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曼殊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11
|本章字节:10704字
郭耳缦与枣高士无深交,彼此仅面会一次,亲与谈话亦不过片刻之间耳。五月中旬,郭耳缦在库黎乌兰市开讲演会二次。时枣高士临会,听其议论,雄心勃勃,谋杀大统领之机已动于此。政府指女杰为暗杀之教唆者,非偶然也。
│女杰之气焰│
郭耳缦曰:“无政府党员,非必须嗾使枣高士加凶行于大统领也。大统领何人?自无政府党之眼视之,不过一最无学无用之长物已耳!有何所尊崇?然则无政府党亦何为而必加刃于此无用之长物也耶?当世之人,于大统领之被杀也,亦非常惊扰,此诚妾所不解者。妾无政府党员也,社会学者也。无政府党之主义,在破坏社会现在之恶组织,在教育个人,断非持利用暴力之主义者。妾之对于该犯人之所为,毫不负其责任,因该犯人依自己之见解而加害于大统领。若直以妾为其教唆者,则未免过当也。该犯人久苦逆境,深恶资本家之压抑贫民,失望之极,又大受刺击,由万种悲愤中,大发其拯救同胞之志愿者耳。”
│狱中之女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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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时也,女杰拘留狱中,意气轩昂,毫无挫折。遥见铁窗之外,哀吊大统领之半旗飘然高竖于街头,女杰冷然叹曰:“大统领死,是奚足怪?人皆有必死之运命,王侯、贵族、劳动者,何所区别耶?麦坚尼之死也,市民皆为之惜,为之悲,何为乎?特以其为大统领故,而追悼之耶?吾宁深悼夫市井间可怜劳动者之死也!”其卓见如此。女杰后卒放免,而枣高士遂定罪。
│英皇之警戒│
英皇爱德华七世,因此深为之惧。日夜孜孜严加警戒,常使数名微服警官卫护身边,如秦始皇也者。噫!皇帝,皇帝,诚可怜矣!
│各国无政府党之响应│
是时各国之无政府党人,云起响应,如某宝玉商与法人富塞伦氏论南非洲之惨状,而归咎于英国殖民大臣张伯伦。宝玉商遂嗾富氏刺杀张伯伦,而富氏不允诺。宝玉商怒甚,即在地上执起铁棒,将富氏击毙,此宝玉商固有名之社会党员也。同日又有加拿大警电,云英国皇太子巡游殖民地之时,有无政府党员,抱暗杀之目的,同到市中,后市长知之,严为防护乃免。千八百九十八年九月一日,奥、匈国皇后利沙拍托,正徒步游览于瑞士国更富市间,忽被二十五岁之工人所诛。是非无政府党员意大利路易基尔秦之所为乎?又千九百年七月二十九日,意帝毋倍尔德一世由罗马市郊外蒙萨村之归途,殪于凶人之手。是非无政府党员意大利人布列西之所为乎?又千九百○一年三月六日,德皇威廉第二世赴不内门市之火车站,途中遇一工人,持铁片袭来,帝乃负伤。又千九百○二年十一月十五日,比利时今皇雷阿活尔第二世尝受短铳弹丸,幸负微伤。是非无政府党员意大利人夫尔诺之所为乎?继此风云,尚不知其何所极也!
呜呼广东人
吾悲来而血满襟,吾几握管而不能下矣!
吾闻之:外国人与外省人说:“中国不亡则已,一亡必亡于广东人手。”我想这般说,我广东人何其这样该死?岂我广东人生来就是这般亡国之种么?我想中国二十一行省,风气开得最早者,莫如我广东。何也?我广东滨于海,交通最利便。中外通商以来,我广东人于商业上最是狡猾。华洋杂处,把几分国粹的性质,淘溶下来,所以大大地博了一个开通的名气。这个名气,还是我广东的福,还是我广东的祸呢?咳,据我看来,一定是我广东绝大的祸根了!何也?“开通”二字,是要晓得祖国的危亡,外力的危迫,我们必要看外国内国的情势,外种内种逼处的情形,然后认定我的位置。无论其手段如何,“根本”二字,万万是逃不过,断没有无根本的树子可以发生枝叶的。依这讲来,印在我广东人身上又是个什么样儿?我看我广东人开通的方门,倒也很多。
从维新的志士算起,算到细崽洋奴,我广东人够得上讲“开通”二字者,少讲些约有人数三分之一,各省的程度,实在比较不来。然而我广东开通的人虽有这样儿多,其实说并没有一个人也不为过,何也?我广东人有天然媚外的性质,看见了洋人,就是父爷天祖,也没有这样巴结。所以我广东的细崽洋奴,独甲他省。我讲一件故事,给诸位听听:香港英人,曾经倡立维多利亚纪念碑,并募恤南非战事之死者二事,而我广东人相率捐款,皆数十万,比英人自捐的还多数倍。若是遇了内地的什么急事,他便如秦人视越人的肥瘠,毫不关心。所以这样的人,已经不是我广东人了!咳!那晓得更奇呢!我们看他不像是广东人,他偏不愿做广东人,把自己祖国神圣的子孙弃吊,去摇尾乞怜,当那大英大法等国的奴隶,并且仗着自己是大英大法等国奴隶,来欺虐自己祖国神圣的子孙。你看这种人于广东有福?于广东有祸?我今有一言正告我广东人曰:“中国不亡则已,一亡必先我广东;我广东不亡则已,一亡必亡在这班入归化籍的贱人手里。”
于今开通的人讲自由,自思想言论自由,以至通商自由,信教自由,却从没有人讲过入籍自由,因为这国籍是不可紊乱的。你们把自己的祖宗不要,以别人之祖宗为祖宗,你看这种人还讲什么同胞?讲什么爱国?既为张氏的子孙,便可为李氏的子孙。倘我中国都像我广东,我想地球面皮上,容不着许多惯门归化的人。呜呼我广东!呜呼我广东!这是我广东人开通的好结果!这是我广东人开通的好结果!
我久居日本,每闻我广东人入日本籍者,年多一年。且日本收归化顺民,须富商积有资财者,方准其入归化籍。故我广东人,旅居横滨、神户、长崎、大阪等处,以商起家者,皆入日本籍,以求其保护,而诳骗欺虐吾同胞。东洋如此,西洋更可想见。呜呼!各国以商而亡人国,我国以商而先亡己国!你看我中国尚可为吗?你看我广东人的罪尚可逭吗?吾思及此,吾悲来而血满襟,吾几握管而不能下矣!
海哥美尔氏名画赞
此劳动者同盟罢工时,室人憔悴,幼子啼饥之状也。英国海哥美尔氏,悲愍贫人,而作是图,命阅者感愤无已,岂独画翁之画云尔哉!
曼殊
露伊斯?美索尔遗像赞
丙午秋,余归至沪渎,寒风萧瑟,落叶打肩,偶于故纸堆中,得英人祖梨手绘露伊斯?美索尔像,英姿活现,想见婆心,慕恋之诚,其何能已?旁系辞曰:
louisemichelwasreallyakindhearedwoman,whoonlydreamedofbeeringhuma
iy。personallyshewouldnohaveharmedafly。
美氏生平事业,已见《天义》第二卷,嗟,嗟!极目尘球,四生惨苦,谁能复起作大船师如美氏者耶?友人诗云:“众生一日不成佛,我梦中宵有泪痕。”
曼殊志
南洋话
衲南巡爪哇二次,目击吾邦父老苦荷人苛法久。爪哇者,即《佛国记》所云耶婆堤是。法显纡道经此时,黄人足迹尚未至也。唐、宋以后,我先人以一往无前之概,航海而南,餐风宿雨,辟有蛮荒。迄万历时,华人往前通商者始众,出入俱用元通钱,利息甚厚。乃至今日,华侨人数,即爪哇一岛而论,即达三十余万,蔚为大国矣。谁知荷人蚕食南洋三百年来,以怨报德,利我华人不识不知,施以重重压制。红河之役,复糜吾先人血肉殆尽。今虽子孙不肖,犹未付之淡忘。乃开春中华民国甫成,而荷兰又以淫威戮我华胄,辱我国旗。呜呼,荷兰者,真吾国人九世之仇也!今者当道群公,已与荷政府办严重交涉,固吾新国堕地啼声,应该一试。唯衲更有愿望于群公者,即非废却一切苛法则弗休也。后此当重订商约,遣舰游弋,护卫商民;分派学人,强迫教育,使卖菜佣俱有六朝烟水气,则人谁其侮我者!
爪哇野老尝为衲言:“昔千余年前,华人缔造末里洞石佛山,工竣,临行,土人依依弗忍遽别,问我华人:‘何时复返?’我华人答之曰:‘后此当有白奴儿来此,替我经营,我返当以铁为路识之。’”今铁道刚筑至该地,宁非华侨业尽福生之朕耶!
冯春航谈
前夕,亚子要衲往观《血泪碑》一剧。观毕,衲感喟无已。春航所唱西曲,节奏过促,只宜于meemebymoonligh之调。又春航数年前所唱西曲,无如今日之美满,实觉竿头日进,剧界前途,大有望于斯人云。
忆曩日观《九袭衣》一剧,衲始而歔欷,继则泪潸潸下透罗巾矣。人谓衲天生情种,实则别有伤心之处耳。
华洋义赈会观
昨日午后三时,张园开华洋义赈会,衲往参观。红男绿女,极形踊跃,足征中外众善之慈祥,衲当为苍生重复顶礼,以谢善男善女之隆情盛意也。惟有一事,所见吾女国民,多有奇特装束,殊自得意,以为如此则文明矣。衲敬语诸女同胞,此后勿徒效高乳细腰之俗,当以“静女嫁德不嫁容”之语为镜台格言,则可耳。
燕影剧谈
余羁沪向不观新剧。间尝被校书辈强余赴肇明观《拿破仑》一出。节凑支离,茫无神彩。新剧不昌,亦宜然矣。前数年东京留学者创春柳社,以提倡新剧自命,曾演《黑奴吁天灵》《茶花女遗事》《新蝶梦》《血蓑衣》《生相怜》诸剧,都属幼稚,无甚可观,兼时作粗劣语句,盖多浮躁少年羼入耳。今海上梨园所排新戏,俱漫衍成篇;间有动人之处,亦断章取义而已,于世道人心何补毫末?约翰书院某君为余言:“青年会有精通英吉利语数君,近亦略习沙士比尔剧曲,将于此土演而行之。”余曰:“亦诚善哉!第不知数君将以原文演唱,抑译而出之耶?二者都非其时也。
何则?一以国人未尝涉猎域外文学风化;二无善知识,如日本坪内雄藏耳——坪内生平究心沙氏之学,且优于文事者也。燕影肄业早稻田,为燕影教授,又尝观其亲演《丹麦国皇子咸烈德》一出于帝国剧场,——此为沙氏悲剧,畏庐居士所译《吟边燕语?鬼诏》一则,其梗概也。夫以博学多情如坪内尚不能如松雪画马,得其神骏,遑论浅尝者哉?若谓如欧美士人建设沙氏学会,专攻其业,燕影有厚望焉!”沪上闻改良新剧之声久矣,然其所谓社会教育者,果安在耶?迹彼心情,毋亦以布景胡装,兼浅学诸生抄自东籍诸新名辞,为改良耳。于导世诱民之本旨何与焉?世道衰微,余实为叹!
曩者,友人言新民社剧颇能感人,余昨夕病稍脱体,姑往观之。趣剧名《弃旧怜新》,尚多牵强之处。正剧名《张诚》,亦能描摹社会情态。黄小雅去张诚,声容并茂,出其孝悌之心,所以惩天下之为人继母者。此剧悲欢离合,正近情理,能令人喜怒哀乐。以新民社诸君俱有愍人之至意,相彼昧者,其有昭乎!闻有《恶家庭》一剧,为药风君杰作,余病未能往观。普愿沪上善男善女,莫以新剧尽不合时宜而忽之可耳。燕影自惜贫如潦水之蛙,不能缔造一新剧院于沪渎也!欧、美剧曲,多出自诗人之手;吾国风人,则仅能为歌者一人标榜,大有甘隶妆台之意。此今日梨园名角贾碧云、梅兰芳、冯春航、毛韵珂之所以得党魁之目也!
燕影亦尝于彦通席上,为诗以赠碧云,有“江南谁得似,犹忆李龟年”之句。余以碧云温文尔雅,故云,非如小凤之以梅郎为天仙化人。谁料旬日之间,友人咸称我为“贾党”,亦奇矣!文人好事,自古已然,若夫强作知音,周郎自命;及增缘导欲之事,其智反在梅、贾、冯、毛之下矣!
碧伽女郎传
碧伽女郎,德意志产。父为一乡祭酒,其母国色也。幼通拉丁文。及长,姿度美秀,纤腰能舞。年十五,避乱至圣约克。邻居有一勋爵,老矣,悯其流落可叹,以二女一子师事之,时于灯下,弦轸自放。自云:“安命观化,不欲求知于人。”和尚闻之,欲观其人,乃曰:“天生此才,在于女子,非寿征也!”
蜀山父绝句云:
子夜歌残玉漏赊,春明梦醒即天涯。
岂知海外森林族,犹有人间豆蔻花!
白傅情怀,令人凄恻耳!
细雨高楼春去矣,围炉无语画寒灰。
天公无故乱人意,一树桃花带雪开。
碧伽女郎濒死幸生,程明经乃以歪诗题其小影。嗟乎!不幸而为女子,复蒙不事之名。吾知碧伽终为吾国比干剖心而不悔耳!
讨袁宣言
昔者,希腊独立战争时,英吉利诗人拜伦投身戎行以助之,为诗以励之,复从而吊之曰:
greece!changehylords,hysaeissillhesame;hygloriousdayiso’er,bunohyyearsofshame。这段诗的大意是:“希腊,主人已改换,你的情况依然;辉煌的时光已逝,但耻辱的岁月仍是这般。”
呜呼!衲等临瞻故园,可胜怆恻!
自民国创造,独夫袁氏作孽作恶,迄今一年。擅屠操刀,杀人如草;幽、蓟冤鬼,无帝可诉。诸生平等,杀人者抵;人讨未申,天殛不逭。况辱国失地,蒙边夷亡;四维不张,奸回充斥。上穷碧落,下极黄泉;新造共和,固不知今真安在也?独夫祸心愈固,天道愈晦;雷霆之威,震震斯发。普国以内,同起伐罪之师。
衲等虽托身世外,然宗国兴亡,岂无责耶?今直告尔:甘为元凶,不恤兵连祸结,涂炭生灵,即衲等虽以言善习静为怀,亦将起而褫尔之魄!尔谛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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