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千紫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10
|本章字节:9720字
可是我怎么会肯接受那样的生活呢?过去他们一说起这样的想法我就很不耐烦。那时的我争强好胜,样样不肯输于人,不是在跟李洹歌争,就是在跟彤小姐斗,其实我只是想证明我自己。我想着有一天,我一定要带着我看中的男人,风风光光地回到秦家。
那时被我看中的男人,就是李洹歌。
可是这一切,忽然在某一天成了泡影成了我在后来无数个夜里不断责怪自己的理由。那一年是我爹五十大寿,秦家上下七十四口人坐船南下出游,我因为怕耽搁练功,就没有跟着一起去。哪知他们竟然赶上离江水患,一条龙头画舫整个翻下去,连一个碎片都没捞上来……
就那样没了,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得一点痕迹也无。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琼花台练剑。宗主亲自来通知我的,他说双影你还小,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我不相信,我觉得那一切是假的,我以为是他们串通起来骗我,我问宗主,是不是影儿不乖,所以你编这个故事来吓唬我?
宗主说,影儿你别这样。既然发生了就要面对。你是我紫薇城的弟子,你要比别人坚强,知不知道?
坚强二字,每个人都会说,只是做起来谈何容易。
……很长一段时间,我像个疯子一样每天吵着要下山,我说我怀疑秦家灭门不是一宗意外,听说离江水匪为患,一定是他们想谋夺我们的家财,才害死了秦家上下七十四口人的性命。或许在那个时候,我只是希望有一种情绪将我填满,哪怕是仇恨也好……
即便是仇恨,也可以减轻我的痛楚。可是宗主对我说,离江的水匪都是一些乌合之众,根本不敢去碰那种有头有脸的龙头画舫,而且那几日连天大雨,离江洪涝,即便是水匪也不敢轻举妄动的。所以那只是一场意外。
然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见人,任何人多看我一眼就能激怒我,惹得我大发脾气。从小到大我多么骄傲,我无法接受这个崩塌了的世界……可是它却真的塌了,无数碎片迎头砸下来,我无处可逃。
终于,宗主下令让我去鬼柳崖修养一年。他终于也受不了我了。
我心想这样也好,可以让我在没有人的地方安静地练功养伤,可是原来,石窟里独自一人捱过漫漫长夜的孤寂与寒冷,竟然比痛苦更加难熬。
那时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李洹歌能来看我一眼。
因为我的心空了,空得那么彻底,那时他是我唯一的寄托。可是除了失望,他什么也没给过我。有时候做梦是很累的。尤其是一些不愿想起的梦。第二日起身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我坐起来靠在床柱上,拉了拉系在床头的红绫。
挂在门框上的银质摇铃被牵动,叮铃铃地响了起来。锦枫很快捧着一杯醒早茶走进来,放在我床边的小案子上,转身把准备好的衣物端到我面前,是一套水绿色的棉纱长裙,配一条月白色系翡翠佩饰的腰带。她说,“请影小姐尽快更衣吧。利贞殿那边一早就来人了,说宗主传召您过去呢。”
我怔了怔,心想,宗主这个时候找我,是有什么任务安排给我吗?
于是便跟锦枫说:“我今天继续穿男装吧。行动方便些。”
“说起来啊,影小姐你到底是人长得美,穿起男装来也别有一番韵致呢。”锦枫回身为我准备,一边说,“不过做为女儿家,您的衣服也太少了些,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件。听说你昨天不是跟月公子他们一起去逛宝芳斋了吗?怎么也没买几件回来?那里的衣服又贵又好看,很受千金小姐们喜欢的。”
提起宝芳斋,我心想,不知昨天月师兄给彤小姐挑的衣服,好不好看呢?还有李洹歌,昨天是他陪她一起去的……
脑海中突然冒出个古怪的想法:不知道这两位声名远播的紫薇城二公子,哪个品味更好一些呢?
从地图上看,利贞殿位于紫薇城的正中央,隐雾楼,破云楼,葬雪楼和傲天楼分别立于东南西北四角处,像保护心脏一样将利贞主殿包围在中间。
一个人走在熟悉的青石板小路上,空气里有淡淡的花香味,我望着两侧整齐的青色屋檐,心想,这条路,从小到大,我走过多少次了呢?
我侧过头,仿佛看见年少时的自己。
——那时只有现在一半高,梳羊角小辫,大摇大摆地走在这条路上,懵懂无知,趾高气昂,眼睛清澈似水,的确不知半点儿愁滋味的。
然后是再长大一点的自己……
个子长高了,眼睛里的澄澈却不见了。那时初初是个少女,刚刚懂得喜欢一个人的滋味……现在想来,那大概是一个女人一生不幸的开始。
最后便是现在。
——我穿了男装,心里也不再把自己当成是女人。也算是及时醒悟了吧。
这时,天空忽然飘起雨来,刚开始是雾气一般轻盈的水滴,落在脸上十分舒服。我扬起脸庞,只见还是晴朗一片的蓝天忽然间乌云滚滚,云层深处有一道霹雳闪过,紧接着传来一声闷雷……雨水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像是有人从天上将一盆碎玉倾倒下来,碰撞在花草树木,青瓦石台上,发出各种不同的声响。
我躲到最近的屋檐下,拂了拂身上的水珠子,心想这一阵狂风骤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歇呢?早知道就听锦枫的话带把伞来了,也不至于被困在这里,耽误了去见宗主。
雨下得愈加大了。落在远处的小水池上,掀起绵延一片的波澜。天地间仿佛被罩上了一层灰纱,模糊了一切光景。举目望去,一片朦胧,整个世界忽然变成了这一片窄小屋檐。
这时,一个修长人影闪了进来,抖了抖手里的油纸伞,身上侵透了水汽,与身上的熏香味融合在一起,沁凉地发散出来。
李洹歌转头看见我,他愣住一下,又仔细端详我一会儿,说,“秦双影,怎么你今天还穿男装?——穿上瘾了么?
我怔了怔,说,“不是很适合吗?反正也没有人把我当成是女人。”
“……喂,秦双影,怎么听起来你这话里带刺啊?”
“如果有,也是因为听的人自己心虚吧。”
我们的对话很迅速,一句接一句的几乎没有缝隙。从小到大,好像也只有在吵嘴的时候,我跟他之间才能有某种默契。——李洹歌,我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下遇见他。
此时雨下的很大,整个世界在烟雨迷蒙中变得异常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这个檐下,他似近非近的脸。——额前的碎发沾染了水汽,乌玉一般熨帖地贴在皮肤上,与平时英气十足的样子比起来,看起来似乎多了几分温柔。
李洹歌的鼻子很挺,下巴很尖,整张脸棱角分明,从这个角度看去,就像是用刀雕刻出来的艺术品,当真是巧夺天工。阳刚又不失细致,英俊得恰到好处。——回想起小时候,我就是被这张脸迷住了吧。呵,也当真是年少无知。
他侧过头来看我,眼神忽然间变得奇怪起来。好像有些羞涩,又有些不屑的样子。深深端详我片刻,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去,望着无边细雨,他放低了声音,说,“昨天你跟月师兄……一起出去玩了一整天?”
“我是陪他去宝芳斋给彤小姐买生辰礼物的。”我如实回答,说,“不过,的确是玩的很开心。”
李洹歌莫名其妙地侧过头来瞪了我一眼,说,“有什么好开心的?不就是出去闲逛,最后还跟那两个呆天王打了一架。”
我默默地看他一眼,没有再答话。——如果没有年少时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我们之间,是不是能相处得正常一点?
“你跟月师兄感情这么好么?小时候倒是没有发现呢。”他垂下头,率先打破了这片沉默,纤长的睫毛沾染了水汽,仿佛凝结了白色霜花。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这个烟雨蒙蒙的世界里,他的眼神里好像一瞬间涌起了落寞。
“小时候不懂事,不知道什么样的人适合自己。”我顿了顿,望着前方地面上飞溅起来的一圈圈水花,说,“年少无知嘛。不懂得交朋友,不懂得珍惜……更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
一阵淡淡的心酸袭来,我望着眼前无边的烟雨蒙蒙,忽然想起小时候,我们四个人,也曾这样一起在檐下躲雨的……
那时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当真是懵懂幼稚,人事不知。彤小姐打了个喷嚏,跟月师兄撒娇说,“月师兄,我觉得好冷,怕是要染风寒了……”
月师兄想了想,就要脱下自己的外衣来给她。这时李洹歌却先他一步,把自己的外衣给了彤小姐,扬起下巴说,“你穿这个吧。”
这时我也打了个喷嚏,不由抬起头怏怏地看向李洹歌。
月师兄把他的衣服递给我,说,“披上吧,当心着凉。”
“她还能着凉?——方才比剑的时候不是很威风吗?”李洹歌哼了一声,说,“哪天我们再比过。”他瞥我一眼,说,“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一个女人。——虽然你也不像。”
我那么努力的练剑,那么努力地想要赢他,其实无非是想让他多看我一眼啊……为什么结果却是这样?我不懂,也很气愤,走过去一把将披在彤小姐身上的外衣扯下来,说,“李洹歌,你为什么不把衣服给我?我也很冷,我也会生病的啊……”彤小姐弱不禁风,被我这样一扯,惊叫了一声差点跌倒。
“你干什么。”李洹歌扶住她,呵斥我说,“你冷不冷,生不生病,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干嘛总欺负小彤?”
“你……”我气得差点哭了,把他的衣服扔在地上,狠狠踩着,说,“有什么了不起的,谁稀罕!”
“秦双影,你好讨厌。”李洹歌自下向上地看我一眼,冷冷地说,“小彤,我们到那边去。”说着,他扶着她走向另一侧的房檐,说,“以后我不会再让她欺负你。”
讨厌?他竟然这样说我。当那两个人的背影一起消失在我视线里的时候,我捂着嘴俯下身去,狠狠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风很凉,雨很大,小时候没有现在身量高,看到的世界也不一样。只记得那时大雨,汹涌无边,寒冷没有尽头,悲伤也没有理由。
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希望他能对我好一点,却只能换来他的一句讨厌?为什么我明明那么努力,结果却只能一个人在这里哭泣?
后来,是月师兄将他的外衣披在我身上,他蹲下身来轻拍我的背,说,“双影,我知道你喜欢李洹歌。”
“你怎么知道?”我一愣,忽然之间像被揭穿了一样,满眼是泪地抬起头来看他。月师兄比我们略大一些,那时已是个风华初具的小小少年,他的脸在灰色烟雨中恍惚若梦,他朝我温温一笑,说,“太明显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包括他自己。”
“是吗?”我颓然地垂下头,温热的泪水在脸上模糊一片,我说,“原来他明知道,还这样对我……”我把头埋在膝盖里,那一时的无助将我素有的骄傲完全掩盖了,我喃喃地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傻丫头。”隐约感觉有人握住我的肩膀,汩汩如泉水的温热顺着他的掌心渗透进我的皮肤,他说,“喜欢一个人,要用他所能接受的方式表达……而不是让对方感觉到有压力,你明白吗?不过,能不能学会这些,有时候也是要讲缘分的……”
那些话……当时要是能好好体会,该有多好。可是那时我只是哭,哭得天昏地暗,哭得自以为是地一往情深……无边的雨水中,寒冷的空气迎面而来,我只是觉得委屈,一颗无知幼稚的少女心,痛得一塌糊涂。
“秦双影,你在想什么?”李洹歌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出来。眼前与那时一样,依旧是烟雨蒙蒙的风景,可是终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了。
我摇摇头,说,“没想什么。”
“那你猜我在想什么?”他说。
“我怎么知道?”我无辜地反问。
“你问问不就知道了?”他又有些恼怒。
“哪有逼人问问题的……”我小声抱怨,然后只好问他,“好吧。你在想什么?”
“应该跟你想的一样吧。”他侧过头来深深看我一眼,一双眼睛好似无底深潭,一字一顿地说,“我想起了小时候。”
屋檐下忽然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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