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人生旅途(6)

作者:史为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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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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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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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136字

姑娘不停手地干活,她把脸避开人,聚精会神地干手里的活。她那梳得平平整整的长发扎成一束垂在背后,干活时,发束随着她的动作甩来甩去。她把几只马口铁水杯、几只铁盘和几份刀叉放在一只大包装箱上,然后从油锅里捞出煎好的咸肉片,放在一只平底大铁盘上,卷曲起来沙沙作响的咸肉片看上去又松又脆。她打开生锈的铁烤箱,取出一只正方形的盘子,盘子上面摆满用发酵粉发得松松的大面包。


热面包香气扑鼻,两位男人深深地吸了口气,年轻人低声说:“耶稣基督!”


年长的人回头对我说:“你吃过早饭吗?”


“没有。”


“那就跟我们一起吃吧。”


这就是邀请了,我同他们一块走到包装箱旁,围着箱子蹲在地上。青年问道:“你也去摘棉花吗?”


“不。”


“我们已经摘了十二天了。”


姑娘从火炉那边说:“还领到了新衣服呢。”


两个男人低头瞧着新衣裤,一同笑了。


姑娘摆上那盘咸肉,大个的黑面包,一碗咸肉汁和一壶咖啡,然后自己也蹲在纸箱旁。婴儿的头部暖暖和和地包在背心里面,还在吮奶,我听见小嘴吮奶时的咂咂声。


我们都在自己的盘子上放满面包和咸肉,在面包上浇上肉汁,在咖啡杯里放了糖。那位长者把嘴填得满满的,细细咀嚼了很久才咽下去。于是他说:“全能的上帝,真好吃!”接着他又把嘴填满。


年轻人说:“我们吃了十二天好的了。”


这时,每个人都在狼吞虎咽,都把再次放在自己盘上的面包和咸肉又一下子吃得精光,一直吃得每个人都肚里饱饱的、身上暖暖的。热咖啡把咽喉烫得火辣,但我们把剩在杯底的咖啡连同渣子一块儿泼在地上后又把杯子斟满。


阳光现在有了色彩,但这种发红的亮光反而使天空显得更寒冷。那两个男人面对东方,晨曦把他们的脸照得闪闪发亮。我抬头望了一会儿,看见老者的眼球上映着一座山峦的影子和正爬越过那座山峰的亮光。


两位男人把杯里的咖啡渣倒在地上,一同站起身。年长的人说:“该走了。”


年轻的人转向我,“你要是愿意摘棉花,我们可以帮个忙。”


“不啦,我还得赶路。谢谢你们的早饭。”


长者摆了摆手。“不用谢,你来我们很高兴。”他们俩一同走了。东方的天际这时正燃起一片火红的朝霞,我独自顺着那条乡间土路继续向前走去。


事情就是这些,它之所以令人感到愉快是显而易见的,但它本身具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美,因此,我每次回忆时总有一股暖流袭上心头。


(张澍智译)


如何挣到二十元钱


[美国]罗杰·迪安·凯瑟


我记不起自己有多少次从佛罗里达州杰克逊维尔市儿童之家孤儿院里跑了出来,但我知道,至少有几百次了。


那是在1957年,当时我十一岁。记得当我独自走在公园大街上时,我感到内心孤独极了。我很饿,天很冷,但我又没地方可去。


“嘿,男孩。”在一家机械修理店门口站着的一个强壮的男人冲我喊着。


“是的,先生。”我答应了一句。


“你想挣两元钱吗?”


“是的,先生!”


“我想让你去街头的饮料店给我买一瓶威士忌,可以吗?”他问我。


“只要你给我两元钱就行。”


他走回了店里,从收银机里拿出二十元钱,递到我手里。我站着盯着这张大票,因为我从没见过这么多钱,我甚至想,也许世界上所有的钱都在这儿了。


我转过身,顺着大街走着,去找那家饮料店。半路上,我转过身,看到那个男人已经从店门口消失了。我转过街角后,开始拼命向前跑。在那一刻,我决定自己霸占这二十元钱,不打算再还给他了。


不到几分钟,我就跑不动了,我坐在了公共汽车站的长椅上,一边喘着气,一边翻过来倒过去地看着这二十元钱。


“这钱够我花好长时间了,没准还能买所房子住。”我想。


突然,一阵异样的感觉在心里翻腾起来。直到今天,我也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觉。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肯定会伤害了那位先生。我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想让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消失,却始终摆脱不掉它。


后来,我从长椅上站起身,朝着一家小饮料店跑了过去。我在店里买了一瓶威士忌,把剩下的钱和这瓶威士忌装进纸袋后,我回到了那家机械修理店。


“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我进门后,那位先生问我。


他打开纸袋,拿出了那瓶威士忌和钱,然后把两元钱塞到我手里。我低着头对他说了声谢谢,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身走出了他的修理店。


当我走在公园大街上时,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而且纠缠不去。我转过身,走回了那家修理店。我走到那位先生跟前,把那两元钱递了过去。


“我刚才想偷走你的二十元钱,不想还你了。”我坦白地说。


“但你最终回来了,这是最重要的。”


“可我还是有一种犯罪感。”我说。


他探过身,从我的手里拿走了那两元钱,放进了他的衣袋里。


“那我帮你摆脱掉那种感觉。”


在接下来的整整一天里,我都在他的店里干零活。不知道有多少次我划破了手指,在收拾地上的金属片时,鲜血顺着我的双手流了下来。干完一天的活后,我从手指尖到胳膊肘缠满了绷带。在晚上七点钟时,他把我叫到了他的小办公室。


“现在我们算算。你在我这儿干了十个小时,按每小时两元钱算,我应该付给你二十元钱。”


在他数钱时,我伸出了手。“我还是个小偷吗?”我问。


“不!你不是小偷,孩子,绝对不是。”


在离开这家机械修理店后,我走几步就停一停,看那种罪恶感是否还会回来,但它彻底消失了!


在其后的十五年里,我时常来到里维兹先生的小店,和他共进午餐。我庆幸自己在人生路上能遇到里维兹先生,是他教会了我如何通过正当手段挣到二十元钱。


(孙开元译)


退休法官


[罗马尼亚]保尔·杨


一个雾气弥漫的夜晚。里切尔法官退休生活的第一个夜晚。


老头子心绪不宁地在屋里踱步。他再没有案卷和证人,看不到目光忧郁的被告和昏昏欲睡的速记员,也听不见牢房门开关时发出的哐当声……里切尔心里烦闷透了。好不容易熬到凌晨两点左右,他才蒙眬睡去。


突然间,里切尔隐约听见餐室里有轻微、杂乱的人声。这不可能!他的豪华住宅有着全城最好的保险门锁和报警装置。他轻手轻脚地绕到阳台的门外,从暗处往明亮的餐室里看去。太不可思议了!里面坐着的十二个人都是被他在法官生涯中送上断头台的。这些家伙有的上了年纪,有的还很年轻,一个个肆无忌惮地高谈阔论,哈哈大笑,尽情享用他那储藏充足的小酒吧里的美酒。


“知道吗,”一个人说,“里切尔法官把我当成替罪羊判处了死刑。案子里真正的罪犯如今是全城最红火的商人。昨天我拜访了他一次,他还请我饱餐了一顿呢。”


“我也跟你有同样的经历。可我得到了一套西装。他还赏我一个靓妞。真是一夜销魂,如登仙界……”


里切尔惊呆了。他清楚地听见每个人说到的真凶的名字。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这些人当中难道没有一个是罪有应得?里切尔蹑手蹑脚地回到卧室,抄起一支自动枪,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到餐室跟前,用脚点开房门,就朝屋里扫射了一梭子。他怒不可遏,也不看是否打中了目标。换上一个新的弹夹,又是一阵盲目地扫射,直打得镜子、家具和窗户的木屑四处乱飞……


里切尔筋疲力尽地倒在沙发上。他擦了擦眼睛,没看见一点血迹,没有受伤的人,也没有死者的尸体。竟然没有击中任何一个目标,这使他气得差点要发疯。突然,他似乎听到嘈杂的人声从卧室里传来。他重新装上了子弹,冲进卧室又是一阵猛烈地扫射,直打得枪管发烫。结果,还是没有打中任何人,只有满地的碎玻璃和木屑。


里切尔终于静下心来。他喝了一大杯烧酒,穿过夜雾向法庭走去。他悄悄地进了门,直奔存放档案的保险柜,取出有关案卷,如饥似渴地起来。他记得那些人所说的每个真凶的名字。他逐一核对案情和证人的证词以及不在现场的供状。然后,他一口气填写了十二张逮捕证,每张都注明了原因。离开法庭时,他把逮捕证放在门房的桌上。看门人喝醉了酒,正在酣睡。


回到家,里切尔对着镜子久久地端详自己的脸。最后,他终于下了决心,无怨无悔地朝自己的太阳穴开了一枪……里切尔法官倒在一摊乌血里。


没过多久,那十二个人默默地围在尸体旁。其中一人说道:“这次,他总算上了我们的当!”


(罗汉译)


雨哗啦哗啦地下着……


[新加坡]艾禺


雨哗啦哗啦地下着。


我撑着伞走入山中,就遇见了她。


本来有点埋怨的,好好的天气说变就变。幸好背包里还塞着把雨伞,可以及时罩住一小片没有风雨的天地。


溪水边,她坐在小岩石旁,像坐着一座白玉瓷雕,任由雨水滑进轻纱般薄的衣服,好似不规则的如跌撞的鹿,突然闯进了一个无生物的禁区,在高山和低洼地带亡命般奔驰。


我不是一个无情的人,我也很想在高山和低洼地带奔驰……


雨伞递了过去,她抬起头来,一双眼里不知道是盈满了雨水还是泪水,汪汪地望着我。


不要在这里淋雨,我说,然后把她拉了起来。


就在她站起来靠近我的刹那,我可以感觉到一股寒意逼了过来。她的手臂好冰凉,一定是太冷了。


细雨飘入小亭中,纷纷飞飞,四周是如此的静寂,只有偶然的鸟鸣声在树梢间突然悲啼,还来不及辨别在何方,声音已戛然而止。


我不小心在这里迷了路,你一定要帮我,带我回去,好吗?她殷殷地哀求着。


我不是一个无情的人,我们的偶遇已经踏出了第一步,第二步我是一定要走的。只是我真的不明白,她怎么会在这里迷路的,难道就没有人来找过她吗?


游览西子湖是我们团的最后一个景点,从上海至北京,走入历史又走出历史,前人很不应该地给我们留下太多解释得不清不楚的故事,要我们去怀疑推断。现实生活的真假,我们尚且都没办法分得清,何以有能力去甄别五千年文化里有多少件赝品?!


来到杭州,我就把这“文化的包袱”丢到湖里去了。


西湖四面环山,在群山之中又深藏着什么烟霞洞和紫云洞等胜景,叫我说什么也不肯放弃观秘的冲动,决定入山一游。虽然导游再三劝说,更绘影绘声地说在山里很可能会碰上千年树妖或洞中早已修炼成精的狐狸。哈,如果真有这样的奇遇,碰碰又何妨!


当细雨走远,我陪她走出了山。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你家在哪里?


要送人回家总要知道她家在哪里的。


我住得很远的,和你一样远。她嘴角牵起了一个苦涩的笑。


开什么玩笑,她怎么知道我住得很远,我是从哪里来的,她会知道吗?


难道她的话里别有含意,在暗示着什么“远”、“近”的关系?


那我怎么送你回家?我“傻气”地再问。


你只要让我跟着你就行了。


果然被我猜中了,现代女子真不容忽视,她们的大胆度比男人还要勇猛!


你带我回去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只是要回家。


我不是一个无情的人,要“回家”就来吧!


计程车来到酒店门口,刚一下车,带团的导游已扑了过来。


你不是要我死吧,去了那么久,狐狸精请你吃饭啊,吃到这么迟才回来?


说起狐狸精,我就想到他一定是看见了我带回来的女人,眼真尖哦,也够绝的,当着人家的面这么大声喊狐狸精,一点余地也不留!


喂,人家不是狐狸精……你不要那么没礼貌,好不好?!


我有点生气,把他拉过一边想解释,可是刚一回头,却发现“狐狸精”不见了,车前车后,一个人影也没有,怎么会走得那么快?


我不死心地奔出马路边往四处看,一样芳踪渺渺!导游跑了过来拉住我,问我找什么。我正在气头上,感觉全是他破坏了我的好事,一句话也不想说,拿起躺在车后座的那把伞,气冲冲地回客房去。


回到家里,心境一直都不能平复下来,本以为要跋山涉水的,没想到连想多做一点热身运动也没有!


我不是一个无情的人啊!


收拾着背囊,发现了那把“曾经在异地起过某种作用”的伞,也真奇怪,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是湿漉漉的?


我把伞撑了开来,只感到有一股寒意从我身边掠过。


好熟悉的一种感觉?


很多天以后,我无意间在网络上看到一则“寻人启事”。


“少女钟爱梅,与家人同游西湖,谁知神秘失踪,疑跌落湖水,但始终未搜寻到尸体,家人殷盼奇迹能出现,如有任何人看见她,请即刻通知。”标题底下是一张少女的照片和地址。


我终于知道我遇到谁了,原来她真的和我一样住得很“远”。


她——应该回到家了吧!


我打了个寒战,望望窗外。


雨又哗啦哗啦地下着。


一个扳道夫的非凡经历


[奥地利]汉·卡·阿特曼


1作为太平洋联合公司的一个扳道岔工人,他肩负的责任重大。他的职责是注意人畜安全,同时又要尽可能地避免物资损失。


2这个扳道夫有一本书,他经常捧着读。这本书他十年前就有了,可是他每次都读到77页,然后又从头读起。他有一种预感:余下的部分他将永远不会读完。“扯淡。”他嘴里嘀咕一声,又从第一页读起。


3然而大多数时间他都是抽他喜欢抽的烟斗。他没有娶过老婆。他看着第一颗星星在夜幕中显现,熠熠发亮。他到屋后绿油油的荨麻丛中去解手,另外,他习惯早起,饭后喝一杯啤酒。


4末班列车总是在21点35分打他屋前经过。他目送着最后一节车厢在远方消失。车上的制动工人向他招手致意,他俩已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尽管彼此从未讲过一句话。


5扳道夫经常读的那本书是一本廉价的惊险,题目是《太平洋联合公司特快车上的男人》。今天他决定把这部读完,然而却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6有一回,一个陌生的制动工人站在最后一节车厢的平台上,他是不是临时来帮忙的?


7将近23点的时候,一道异常的光线引起扳道夫的注意。他来到屋前,看到一辆列车向前驶进。火车运行时刻表上并没有这次列车,它悄然无声地从他身边开过。最后一节车厢的平台上站着从前见过的那个陌生人,他正吹着口琴。


8扳道夫揉了揉眼睛,觉得一切都显得异乎寻常起来。如今又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回屋后他破例又喝了一杯啤酒,然后用糨糊把从78页到126页粘了起来。他想,这大概是最好的办法了。


(王佩莉译)


沼泽地


[日本]芥川龙之介


一个雨天的午后,我在某画展的一个房间里发现了一幅小油画。说“发现”未免有些夸大,然而,唯独这幅画就像因被遗忘了似的挂在光线最幽暗的角落里,框子也简陋不堪,因此说“发现”也未尝不可。记得标题是《沼泽地》,画家不是什么知名的人。画面上也只画有浊水、湿土以及地上丛生的草木。对一般参观的人来说,恐怕是名副其实的不屑一顾的吧。


然而奇怪的是,这位画家尽管画的是郁郁葱葱的草木,却丝毫也没有使用绿色。芦苇、白杨和无花果树,到处涂有混浊的黄色。就像潮湿的土墙一般晦暗的黄色。莫非这位画家真的把草木看成这种颜色吗?也许是出于某种癖好,故意加以夸张吧?——我站在这幅画面前,一面对它玩味,一面不由得心里冒出这样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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