相处得非常亲密,使我能够窥见他内心的深处,然而越是深入,就越是感到无力,因为我意识到他沉郁的心情根本就没办法得到缓解,一如他悲伤的情绪无法得到释放;他有着天生的忧郁性格,忧郁的气质和阴郁的思维随时随地笼罩着他的全身,这是谁也没法改变的。


我想,我在亚瑟那里度过的那几天阴郁的时光,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可是,我们当时或排遣忧愁,或认真读书的场景,却都在记忆中变得模糊。那些混乱而兴奋的美妙情境,就如同被一层硫黄般的淡黄光辉所笼罩,让人为之目眩。我还记得,很多长挽歌都是亚瑟即兴创作出来的,我的耳边将永远回荡这些歌声;其中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从韦伯的《最后的华尔兹》改编而来的一首曲子,因为改编后的亚瑟加长版听起来完全不同,显得怪诞而离奇。亚瑟在作曲之外还画了许多画,他的画作有着极为精巧细致的主题,可是深沉的含义会逐渐显现,让我有种难以名状的惊悚和颤抖之感;甚至,这些画作带给人的惊悚意蕴,到如今我依旧无法形容其十之一二。他有着非常直率的创作理念,对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毫不隐藏,所以他的作品总让人感到震慑。这么说吧,要是说一幅画有思想、有见解、“画之有物”,毫无疑问,罗德里克·亚瑟的画作绝对是这样的。至少在那个时候,亚瑟的作品在我看来,绝不仅仅是忧郁症患者的随便涂鸦,看他的画让我觉得心生畏惧、毛骨悚然,有一种极度晦涩阴郁的氛围弥漫在他的画上,这种沉闷阴郁的感觉,甚至连向来以狂想风格着称的福塞利也不曾让我感受到。


可是,亚瑟创作的那么多幻想抽象作品里面,也有一幅没那么“抽象”的画,我大概能在此对这幅画的内容稍加描述。那是幅小画,画的主体是个长方形地窖或洞穴之类的室内空间,空间被延伸得很长,空间中的墙壁很低,白色、光滑的墙壁上没有一点摆饰。从画上的其他附加描绘中能猜到,这个空间离地表很远,在地下很深处。另外,没有任何出口、火炬或其他人为的光源等存在于这个长条形的空间中,然而有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强烈光束,把空间照得明晃晃、亮堂堂,一种恐怖骇人、极不协调的光亮笼罩着整个空间。


此前我曾说到过,因为生了怪病,因此亚瑟只能聆听某些特定乐器发出的声音。我想,亚瑟之所以特别喜欢吉他这个乐器,大概就是因为他只能聆听有限的乐音吧,或许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他的那些怪异的音乐创作是由吉他所造成的。说起音乐创作,就他对于音乐创作的热爱以及那份天才般的才华,我想我很难找到确切的言语来形容;我只能说,他的心智在处于亢奋期内会极为专注,并且平时他就很喜欢写些押韵诗,所以一首首有着动人歌词的狂想曲常常就那么流畅地喷涌而出。亚瑟创作的狂想曲有很多,我清晰地记得其中一首歌的歌词。我之所以对这首歌的歌词有深刻印象,可能是因为他当时的心情在这首歌词里面有充分体现,而这也是我首次对亚瑟内心的完整思想和他那即将崩溃的理智加以窥探。这首歌名叫《闹鬼宫殿》,我想我对它的记忆没有任何误差。歌词写道:


有一群美好的天使,


住在绿意盎然的山谷,


曾经那里是座宏伟而洁白的宫殿——


一座光芒璀璨的亮丽宫殿——


一颗被培养灌溉好的大脑。


管辖那里的是思想的君王——


巍然耸立的思想殿堂啊!


这美好的宫殿,


甚至是地位尊崇的天使长也不曾来过。


2


黄色的旗帜光辉灿然,


曾飘然舞动于宫殿的屋顶,


然而那已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逝去的时光是何等甜美温馨,


香软的气息曾驻足于此玩乐嬉戏,


现在,光荣的城墙变成了死气沉沉,


轻柔的香气再也无从寻觅。


3


晃荡于快乐山谷中的游人啊,


从两扇发光闪亮的灵魂之窗能够看见,


诗琴在吟唱着美妙的诗歌,


精灵们歌舞不断,


舞蹈于思想君王的身侧,思想君王高踞王位,


看上去严肃威风,他的光芒是威武的,


宫殿中他是至高的统治者。


4


宫殿的大门洁白纯净,


无数闪亮的珍珠和红宝石流淌其间,


那么多华美的宝石,总在向宫殿里流淌、流淌、流淌,


把宫殿装点得辉煌闪烁、闪闪发亮,


山林女神唱着甜美的乐音,用这华美的声音,


赞颂思想君王的智慧和荣光。


5


可是,一群邪魔身穿忧伤的袍服,


竟向崇高的思想君王发动突袭;


啊,让人怎不哀痛,曙光的降临遥遥无期,那是何等凄凉!


火红的荣光曾在宫殿上缭绕,那是多么壮丽堂皇,


现在,却只能在黯淡的记忆中舔舐创伤。


6


现在,旅行于山谷中的游客,


从那红光闪烁的灵窗,只能看到,


伴着刺耳的旋律,群魔疯狂舞动;


就像骇人惊怖的急流,拥挤着穿越宫殿惨白的大门,


自此之后,宫殿里只看到群魔乱窜,


自此之后,只听到鬼哭狼嚎——笑容,则永远消散。


我清楚地记得,那时,我们对某个观点的思考就是从这首歌词出发的。并且,亚瑟还为某个观点极力辩驳,可是因为它太过标新立异,我始终没有表示赞同,亚瑟这么执着于这个观点真不知是为什么;这个观点便是——宇宙万物尽皆有情。我想,亚瑟的思维已经全然混乱了,这个观点已经不仅是大胆,甚至从某种角度而言,简直就是对天地间无机领域的冒犯。我对此根本没法理解,也不知怎么阐述,否则发疯的就不仅仅是亚瑟一个人了!实际上,亚瑟宅邸(这栋建筑本身)几百年来发生的变化(我先前曾提到过一点他的这个想法),才是他这么坚持此观点的原因。他觉得,构成这房子的那些灰色石头之所以会有那样的排列顺序,是因为它们都有知觉;而且,在房子外墙上散布的菌类植物、依旧直立不倒的朽坏老树,之所以会形成现在的样貌和状态,也是因为它们始终受到房子的每个石块,也就是房子本身的召唤和掌控;乃至于连房子附近的山中小湖,也被房子更严厉地掌控着,因为整潭湖水都因为它而变得阴郁、静止而黑沉。


亚瑟还说到,“万物有情”的最好证明,就是在房子四周凝聚的特殊气味;换而言之,石头、房子、植物、湖水都有知觉且互相影响这一点,从这股混杂着湖面雾气、植物腐臭和墙壁湿气的古怪气味中就可以得到证明。他还补充道,亚瑟家族的命运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亚瑟本人之所以会变成这副模样,也是因为这房子一直以来都在默默散发一种恐怖无边、无法逃脱的影响力。亚瑟坚信上面的这些看法和观点,我想,家族的命运既然已经被他如此解释,那就这样吧,我没有必要,也没有办法再有什么意见。


在我陪伴着亚瑟的那几天中,我们所读的书,不但是他平时必需的精神食粮,并且我觉得,他爱幻想的性格跟那些书也有着莫大的联系。我们在一起读的书有这些——葛雷塞的《浮凡和修道院》,马基雅维利的《魔王》,史威登伯格的《天堂与地狱》,霍尔堡的《尼古拉斯·克林姆的地下旅行记》,罗伯特·弗卢德、尚·丹达日内、德·拉塞布尔三人合着的手相学图书,提克的《碧落旅行记》,康帕奈拉的《太阳城》等。其中,那本小小的、八开大的、道明会修士艾梅里克·德吉龙内所着的《宗教裁判手册》,是我们的最爱,里面有好几段话引用了拉丁地理学家庞波尼耳斯·梅拉所讲述的关于古非洲畜牧之神、森林之神的说法,将这些段落读完后,亚瑟就默默地坐在那儿发呆,有好几个小时都在神游。


然而,在这个时期内,他读得最多的则是一本极为古怪而珍贵的、四开大、用粗体字写就的书,书名为《马贡廷奈教堂合唱团陪伴亡灵于斋戒前夕之守夜》,那是一本祈祷书,从一座被世人遗忘的教堂中发现的。


我想到玛德琳去世的那个晚上,亚瑟突然跑过来跟我说,玛德琳已经不在了,还说他想把妹妹的遗体在房子的地下室里停放两周后再下葬,所以,我就不禁将玛德琳死后那几天亚瑟一直在专心地的那本祈祷书和这件事联想起来,因为这本书中说到了很多奇怪的宗教仪式,我担心极有可能是这本书蛊惑了亚瑟,所以他才会有那样处理妹妹遗体的决定。可是,他并非因为宗教因素才决定这么做的(他跟我说确实已经决定这么做了),他还考虑到了一些别的现实因素,比如死者生前所患的疾病非常怪异;并且家庭医生总是在问他这件事要如何处理,使他觉得很是心烦;还有诸如家族坟场的所在地非常偏远等因素,而亚瑟既然已经考虑到了所有的因素,那么,我想我也就不便多说什么了。况且,我一想起自己初抵亚瑟宅邸的那天,跟那个狡狯阴险的家庭医生曾在楼梯间擦肩而过,就不想蹚浑水对亚瑟的决定表示反对,毕竟他的家庭医生也建议这么做,跟他作对对我也没好处;另外,这个决定也并非真的特别古怪,更不会有任何人因此受到伤害,所以,我也就觉得没有必要反对了。


亚瑟请我帮他一起对遗体临时安放的事进行处理,我自然毫无异议尽力帮忙。等到尸体放进了棺木,我们就把棺材抬起来送到那间准备好存放遗体的地下室。因为地下室已经封闭了很久,里面的空气非常窒闷,所以弄得我们手上的火把忽闪忽闪,使我也没法对这个地方好好勘查一番。可是,我大致看到这个地方颇为狭窄,并且很潮湿,里面一点光线都没有;另外,这间地下室距离地表很远,它的正上方就是我的睡房。很显然,在遥远的中世纪,这儿应该是城堡的地牢;而近代,火药或其他易燃物质的存放处就是这里,从里面绝大部分的地方,如长长的拱道、某些地板上被仔细地铺上了铜质防燃地板就可以猜到这一点,而为了防火,地下室的铁门也非常厚重;并且,大门的铰链转动之时,就能听到尖锐刺耳的咯咯声由这厚重的铁门发出。


把棺木在恐怖的地下室放好之后,我们就稍稍推开了棺材盖,想最后一次看看玛德琳。一看到眼前这个躺着的人,我就被震惊了,未曾想,玛德琳竟然和亚瑟有着这么相似的容貌。我内心的震惊很快就被亚瑟察觉了,他低声告诉我,他跟玛德琳是双胞胎兄妹,因此,他们之间一直有着非同寻常的默契。我们快速瞥了一眼尸体,就盖上了棺材盖,毕竟死者跟我们已经不在一个世界,再看下去,心中难免感觉恐怖。啊,苍天啊,竟然就这样把正值花样年华的玛德琳带走了,就跟别的患有类似于癫痫、僵直症去世的病人一样,玛德琳嘴角上扬,始终保持着一抹诡谲的笑容,脸上和胸口都有一抹微弱的潮红,看上去非常惊悚。我们盖好棺材盖、拧紧螺丝栓之后,就从这间停放着尸体的地下室离开了,将大门关紧,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跟地下室差不多一样阴郁的宅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