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伦·坡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05
|本章字节:7478字
为了说明着了魔的冲动会不时地出现在每个人心中,让人想作怪、想倔强、想要跟自己为难,我再举个例子。假设有一项需要赶紧完成的重要任务摆在我们眼前;要是稍有延误,就会造成严重的后果。所以,我们对自己大声说,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现在这项任务,因此必须立即鼓足精神、开始行动。那完成任务之后的美好和光荣只要一被想到,我们的内心就不禁为之振奋、燃烧、灼灼闪亮,恨不得马上就把所有的心神精力投入其中。原定的是今天就开始做这项任务,可我们偏偏推迟到次日才动手,这又是为何呢?这不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吗?也许,我们只能用“心魔作怪”来解释。好吧,第二天来了,昨天的延误已经让我们的内心感到很是焦虑,此时工作总算可以开始了吧?可是,就在焦虑不断地在内心堆积的同时,莫名的恐惧和担忧竟然又着魔一般使我们再次将工作拖到第三天;这股让我们延误偷懒的渴望是那么热烈,完全没法压抑,使人将时光的无情流逝、将此后工作进度的紧张完全抛开不顾。现在,事情已经火烧眉毛了,我们必须要立即开始工作。可没有料到,内心还在持续着冲动与理智的战斗,甚至还有一大片晦暗难明的阴影蒙在心头,使我们浑身为之战栗;理智和心魔战斗到现在,眼瞧着胜利的天平倾向了心魔的阴影,一切抵抗都将变成沮丧。这时,钟声敲响,这钟声是为理智的战败而响起的……可就在此时,内心中倏然升起一股雄鸡般的斗志,将捣鬼作乱的心魔逼退,将心魔的巨大阴影驱散。心魔突然消失,我们又找回了理性,立即动手吧;唉,没有办法,此时方才动手,时机已经不在!
还有一个例子可以说明这种非要跟自己为难的着魔举动。假设我们在悬崖边站着向下看,眼前是无底的深渊,我们遂觉得晕眩、恶心。条件反射式的自我保护本能始终在警告我们远离危险、从悬崖边走开,可有种没法解释的原因,让我们还是在那儿站在。慢慢的,内心的惊恐、晕眩和恶心逐渐蔓延加深,终于汇聚成一大片无法形容的乌云笼罩在我们心头。在不知不觉中,这片乌云一点点幻化出一个恐怖的样子,就如同在《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中,从瓶底往上窜的蒸气逐渐幻化成了神灯巨人一样。此时,在我们的头脑中,这具来自于心底的恐怖形体,其邪恶恐怖要胜过一切传说故事中的恶魔精灵。可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非要这么自己吓自己呢?因为惟其如此,我们才能把自己放置在绝对的恐惧中,当恐惧达到极点,就会形成令人战栗的兴奋快感,让我们浑身震颤,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在游动;在跌下万丈深渊的那一刻,心头所充塞的唯一感受就是这样的。也许,我们以前也曾想象过自己死亡之时的各种恐怖惊惧的场景,可是——“坠落悬崖,向下急速俯冲,冲向万丈深渊……”无疑,最恐怖骇人的就是这种彻底毁灭的死法;然而,也许就是因为这种毁灭性的死法曾经出现于我们的想象中,当下这种想要体验自我毁灭的感受的渴望才会这么强烈。而在此时,有着自我保护机制的理性还在命令我们远离悬崖、赶紧退后,可心里面那股着魔般的冲动,却驱使我们更逼近悬崖的边缘。在我们的天性当中,内心那股无法压抑的冲动之激昂程度,不是任何澎湃的热情所能比拟的,就这样,我们颤抖着站在悬崖边,向往着纵身一跃的感觉。在那个瞬间,我们要是当真跳下,内心着魔的冲动虽得到了满足,死亡却也随即到来。
你说什么?理智告诉我们一定绝对不能向下跳?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们必须这么做。所以,我们当时要是无法及时恢复理智离开悬崖,或被人拉上一把,就真的会从悬崖边耸身一跃,向死亡狂奔而去,完成生命最彻底的毁灭。
有关特别喜欢跟自己过不去、偏要倔强的例子,已经说得够多了,从中我们能够发现,“作怪的心魔”缠绕着案例中的每个当事人。此时此刻,我们为什么要对别人或对自己使坏?仅仅是因为明知不该却偏要为之的心态,再无其他原因。我们没办法理解,为什么会有跑出来作怪的心魔,也许只能将之当成是某种邪魔附体吧;若果然如此,那么出了栅栏的邪魔,若不使坏作怪,反而不符合邪魔的本性了!
在开始讲述我的故事之前,先是说了这么一大通,就是想能让诸位多多少少地了解(我明白这个理由听上去很微不足道而又不可思议,很像是在为自己脱罪的狡辩),我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幅境地,我为什么会戴着脚镣、在死刑囚牢中住着。我前面说了那么多,请相信我肯定有我的理由,因为我真的不希望诸位在听了我的故事之后会产生误解,或觉得我是疯子。若是前面我所表达的那些概念你们真的能够理解、明白,那么,我就可以说了,我就像无数人一样,也是被“作怪的心魔”所害。
我足足花了几个星期,不,应该是说好几个月,来策划那场谋杀案;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别的谋杀计划能有这么精密。有上千种谋杀计划和方法都被我否决了,因为它们都达不到我成功杀人并掩人耳目的目的;最后,我还是在好几本法文书里面,找到了一种让我觉得满意的完美谋杀手段。书上有这么一则案例——“蜡烛能够杀人,蜡烛曾毒死过一个名叫琵嫪的女士。”而让我决定采取这种蜡烛杀人计划的原因有两点:其一,我谋杀的对象在睡觉之前有夜读的习惯;其二,我了解到他所住的房间既狭窄又通风不畅。而我是怎么轻松地进到作案对象的房间、把毒蜡烛替换上去等作案的细节,我不便在此详述。总而言之,一天早晨,人们发现我的谋杀对象在其房间的床上死去;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验尸官判断死者是自然死亡,听从了主的召唤。
谋杀目标死了之后,他的财产就被我继承了下来,就这样快活自在、安然自得地过了很多年。我从不觉得有东窗事发的可能,因为就连作案用剩下来的蜡烛都被我处理得干干净净,警方一点线索都找不出来,他们早就排除了我的嫌疑。那次谋杀手法之高明、计划之完美每次被我想起,我总有种洋洋自得之感,在犯罪方面,我有着太好的天赋。这么多年来,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这桩完美的谋杀案,反之,谋杀计划的胜利欢呼时时都让我沉醉其中;这种源自精神层面、发自心底的无形的狂喜,完全不是杀人后继承的世俗有形财富所堪比拟的。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不知不觉中,这种杀人的狂喜就成了一种萦绕在心头的困扰,一种无法摆脱的烦扰;说起来真让人发笑,这感受让我觉得困扰的地方,就在于它始终在我心头萦绕,怎么都无法摆脱。这种困扰的感受就如同嗡嗡的耳鸣始终在耳际响着,或是某些歌曲的副歌、某些剧曲的片段总是在耳中不断响起一般,想要盖住或关掉,却徒劳无功。可是,当然,这些剧曲、歌曲的旋律要是优美的,我们的脑袋和耳朵大概还不会这么难过。然而,这困扰感只要有一天还存在着,我就要总是在心中不停地低声说:“我不会被发现、我不会被发现。”
我有一天悠闲地在路上散步,居然发现自己很大声地自言自语;一阵急怒攻心之后,我将自言自语的内容改成了:“我不会被发现、我不会被发现,我只要没有蠢到主动跟警方自首,他们就永远发现不了。”
然后我又接着自言自语,很快,我便就有种汗毛竖立、毛骨悚然的感觉。怎么会这样呢?坏了,心魔不会又要出来捣鬼了吧?(这种经验我以前就曾有过;而什么是“作怪的心魔”,我已经把长篇大论堆在了这个故事的前面。)我明白,心魔只要开始作怪捣乱,我可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莫非就是因为我刚才跟自己说——“不会蠢到跟警方自首,告诉他们我犯了谋杀罪”,心魔就非要过来挑衅,要跟我决斗一番吗?莫非这作怪的心魔,便是那可怜的冤魂用来跟我讨还冤债的工具吗?
然后,我就集中所有的力量,想把这作怪的心魔给甩掉,我激动地大步行走,走得越来越快,甚至最后成了一阵狂奔。一种极度疯狂、极度想要吼叫的欲望攫住了我。天呐,一个又一个无比恐怖的念头不断地翻滚在我的脑海里,我的脑袋马上就要爆炸了。我明白,我的心神和理智已经彻底崩溃了;我太清楚这一点不过了。我接着狂奔,步伐更快,十足就是个疯子,疯癫地跳动于人潮汹涌的大街之上。路上的人们被我的举动吓坏了,终于有人报警把我抓了起来。这时,接下来的命运是什么,我都已经察觉到了。我要是能扯掉自己的舌头,不使自己招供泄密,我肯定毫不犹豫地就这么做了。可是,我的耳边依旧回荡着那刺耳的嗡嗡困扰声,我的肩膀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紧紧抓着,天呐,我快要窒息了,我立即转过身去,张大嘴深深地呼吸。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一股窒息的郁闷感覆盖了我,我浑身上下憋得都要爆炸,我听不见、看不到,天空在我头顶打转,我的世界即将崩塌。随后,有个我无法摸到更无法看到的恶魔,用它那厚重的手掌重重地击打我背部,于是,我的灵魂立即就迸出了那幽闭了很多年的杀人秘密,我坦白自首了。
此事过后,听说那时我的自白宣言非常有力铿锵,并且当时的样子好像生怕被人中途打断,因而激动而急迫,说话的语气也在加重,总之整个自白过程激昂而热切。唉,心魔已经找上了我,我的嘴巴就不归我自己管了,现在,我待在死牢里的原因,你们明白了。当我把那些足以让自己定罪的口供说完之后,随即就昏倒在地。
我到底是为什么要跟你们说这些呢?今天,我镣铐在身,在牢里待着等死;明日,就是我被处决的时候,那时,虽然已经没有了镣铐的束缚,可我的灵魂又会被什么囚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