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肯尼斯·格雷厄姆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04
|本章字节:6972字
晚上十点钟了,逝去的白昼的余晖还在天际留连不舍,柳莺儿躲在河岸的黑丛中轻声鸣唱。下午的热浪经短促的仲夏夜清凉的手指轻轻一拨弄,就溃散而去。鼹鼠四仰八叉地躺在堤岸等着朋友回来。从早到晚没有一丝儿云朵的灼热感还压得他直喘粗气,一整天他跟一些伙伴们在河上玩耍,好让河鼠有空与水獭好好聚一会儿。后来回家里一看,他发现家里还是漆黑一团空无一人,不见河鼠的踪影。毫无疑问,他肯定还跟他的老伙伴呆在一起呢。天很热,他不想呆在家里,于是出去在凉爽宽大的酸模叶上躺下,回想着一天的经历,觉得每件事情都那样美好。
过了一会儿,由远而近地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河鼠轻轻踩在枯草地上走过来了。“哦,好凉快好舒服!”他说了声就坐下,双眼若有所思地望着河水发呆,一句话都不说了。
“你留在那儿吃晚饭了吧?”过了一会儿,鼹鼠说道。
“不吃不行啊!”河鼠说。“吃饭前我就要走,可他们就是不听。你是知道他们那股子热情劲儿的。打从我进门到离开,他们都在极力让每件事情都显得开心,让我高兴;可是我后来发现他们其实很不高兴,只是一味在掩饰自己的心情,这时我觉得自己实在残忍。鼹鼠,我担心他们有麻烦,小胖胖又不见了。你知道他父亲多么想念他啊,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什么?那孩子?”鼹鼠轻描淡写地说,“哦,就算他不见了,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他总是到处跑,老是走丢,每次不又都冒出来了?他喜欢冒险,可从来没出什么事。这一带谁都认识他、喜欢他,就像喜欢老水獭一样。放心,肯定会有某个动物碰见他,把他带回家的。那不就行了?可不,我们自己都在他离家几英里外的地方找到过他,他很平静、很高兴!”
“不错,可是这一次要严重得多。”河鼠神情严肃地说,“他已经失踪几天了,水獭家上上下下找了个遍,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他们也问过方圆几英里的动物,没一个有他的消息。很明显水獭更加焦急了,他只是不承认。我从他口中得知,小胖还没有完全学会游泳。看得出他在担心拦河大坝。每年在这个季节,那里的水特大,特别让孩子们着迷。此外,还有……陷阱之类的东西,你知道。水獭在这之前是从来不担心哪个孩子的,可是他现在很紧张,我离开的时候,他和我一块儿出来,说是想透透气,活动一下腿脚。可我看得出并不是那么回事,于是我与他长谈了一番,反复追问,逼他说出了真情。他会整晚上去浅滩那儿守着,那地方你是知道的,就是刚刚建好大桥的那个老浅滩。”
“我熟悉,”鼹鼠说,“可水獭为什么要选择去那儿守呢?”
“唉,那里好像是水獭第一次教小胖学游泳的地方。”河鼠接着说,“就是岸边那个砾石铺底的浅坑。他过去常在那里教小胖钓鱼,小胖就是在那儿逮着了他的第一条鱼,他当时多自豪啊!这孩子很喜欢那个地方。水獭想,要是小胖这会儿正从那儿游荡回来——但愿他现在是在那儿,可怜的小家伙——他可能会去喜欢的浅水滩;或者是当小胖碰巧经过那儿,一定会记起那个地方,可能会停下来玩耍。所以,水獭每天晚上都要去那儿守着——怀着一丝希望。你知道,他是抱着一线希望啊!”
他们陷入了沉默,同时想到了同样一幕——那个孤独伤心的动物蹲在浅水滩边,守望着、等待着,整晚整晚地等待着,为了那一线希望。
“好了,好了!”过了一会儿,河鼠说道,“我想,我们该进屋了。”可是他根本没有动身的意思。
“河鼠,”鼹鼠说,“我实在不想进屋去睡觉。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虽说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做。我们把船弄出来,逆水划上去吧。再有一小时左右月亮就要出来了,那时我们可以好好搜一搜。不管怎么说,这总比上床睡觉无所事事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河鼠说。“反正今天晚上也不适合睡觉,也差不多要天亮了。到时候,我们一路上说不定还会从一些早起者那里得到小胖的消息呢。”
他们拉出小船,河鼠操起双桨,小心地划着。河的中流,有一条清澈狭窄的航道,隐隐地映着星空,可是只要水面映出岸边灌木或大树的影子,看上去就是像河岸一样黑乎乎的一团,鼹鼠掌舵时就得审慎判断方向。天很黑,一片荒凉,可是夜空中却又充满了各种嘁嘁叽叽的声音、歌唱的声音、闲谈的声音、窸窣的脚步声。看来,整个动物世界还是十分热闹,大家都通宵张罗着各自的活计和营生,直到阳光终于照耀到他们身上,送他们回去享受应得的休息。水的声音比白天更响,汩汩的水声与扑通扑通的声音似乎近在咫尺,却常令人意外,好像实实在在有一个声音,突然发现清晰的呼唤,常常让他俩惊叹不已。
在天空的映衬下,地平线清晰而坚实的呈现出来,某个地方似乎有一团银色微亮的东西正从黑暗中升起、长大,最后在满怀等待的大地边缘,月亮终于从容而且庄严地升腾出来了,全然是悬在地平线之上,无羁无绊地浮动。他们又能够看清地面的一切了——延绵的草地、宁静的园林、开阔的水面,一切都悠悠地展露出来,洗尽了神秘和恐怖的感觉,就像白天一样光洁,但又大不一样。他们常常出没的地方都换上了新装束迎接他们,似乎刚才隐藏起来就是为了换一身纯净的新装再悄悄回来、笑吟吟羞答答地等着看自己是不是还能被认出来。
两个朋友把船系在一棵柳树上,踏上了这片静悄悄银亮亮的王国,耐心细致地搜索着树篱、空心树、溪流、狭窄的涵洞、水沟、还有干涸了的河道,之后,又再次登船出发,就这样一直溯江而上。月亮恬静地悬在无云的夜空中,不动声色地在遥远的高处为他们的搜寻工作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直到她的时限到了,才不情不愿地坠向大地。随着月亮的离开,大地和河流又一次笼罩着神秘的气氛。
然后,新的变化又逐渐显露出来。地平线变得明晰,田野和树木更多地进入了视线,而且不知怎么地有了新的面貌。神秘开始褪去,一只鸟突然吹箫一样鸣叫了几声,随即又归于宁静,轻柔的风荡漾在空中,吹得芦苇和香蒲沙沙作响。鼹鼠荡着船桨,河鼠坐在船尾。忽然河鼠腾地坐了起来,凝神定气地倾听着什么。正轻轻荡桨划动着小船的鼹鼠见状,眼睛仔仔细细地扫视河岸,然后又好奇地望着他。
“又没了!”河鼠叹了口气,又躺回到座位上,“真美、真新奇!只是消失得太快了。我恨不得自己压根儿就没有听到过,因为他激起了我痛苦的渴望,似乎做什么都没有意义,除非再听到那声音,而且永远听下去。听!又有了!”他喊道,再次警觉起来。他不由得喜出望外,好长时间凝神静听,完全被迷住了。
“那声音正在消失,我又要失去它了!”一会儿之后,他说道。“呵,鼹鼠!真美啊!箫声简直就是一种愉悦的空灵之音,是一种轻盈、透明、欢乐的呼唤!我做梦都没想过还有这样的音乐,而且这音乐里强烈的呼唤甚至超越了音乐本身的甜美!快划,鼹鼠,快划!那音乐、那召唤一定是冲着我们来的。”
鼹鼠大为惊讶,但还是遵从了。“我自己可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他说,“不过是芦苇、灯心草和杞柳中的风声。”
河鼠没有答话,似乎他又听到了那音乐一样,他沉浸在一种如痴如醉的忘我境界,浑身颤栗着,似乎他所有的理智都被这种神圣的新事物所占有,他的无助的灵魂被这种声音所掌控着、挥舞着、抖动着,他简直就成为了一种经久强大的魔力驱使之下的柔弱但又快乐的婴儿。
鼹鼠稳稳地划着船,很快他们就到了河汊口,一条漫长的洄水溪从这里分流。许久没有理会航线的河鼠把头一偏,示意鼹鼠把船划进洄水溪。这时,光的浪潮越涌越多,他们已经能够看清宝石般镶嵌在水滨的缤纷花朵了。
“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了!”河鼠兴高采烈地说。“你现在该听到了吧?啊……终于……看得出你也听到了。”
鼹鼠屏住呼吸,目瞪口呆,手中划船的活儿也停止了。那欢快的箫声像波浪一样晶莹地涌动,迷住了他,完全控制了他。他看到同伴的脸颊上已经泪水纵横,不觉低下头,他终于领悟到了。他们停在那里了一阵子,任凭河边繁密的紫色千屈菜在身上轻抚。后来,这种清晰的近乎专横的召唤伴着醉人的旋律结束,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鼹鼠,鼹鼠机械地捡起了船桨。天光越来越亮,却没有鸟儿们像以往那样在黎明时分鸣唱。除了这天籁之音,一切都出奇的寂静。
他们向前滑行,两侧茂密的六月草在早晨的空气中显得无比鲜嫩翠绿,他们从来没有注意过玫瑰竟然如此鲜艳、柳兰竟然如此茂盛、绣线菊竟然如此芳香四溢。他们离拦河水坝越来越近了,大坝发出的潺潺水声笼罩了四周。隐约地,他们意识到他们正在接近目标。无论它是什么,都一定在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