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5年3月28日

魏恩斯贝格，路德维格·冯·赫尔芬斯坦的城堡

在路德维格·冯·赫尔芬斯坦伯爵的城堡花园里，伊丽莎白坐在一把白色的铁椅上，正在缠一个彩色的毛线球。在巨大的橡树树荫下，伯爵家四岁的儿子正在她脚边玩耍。伯爵和他的夫人英格丽正喝着下午茶。他们请伊丽莎白也放下手中的家务活，带儿子约翰来花园。在这里做了四年的女仆，伯爵一家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已经很自然、随意了，就好像她是这个家庭的成员一样。

伯爵放下手中的书，注视着他的儿子。“到这儿来，约翰。”他用一种嬉戏的语气叫儿子。小约翰立刻向爸爸张开的双臂跑过来。“哦，你个子都这么大了，这么大了。他长得太快了，你不觉得吗，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点点头：“先生，你得把一块石头压在他头上，才能让他长慢点。”

“哦，我的天哪。”伯爵夫人英格丽从画板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说道，“这是我听过的最傻的事了。”

伊丽莎白看了英格丽一眼，她已经又全神贯注于作画了。她是个不谙世事的人，对城堡围墙外的世界一无所知，但是她有一颗善良的心，也真正信仰上帝。她常常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谈论上帝，比如看着秋叶从树上飘然坠下的时候，吃晚饭的时候，或喝茶的时候。而她的丈夫对她的议论和问题似乎很不在意，很少作出回应。所以这个责任就落在伊丽莎白身上，并且她已经习惯等待他们即兴谈论上帝和宇宙。英格丽喜欢用最随意的方式谈论她的造物主，并且她这样做看起来非常自然。好像她与上帝非常熟悉。这样的态度让伊丽莎白很高兴，常常让她想起玛吉和她那对话似的祷告。

英格丽把画笔在一种棕色天然颜料里蘸了蘸，在她已经涂抹了一个小时的画布上画下了一道粗粗的线条。她眼睛盯着画布，有点无聊、漫不经心地说：“亲爱的，约翰是个早慧的孩子。众所周知，聪明的孩子长得快。他已经比……”

话还没说完，她的注意力就又回到了画布上，不做声了。伊丽莎白暗自笑了。伯爵夫人有个自己打断自己的习惯。她的思绪就像一串想象的珠子，轻易便断了线，珠子散落一地。过几秒钟她就又把散落的珠子捡起来了：“路德维格，你觉得怎么样？这里的光线对吗？”

她把未完成的画作斜转过去让她的丈夫看。

“嗯。可以给云彩再加点粉红色……”

“这儿吗？”

“再往下点儿。对。我觉得那里可以再多点粉红色。”

“约翰，我的宝贝，你觉得呢？”她把画笔在松节油里浸了浸，又用布擦了擦。“多点儿粉红色？”她说着站起来，抱起儿子，紧紧拥抱了一下，又把他放回原地。他蹦蹦跳跳地去玩一匹玩具马。英格丽往后退了一两步，研究那幅画作。

坐在橡树下的伊丽莎白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幅画。伯爵夫人选择了田园式的绘画风格。在那幅画上，路德维格靠在一棵古老的橡树上，抽着长长的烟斗；而英格丽坐在树荫下铺着的红黑相间的毯子上，与小约翰一起玩耍。这幅画打动了伊丽莎白，因为它既浪漫又现实地描绘出他们在围墙里的幸福生活。英格丽深深地爱着她的丈夫，这一点很明显。伊丽莎白认为，她丈夫也爱她，至少在围墙里是这样，而他们又共同宠爱他们的儿子。

伊丽莎白看了伯爵一眼。他对妻子和孩子的某些举止不太真实。一段时间以来，伊丽莎白总怀疑伯爵一旦离开妻子和孩子就会变成另一种人。她是综合了几点判断的：他与她单独在一起时说的那些略带挑逗的话；他频繁地抚摩她的肩膀、后背和手；还有当英格丽全神贯注于某件事时他看她的眼神。

另外还有她听到的一些流言。在她为数不多的几次的进城买日用品的路上，她越来越多地了解到农民们对赫尔芬斯坦深深的恐惧。那些覆盖着常春藤的城堡围墙把英格丽保护了起来，使她听不到伊丽莎白所听到的那些令人不安的消息：种种暴行、冷酷之人的各种流言，还有对男人、女人甚至孩子的频繁虐杀。然而，伊丽莎白注意到，在城堡里面，只要有英格丽在，路德维格和他的骑士们都会将他们的靴子和剑擦得干干净净——一副绅士的派头。他们的谦恭有礼让英格丽更有理由漠视围墙外那些“没文化的平头百姓”——她这样称呼他们，她认为这些人太需要她丈夫那种文明的教化了。

路德维格把他的蓝边瓷杯轻轻地放在铁桌上，不使其发出声响。英格丽的目光跟随着那个杯子，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满意的微笑。丈夫的这种优雅的举止再一次印证了她的观点。“好了，”路德维格用餐巾抹了一下嘴角，站起来说，“我和托夫勒还有菲利克斯在城里有个会。天黑前我应该能回来。”

“伊丽莎白，”英格丽说，“你可以帮我照看约翰吗？我想今天下午他已经得到足够的阳光了。”

伊丽莎白放下毛线球，从椅子上站起来。“过来，孩子，”她用欢快的语调招呼他，“到伊丽莎白这儿来。”小约翰兴高采烈地蹦跳起来。他挣脱出妈妈的双臂，跳到地上，使足了劲地跑过石板地面，冲进伊丽莎白张开的双臂里。她一把抱起他左右摆动。

“哦，伊丽莎白，”英格丽在她正要往屋里走的时候叫住了她，“你做完那条披肩了吗？我太想看到了。”

“差不多了，夫人，”伊丽莎白说，“希望你会喜欢，我还想出一些其他的款式，如果你想看的话。”

“当然，今天晚饭后我们一起看吧。”

伊丽莎白屈膝行礼，然后带着约翰离开了。自从她离开普福尔茨海姆的家后，她比以前快乐多了。

凯瑟琳姊妹是对的。英格丽确实需要有人帮忙照看小约翰。事实证明，伊丽莎白到得正是时候，及时地帮助她分娩。接下来的日子是幸福快乐的——同时也夹杂着渴望。有时候，尤其是在春天，伊丽莎白会骑马离开魏恩斯贝格的城门，前往她的私密之地。那块林中空地会让她想起罗赛姆的那片草地。在那片草地上，乔纳森第一次对她说“我爱你”。她会独自坐在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溪边，想象乔纳森就在身旁。她几乎听得到他在微风中对她耳语。“我也爱你。”她轻声回答。她祈祷上帝看顾他，带给他欢乐，并祝福他所爱的人，不管那个人是谁。在那里，伊丽莎白找到了内心的宁静，并确信上帝会应允她那些无私的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