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肯尼斯·格雷厄姆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04
|本章字节:10958字
鼹鼠取下挂在墙钉上的一盏灯,把它点亮。河鼠环顾四周,发现他们正站在一个像是房子前院的地方,门的一侧是一个花圃,另一侧放着一个碾子,对鼹鼠这样一个在家里十分爱整洁的动物来说,他不允许其它动物在他的地面上乱踢乱窜,弄得到处是土堆。几面墙上还挂着一些装有蕨类食物的铁丝篮,间或装点着一些支架,上面放着石膏雕像——伽里波迪啦,幼年撒缪尔啦,维多利亚女王啦,以及其它一些意大利的现代英雄。顺着前院的一侧有一条撞柱游戏的球道,沿球道摆着一溜儿长凳和桌子,桌上还留有环状印痕,显然是搁过啤酒杯的。前院的中央是一个圆形池塘,池里游着金鱼,池边用海扇壳镶嵌。池子中央突兀地耸着一个奇异柱形物,用许多海扇壳贴面,顶端是一个很大的银色玻璃球,所有映在里面的物像全都变了形、走了样,产生一种令人愉悦的效果。
鼹鼠看着这些亲切的东西,脸上挂满了微笑。他催河鼠快点进门,一边点亮大厅里的一盏灯,飞快地扫视了一眼他的老家,只见样样东西上都落上了厚厚的一层灰,整个屋子因长期无人照管显出一幅荒无生气的图景,空间狭小,里面的家什已经破旧。看到这里,鼹鼠一下子跌落在大厅的椅子上,用爪子掩面。“唉,河鼠兄!”他沮丧地叫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呀,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个又穷酸又寒冷的小窝里来呀?还是在这样一个晚上!这个时候,你本来可以在河岸的家里,在壁炉边烤着脚指头,享受着你自己那些美妙的东西呀!”
河鼠没有在意他悲切的自责,四处跑着,时而推开一扇扇门,查看一下房间和橱柜,时而点亮灯和蜡烛,到处摆放好。“这个小屋子真是一流的!”他欢快地叫道,“这样紧凑!这样精巧!大小物件样样都有而且放得井井有条。看来我们可以快快活活地过一晚上了。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生火,我来干——我总能知道该到哪里找东西。这是客厅吗?太棒了!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那些小睡铺装到墙上?真不错!我去找些木柴和煤,你去拿一个掸子,鼹鼠——你会在餐桌抽屉里找到的——要把东西收拾整洁一点。快去忙吧,老伙计。”
听到这位富有感召力的朋友的鼓励,鼹鼠振作起来,满心欢喜地用力擦呀、洗呀。河鼠来来回回抱来一捆捆柴火,不一会儿烟囱里就腾起了欢快的火焰。他欣喜地招呼鼹鼠过来烤火,可是鼹鼠很快又陷入了另一番忧郁之中,近乎绝望地坐在长条沙发上,脸埋在掸子里。“河鼠”,他哭丧着说,“你的晚餐怎么办呢?我可怜的老兄,你已经又冷又饿、疲惫不堪了。我这里可是什么吃的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一片面包屑都没有。”
“瞧,你这家伙又气馁了吧!”河鼠责备道,“哎,我刚才还在厨房的隔板上看到了一个沙丁鱼罐头起子,没错。谁都知道,有起子就说明这附近准会有沙丁鱼罐头。振作点,打起精神!我们一起去找!”
他们说到做到,仔细搜索着每一个橱柜,拉开所有的抽屉,结果倒还不太令人沮丧,或许比想象的更好一些呢。他们找到了一听沙丁鱼罐头,一盒船长饼干,几乎还是满的,一根德式香肠,用锡纸包着。
“你可以举办一次宴会了!”河鼠一边说着,一边收拾餐桌。“我知道今天晚上有些动物会不惜一切起来和我们一起吃晚宴呢。”
“没有面包!”鼹鼠十分沮丧地抱怨着,“没有黄油,没有……”。
“没有肥鹅肝油,没有香槟!”河鼠咧牙一笑,接过话茬。“这倒提醒了我。走道尽头的那个小门是干什么的?当然是你的酒窖了!这屋子里的奢侈品全在那儿!你稍等一会儿。”
他说着朝酒窖门走去,很快又出来了,身上多了一些灰尘,双手各抓着一瓶啤酒,两边腋下还各夹着一瓶。“鼹鼠,你简直是一个自我放纵的乞儿,”他说道,“你什么享受都不拒绝呀!这是我呆过的最好玩的小房子。瞧,你到底从哪儿搞来的那些复制画,把这里装饰得那么温馨?难怪你喜欢这里的,鼹鼠。说一说,你到底是怎样把这里弄得这样好的?”
河鼠说完忙取盘子、拿来刀叉,在鸡蛋杯里调了一些芥茉。鼹鼠到了这时,胸脯还因为刚才情绪紧张而上下起伏呢。听到河鼠的请求,他扭扭捏捏地讲了起来,后来讲着讲着变得自然多了。他讲了很多,比如这是怎样设计出来的,那是怎样想到的;这件东西是从一位阿姨那里意外得到的,那件东西是如何意外发现低价买来的,还有这一件是勤扒苦做的积蓄经过了好多次“搜寻无果”后才买到的。他的情绪终于彻底恢复过来,执意要去抚摸自己的家具。
他端着灯,向客人夸耀着物品的独特之处,唯恐说得不详细,彻底地忘了他俩现在最需要的晚餐。河鼠已经快饿瘫了,可仍然极力地掩饰着,一本正经地点着头,皱着眉头仔细审视着,只要有机会发表意见,他都会见缝插针地说“棒极了”、“真棒!”或者“真了不起!”
河鼠终于把鼹鼠引回到了餐桌。正当他拿起沙丁鱼罐头准备大吃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的前院里有声音响起,像是小脚在砾石路上匆匆走动,还有人在嘁嘁喳喳地低声说话。他们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几句:“哎,都站成一行……灯举高一点,汤米……先清一清嗓子……我数完一、二、三,你就别再咳嗽了……小比尔在哪儿?——哦,来,过来,我们都等着呢……”
“什么事?”河鼠停下手中的活儿,问道。
“我想是一群田鼠吧,”鼹鼠答道,言语中透出几分自豪。“每年这个时候,他们都要到处唱颂歌,在这一带还比较出名呢。他们从来不漏掉我家——一般都是最后到‘鼹鼠之家’来,我总是拿出热饮料招待,有时条件允许,还请他们吃晚饭呢。这回我又要像以往一样听他们唱歌了。”
“我们去看看他们吧!”河鼠说着,一跃而起,冲出了大门。他俩一出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节日的喜庆景象。在角制提灯的微光之中,八到十个小田鼠呈半圆形站在院子中,他们个个脖子上都系着红绒围巾,前爪深深插进口袋,不停地跺着脚驱赶寒意。他们珠玑一样黑亮的眼睛乌溜溜地扑闪着,羞答答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偷偷地笑着,鼻孔里呼吐着淡淡的气息,不时用爪子把大衣袖子往下扯着。看到大门打开,那个提灯的大田鼠连忙说道:“现在开始,一、二、三!”于是他们用尖细清脆的嗓音唱起了一支旧时的圣诞颂歌,在空中回响,这都是他们的先祖们在冰封霜冻的休耕了的田野里、或者是被大雪困在自家壁炉边时创作,又一代一代地传唱下来的。每到圣诞节期间,他们总要在阴暗的街上对着灯光映照的窗户歌唱。
圣诞颂歌
村民们呀,寒潮已经到来。
请千万把您家的大门敞开,
尽管风会吹进、雪会飘来,
还是让我们进您的家门在炉边等待——
到了早晨,快乐将会属于您!
我们站在冰冷的冻雨里,
跺脚驱寒吹气呵手指。
我们远道而来是给您祝福——
您在炉边呀,我们在风里——
祝愿早晨快乐就会伴着您!
夜晚马上就过去一半,
忽然有星星引领我们继续向前,
洒下欢乐和祝福——
欢乐在明天,幸福更久远。
每天早晨快乐伴着您!
义人约瑟在雪地艰难地走行,
忽然看见那颗星星照耀在马厩上空,
玛利亚可以不再继续走,
茅草棚欢迎她来把孩子生。
她在早晨拥有了欢乐!
他们接着听到天使们说:
“是谁最先唱起圣诞歌?
动物们都呆在马厩没走,
陪伴婴儿降生在马窝。
他们在早晨都将拥有快乐!”
歌声停止了,歌手们羞怯怯地微笑着,相互斜着眼睛扫视了一阵,然后就鸦雀无声了——不过,沉默的时间不长。随后,从上方遥远的地方,顺着他们刚才穿行的隧道,传来一阵钟声,十分遥远,但充满欢乐,铿锵之声久久回荡。
“孩子们,唱得很好!”河鼠由衷地说道,“来,都进来吧,都进来!去炉边暖暖身子,吃点热的!”
“对,快进来,田鼠们,”鼹鼠急忙叫道,“还是跟以前一样啊!随手关上门。把那长椅子拉到炉边。好,稍等一会儿,等我们——哦,河鼠兄!”他失望地叫了一声,扑地坐在椅子上,眼眶里泪水在打转。“我们该怎么办?我们没有什么可给他们的呀。”
“这事儿,我来办!”河鼠豪爽地说,“来,你拿着灯,往这儿来,我和你合计合计。好,告诉我,晚上这个时候,有没有哪家商店还开门?”
“嗨,当然有,先生。”那只田鼠毕恭毕敬地回答道。“每年这个时候,这儿的商店什么时候都开门。”
“那好,”河鼠说,“你立刻动身,提着灯去,给我弄些……”
接下来是一阵叽叽咕咕的耳语,鼹鼠只能听到一点只言片语,比如说“新鲜的,记住!……不,那只需一磅就够了……一定要巴根牌的,不要别的……不,只要最好的……你要是在那儿买不到,试试别的地方……对,当然,家制的,不要罐装……那好,尽力去做吧!”再后来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显然是硬币从一个爪子递到另一个爪子时发出的声音。田鼠接过了一只空篮子,好装采购物品,然后提着灯匆忙离开了。
其余的田鼠一溜儿地坐在高背长椅上,小细腿晃来晃去,尽情地享受着火的欢乐,直烤得他们的冻疮发疼。鼹鼠没有让他们自由自在地交谈起来,于是就把话题转向了家族往事,要每个田鼠都说出自己数不清的小弟弟的名字,那些弟弟显然还小,今年不能被允许出门唱圣诞颂歌,不过他们都盼望着尽早得到父母的允许。
河鼠此刻正逐一检查着啤酒瓶上的标签。“我感觉这是‘老伯顿’牌的,”他赞许地说道,“好聪明的鼹鼠!要的就是它了!现在我们可以喝点加糖热啤酒了,把东西准备好!把东西准备好,鼹鼠,我来拔出瓶塞。”
没多久,啤酒就准备好了,倒进一个马口铁制的加热容器,伸进红彤彤的火炉中去加热,很快,每个小田鼠都开始品味着啤酒,咳嗽着,呛着(一点点加热甜啤酒就会让人难以招架),擦着眼泪,开怀大笑着,把他这辈子曾经遭受的寒冷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还会演戏呢,这些小家伙,”鼹鼠向河鼠介绍道,“他们都是自己化装,自己演,而且演得也挺好。他们去年就演了一出很棒的戏,讲的是一只田鼠在海上被巴巴瑞海盗抓住,被迫在一艘大帆船上划桨,等他后来逃回家时,他的爱人已经进了修道院。哦,你!我记得,你参加了表演。站起来朗诵几段吧!”
这只被点名的田鼠站了起来,羞怯地咯咯笑着,朝屋子的四周看了看,仍然一言不发。他的同伴们为他加油,鼹鼠也引导他,鼓励他,河鼠更出格,过去抓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可所有这些都不能消除他怯场的心理。大家都在做他的工作,简直就像是水手们遵照皇家溺水者营救协会的规定来搭救一个溺水时间很长的人一样。正在这时,门闩咔嗒一响,大门开了,提着灯的那只田鼠回来了,挎着满满一篮子东西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看见篮子里那些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内容倾倒在桌上,大家谁也没有再谈论表演的事了。在河鼠的指挥下,每一位都开始做事,或者去拿点什么,只用了几分钟,晚餐就准备好了。鼹鼠坐在餐桌的首座,看见刚才还是光秃秃的桌面现在已经堆满了美食佳肴,看见他的朋友们毫不迟疑地开始埋头吃喝、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他感到像是做梦一样。他让自己放松下来(再说他自己也的确饥肠辘辘了),无拘无束地享受起这变戏法一般出现的食物来,不禁感慨,这次回家是一次愉快的经历啊!吃饭的时候,大家谈到了过去的事情,田鼠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把这里的事情讲给鼹鼠听,一直讲到最近的事情,还尽可能详细地回答了他提出的上百个问题。河鼠几乎一言不发,只是关照每个小客人吃好吃足,让鼹鼠没有任何事情值得分心或操心的。
小田鼠们叽叽喳喳地向他俩道别,满怀感激地表达对他俩的节日祝愿,夹克口袋里塞满了送给小弟弟妹妹的纪念品,等到最后一只田鼠出门,大门关上了,外面提灯的叮当声听不见了,鼹鼠和河鼠把炉火拔亮,把餐椅放回去,各自调了最后的一杯睡前甜啤酒,谈论起这漫长一天里发生的种种事情。后来,河鼠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说:“鼹鼠,老伙计,我要倒下了,不止是瞌睡。你自己的床铺是在那边吗?那好,我睡这个铺。多好的小屋子!一切都方便!”
他爬上铺子,一下子滚进了睡毯,立刻进入了梦乡,就像是一捆大麦卷进了收割机的怀抱。
鼹鼠也疲倦不堪了,立刻高高兴兴地上了床,很快就把头舒舒服服地放到了枕头上。在合眼之前,他让自己的眼睛四周打量了一阵自己的老屋:火光跳跃,映照在他熟悉而又亲切的家具上,显得柔和温馨,这些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他的一部分,如今又笑着欢迎他回来,没有一丝怨意。平心静气地想一想,他明白这一切都是通过机智老练的河鼠的默默努力得到的。他清楚地看到这屋子是多么简朴,多么窄小,可对他来说又是多么重要啊!他明白了对于一个人的存在来说,家就是抛锚地,家具有特殊的价值。其实,他并不想放弃新的生活和那精彩的空间,他并不想抛弃阳光、空气以及它们为他提供的一切而爬回家来呆着。上面的世界太强大了,仍然呼唤着他,即使他现在身处地下;他知道他必须要重返那个大舞台,但是,想想他有个家可以回,想想他有个属于他自己的地方,想想他还有许多东西那么高兴地看见他回来,而且还会永远以这种简单的方式欢迎他回来,不也是一种很美妙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