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曾是惊鸿照影来(1)

作者:杨千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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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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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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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642字

那一刻,我的泪水更加汹涌。就仿佛一个摔疼了的孩子,忽然听到一句轻声问询,心中反而委屈更甚。在我最孤单无助的时候,当我以为全世界都将我放弃的时候,原来还有人会看见我的泪水。


我不太认识路,好不容易把车开到市区,天已经蒙蒙亮。路旁有个便利店,我把车停在一旁,犹豫片刻,还是走了下来。


方才李御说让我离开明珠城,我顿了顿,顺从地点了点头。假装回房间休息,下楼顺着大门就溜了出来。他们今晚都很累,连凌虹都睡着了,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门口停着许多车,都没有锁,我随便上了一辆车就狠踩油门一路飞奔。


明珠城地处偏僻,是个孤岛,我以前很少来明珠城,所以并不认识路,只是沿着大路往前开。现在杜渐伦的生意大部分在s城,我要是回去了,就等于自投罗网。所以,我不可以离开明珠城。


李御他们并非善男信女,我若说出我的身份,他们即使真的相信,也未必不会直接把我交给杜渐伦。毕竟,杜渐伦才是能真金白银拿钱出来的人。现在的我,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


晨风微凉,我拢了拢衣服,看一眼远处,这个玻璃之城即将苏醒。前方雾气缭绕,空气凉澈,透着一抹无助的渺茫,却又有种从未有过的自由和未知。


我算了算洛杉矶的时差,犹豫一会儿,终还是拨下了那串号码。即使我知道他不会担心我,也未必会对我的遭遇给予同情与安慰,他也许只会觉得我没用,连结个婚都会落得如此下场。


可他到底是我的亲人,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短暂的嘟嘟声,一想到就要听到父亲的声音,我忽然有些紧张又有些心酸,这一切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喂,这里是宋公馆。”


我认得那是用人姜妈的声音。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学会英文,讲话的口气也跟过去一模一样。她从小就不喜欢我。


“我是宋莞凝……爸爸在吗?”


“哦,是大小姐啊。”姜妈的声音不冷不热,说,“老爷不在。”


我握着话筒,重重一愣,却又隐约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如今我落得这步田地,又有何脸面说出现在的处境。


“他去哪儿了?”我顿了顿,还是问了。


“老爷带着太太和小少爷去瑞士滑雪了,临走前吩咐下来,说谁也不准去打扰他。”姜妈不疾不徐地说,生怕我听不清楚似的。


我顿住,忽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我一言不发地挂断电话,掏出一些零钱付了,麻木地朝路边走去。


多少年了,他连一顿饭都不曾陪我吃过,从小到大,他只说是忙。现在却有时间去瑞士了吗?


身体仿佛无力,走出几步,心头重重一酸,眼泪顷刻间模糊了双眼。整个世界就剩下我一个人,我用不着再伪装,软软靠向路边的大树,身体沿着树干缓缓滑落。我抱着膝盖,任眼泪肆无忌惮地流淌,终于哽咽出声。


我本来就是个多余的人。他有自己的家,他带着他的小儿子和小老婆去滑雪,他连一通电话都不曾打给我过。我被未婚夫推下海,被当作人蛇卖到明珠城……可是这一刻,在这世上,竟没有一个人愿意分担我的寒冷与无助。


过去,我起码还有钱,还有华丽空房让我容身。可是现在,我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一无所有。


我嘤嘤地哭泣着,肩膀瑟瑟发抖,所有的委屈和冰冷,都顺着温热的泪水缓缓流淌。我不是一个喜欢流泪的人,所以每一滴泪水,都蕴含着无法诉说的悲哀。


母亲走后,这是我第一次,哭得这样绝望这样淋漓。


我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可那泪水还是绵延不绝。蓦一抬头,曦光之下,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在不远处站着。他直直看着我,幽邃黑眸深不可测。他穿着方才的白背心,外面套着黑色外套,俊美的轮廓在清晨稀薄的日光里显得格外温和。


我不由得一怔。原来李御早就看穿了我的小伎俩,他是故意放走我的,并且一路跟在身后,看我究竟会去哪里。


李御朝我走来,单膝蹲在我面前,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眸子里隐约透着一点探究和怜惜,伸手抹了抹我的泪水,淡淡地说:“你逃出来,就是为了躲到这里哭吗?”


那一刻,我的泪水更加汹涌。就仿佛一个摔疼了的孩子,忽然听到一句轻声问询,心中反而委屈更甚。在我最孤单无助的时候,当我以为全世界都将我放弃的时候,原来还有人会看见我的泪水。


泪眼迷蒙中,我看着他宽厚的肩膀,忽然很想靠过去。哭到无力,身体仿佛再承担不了自己的重量,此刻我只想有人为我分担,哪怕只有一秒钟也好。


于是,我竟真的那样做了。


我轻轻抱住他,把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侧头闭了眼睛。身体还瑟瑟抖着,就像受伤的小兽,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他的衣衫……李御顿了顿,终是伸手回抱住我。他怀里有令人迷醉的男子气息,安全而温暖。我不由得抱得他更紧,把头更深地埋到他臂弯里,心中竟有片刻的宁静与安稳。


2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或许是我方才哭得太累,或许是我太久没有遇到一处让我心安的地方,我竟就那么睡着了。


李御靠着树干坐着,更显得双腿修长,一手揽着我。他闭着眼睛,睫毛在下眼睑拓出密密长长的影子。我抬起头,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他的脸,心中忽然腾起一抹异样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像是感激,像是愕然,又像是眷恋……一时竟理不出半点头绪。


就在我迷茫地看着他的时候,李御忽然缓缓睁开眼睛,幽深黑眸里没有半点迷离,凌厉如初。原来他根本没有睡着。


我忽然清醒过来,下意识坐直了身体。乍然离开他温暖的怀抱,身上倏地一冷。我扶着树干从地上站起身,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


日光已经很充沛,明亮却不灼热,是上午八九点钟的样子。我深吸一口气,眼睛想必是哭肿了,酸酸的,有些难受。


李御看我一眼,姿态娴雅地站起来,指了指停在路边的车子,口气淡淡的,说:“走吧。”


就好像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垂下眼帘,顺从地跟在他身后,心中清冷一片,反正也再无别处可去。


坐在副驾驶位上,我下意识地从后视镜里看他。李御身上有伤,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他从镜中回望我,忽然开口:“你从s城来?”


我一愣,点了点头。


“你给凌虹的地址和身份都是假的。”他的语气本来淡淡的,就好像是在讨论天气。他转过头来瞥我一眼,忽然之间眸光一闪,语气却也只是轻描淡写,“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侧头看着他,原来凌虹跟我看似无意的谈话也都是在试探我,李御竟然找人查我。不过也对,他没有信任我的理由。我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凄凉,良久良久也没有回答,最终只是摇摇头,说:“我不想说。”


李御从后视镜中深深看我一眼,可那目光扫过我之后很快就望向后方,黑眸忽然微眯,却闪出一种凌厉的光焰,说:“抓紧了。”说着一踩油门,车子猛地加速。我一惊,这才发现,原本不远不近跟在我们身后的两辆车子也跟着加速,紧跟在我们身后。


这时,李御忽然将我的头按向座底,只听砰砰几声枪响,前方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碎玻璃啪啦啪啦落下来,却没有一片打在我身上。我被李御压在身下,一抬眼,只见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因为要护着我而挣裂了腰部的伤口,血汩汩地流出来,迅速染红了贴身的衣衫……我心中蓦地一暖,下意识伸手想要去帮他按着伤口,可是身体猛地被甩向一旁。


车子急速旋转,像箭一样撞翻了跟在我们左侧的车。那辆翻了的车子滑出数十米,将后面的一串车都撞得停了下来。


可是右侧的车队依然紧追不舍,子弹像雨点一样打在车上,铁皮发出咚咚的声音。这是我从未经历过的惊险,可是连害怕的时间都没有,只是伏着身子,看着他的伤口眼眶发酸。李御忽然一个急刹车,后面的车子因为开得太快而冲出去老远。他猛地将方向盘一转,直直往反方向的一条山路冲去……


追我们的人暂时被甩开。山路两旁是茂密的树林,李御忽然停下车,伸手推开我身侧的车门,语气是命令般不可违逆,说:“下车。你躲到树林里,等他们走远了再出来。”


我一愣,呆呆地看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似是不耐,一把将我推下车去,说:“他们冲我来的,我不想多连累一个。”


我跌坐在地上,一眨眼睛,竟有一串温热的泪水滴落下来。心头掠过一丝害怕,深处竟是一抹莫名的不舍与难过。李御伸手关上车门,无意间瞥我一眼,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仿佛看见我眼底的哀伤纠缠,神色微微一怔。我咬咬牙,错开他的目光,胡乱用手背擦了擦泪水,转身往树林深处跑去。


几乎同一时刻,他亦踩下油门,引擎声猛地响起,车子像箭一样冲了出去。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车声,那些混混模样的人追了上来,他们嚣张地喊着:“李御,你跑不了了!今日我们朱雀堂要你血债血偿……”


身后传来纷乱的枪声、引擎声,还有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我躲在树后,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心仿佛被什么抽紧了,难过得好像就要窒息。猎猎的风穿过树林,落叶片片落在我身上,我脑中空白一片,一切的声音离我远去。那种感觉好复杂,既像是被保护之后的感动,又像是害怕失去的痛楚……


方才他分明还那样紧地抱着我,可是现在又那么决绝地消失在我眼前……是我害了他吗?如果我不偷跑出来,是不是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李御的车开得极快,片刻就消失在视线尽头,追他的车也跟着呼啸而去。我回头望一眼空荡的小路,猛地站起来往便利店的方向跑去。口中传来淡淡的咸腥味,不知不觉竟咬破了嘴唇。


之前为了以防万一,我记下了凌虹的电话号码。飞快地按下那些数字,乍一听见凌虹的声音,我不由得哽咽,说:“李御在清河道被人追杀,快点来救他!他开那辆黑色奥迪,车牌号后四位是4489。追他的车有三辆,两白一灰,车牌我没有看清楚!”


凌虹一愣,随即应了一声。我挂断电话,发自内心地不希望他有事。


我呆呆地站在这里很久,用了许多方法来安慰自己,一颗心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或许,我跟李御的交集就到此为止了。


而我,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3


离开李御之后,我也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在明珠城站住脚。


转眼过去了三个月,我像明珠城里最底层的打工妹一样生活,为了房租水电早出晚归。


这家咖啡厅名叫“shadow”,坐落在旺区,装潢典雅华贵,铮亮的落地窗边是乳白色的沙发套座。正厅里装饰用的壁炉泛着橘色火光,上头摆着一本发黄的英文硬皮书,给人复古高贵的感觉。


转眼,我来shadow已经快有一个月。


那日与李御分开后,我徒步走到市区,从此就再也没有听过有关他的任何消息。我当了身上所有能当的东西,总算不至于饿死在街头。


想想还真是可笑,我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千金小姐,这样平白失踪了却没有一个人报警找我。其实这也要怪我自己,怪我把他当成了一切。没有朝夕相对的亲人,也没有十分亲密的朋友,杜渐伦就是我的整个世界。所以当他一手遮天的时候,我无能为力。


可我此时身无长物,没有身份证,没有学历证明,一般公司都不会雇我这样的人。正当我捧着一份报纸无望地找工作的时候,忽然有人碰了碰我的胳膊,略带熟悉的眉眼中带着一点他乡遇故知的善良和惊喜。


竟是与我一同被卖来明珠城的一个女人。我记得她,三十几岁的样子,容貌清秀略有风霜之色,正是曾把一个小姑娘护在怀里,横眉冷对姚莹的那个女人。


她带我回她租住的小房子,她说她叫方彩,老公喝醉酒总是打她,现在好不容易从家里逃了出来,断不可能再回去的。即使在明珠城的日子再艰难,她也会坚持下去。我很快便发现,方彩是吃苦耐劳的那种女人,同时做好几份清洁女工的工作,竟也能将我这一无是处的大小姐照顾得很好,并且毫无怨言。我心中过意不去,越发努力打工,白天在shadow弹琴,晚上去迪吧唱歌,她便不用再那样辛苦,我们的日子也渐渐好了一些。


或许,在此时此地遇到一个与我同病相怜的人,也算是上天给我的恩赐吧。而这种平静朴实的日子,也的确是我从前所向往的。


只是,我还是经常会想起杜渐伦。一阵风、一首歌、街上一个衣着华丽的瘦高男子,或者一台黑色闪亮的阿斯顿·马丁……都会让我心中生出一种纠缠痛楚又遏制不住的情感来,像是思念,又像是恨。


还有李御。总觉得我与他的相遇与离别,都像是一场梦。他那日脱险了吗?现在还安好吗?也许缘分尽了,这些问题也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我穿着白裙,坐在角落里弹钢琴。此时已近日暮,透过窗子可以看见绯色的夕阳染红了整座城市。咖啡厅里客人渐渐多起来,我一首接一首地弹着,从《献给爱丽丝》到《星空》,音符只是柔和,没有轩昂的气势。这里够高档,所以来这里的人都自诩有格调,但也未必有几个真的在听我弹琴。


更多的,我是在弹给自己听。


这样的白色三角钢琴,我在s城的家里也有一台。杜渐伦曾经很喜欢听我弹那首《梦中的婚礼》,并且为了我,也买了一台跟我家一模一样的钢琴。


记得曾经有许多个这样的黄昏,他家的大客厅里明暗交错,没有开灯,房间里被夕阳拓下一层光影斑驳的橘红色。杜渐伦临窗站着,落日余晖温柔地洒在他脸上,却仿佛蒙着一层莫名的哀伤。我坐在另一端为他弹琴,从这个的角度看过去,他侧脸的弧度美得不可思议。


我心中便有什么忽然被牵动。


一曲终结,我停手不再弹了,杜渐伦回过头来看我,脸上复又浮起浅淡的笑容。我仰头看他,目光都仿佛舍不得离开他的脸。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走过来自后抱我,下巴抵在我的肩上,古龙水味混合着淡淡的雪茄清香,他的味道铺天盖地。


那种只属于两个人的静谧与温存,就仿佛镌刻了时光,让人有种天长地久的错觉。


“莞凝?”耳边忽然传来一个问询的男声,将我从遥远的回忆中惊醒,是shadow的经理。他说,“明晚九点以后你有空吗?另一个琴手来不了,你替她一下吧。”


“好。”我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琴键的余音都已经终结,我却还呆呆坐在这里,就好像丢了魂。看一眼墙上的挂钟,该是换班的时间了。我站起身,朝经理点了点头,抱起琴谱往后台走去。


窗外夜色渐弥,对于明珠城这个不夜城来说,一个崭新的夜晚才刚刚开始。走在shadow厚厚的蓝地毯上,我看见玻璃窗上的自己,乌发披肩,白裙曳地,竟有一种浅淡的纯美与出尘。其实我长得并不是很美,只是较之常人,有更契合这种装束的典雅与干净。这恐怕要感谢我那大家闺秀的母亲,和二十年来给我富足生活的父亲。


可是现在,这一点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也怕是就要被现实磨尽了吧。


我穿梭在shadow的过道中,隐约觉得身后有人在看我。可是在这种场合做琴手,本来就要每日应对绵绵不绝的狂蜂浪蝶,我也并未在意,只是盘算着待会儿要快些化妆,才能按时赶到下一个场子去。


……


“lily,对了,慈善晚会上我看见长河集团主席许葵吊着一只胳膊来颁奖,有传闻说是被黑道砍伤的,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