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专门鼓风的设备，”老胡说，“钢厂里是有的，但是由于管道太长，我计算了一下，那个鼓风机只能勉强保持地面平行管道的流通，当你们进入到垂直管道的时候，就会面临缺氧的危险……你们计划过怎么从垂直管道爬下去没有？”

大拿和老沙茫然地摇头。

“你们什么都没计划过，”老胡的神情，简直是对他们无比的鄙视，“就打算进入管道？”

“你就别卖关子了。”大拿对老胡说，“你是我领导，这个忙怎么都要帮我的吧。”

老胡听了，也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地面的管道是个‘卐’字形，中心就是泵机房的两根钢管，既然你们探查出这个钢管是个什么风水，那么两根管道必定分阴阳。”

“也就是说，”老沙插嘴，“只有一根管道能让人通过。”

“一根钢管里面全部是水，”老胡说，“另外一根从来就没用过。你们运气好，遇上了我，当年我是安全员，施工的时候，我在场。”

“那你也能分辨出哪一根能进入了？”大拿知道老胡一定是胸有成竹。

果然，老胡在香台上拿了一根备用的蜡烛，在地上比画起来，画了一个“卐”字形，然后把右上和右下的两根管道给划掉：“这两根管子就是走循环水的，你们不能走。”然后又把左上的那根管道也抹掉，“这根管道伸出的距离相对较长，你们从这边爬不合适。”

“现在只剩下左下的那根管道了。”老沙点头。

“我们首先要把这三根不能爬动的管道安装在泵机房上方的阀门给关掉。”老胡说，“否则鼓风机鼓动的空气会窜入到这三根管道中，导致空气稀薄。”

“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大拿说，“我们怎么从垂直的管道里爬下去。”

“大拿你是练过的，”老胡笑着指着老沙，“不知道他的身手如何。”

“你有话就直说吧。”老沙说，“都到了这个份上了。”然后老沙把自己的“卐”字形饰件，拿出来给老胡看。

老胡看了之后，脸色变了一下。然后说：“看来是我多操心了。你们不能绑着绳索下去，这个肯定是不合适的，因为距离太远，这么长的绳索，重量太大，你们不可能携带这么重的装备爬行管道。所以你们到达垂直管道的上方，就必须……”

“必须怎么样？”大拿和老沙同时询问。

“记住，那根管道的垂直高度有三百米左右，”老胡说，“这就是最艰难的一部分了，你们必须得两人背靠背，脚蹬着管壁，慢慢下移。”

“三百米的垂直距离！”大拿几乎要跳起来，“稍微一闪失就会摔下去，你在糊弄我们吗？”

老沙也在盘算，自己的确是有能够在平滑的墙壁上攀爬的本事，但是十几米，甚至几十米自己都不在话下，可是三百米……老沙也在摇头。

“有一点你们是不知道的。”老胡轻松地说，“每隔十二米，就会有两个十字形的钢架在管壁内部支撑，这是大型管道的一个内衬工艺。”

“为什么是十二米？”大拿好奇地问。

“这些管道都是一段段地焊接起来的，”老胡继续给大拿上课，“每根管道的长度都是十二米，那个内衬支撑，就在管道的两端，也就是说，你们每次只需要坚持十二米的距离，就可以休息一会儿，然后继续下去。虽然这样，你们要进行二十五次以上的动作……这种任务，在一般人身上，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

“我们应该能。”大拿计算了一下，“二十五次，每次下滑十二米。我们尽量。”

“还有两个要面对的问题很重要，”老胡毕竟是安全员出身，什么都想到了，“第一个问题我刚才已经提到过，空气，由于管道距离的问题，鼓风机的空气在平行的管道里对流接近一千米之后，就很难进入到垂直的管道下面。这就是我询问你们能够闭气多长时间的原因。而且有毒气体，比重相对会重一些，所以你们越往下就越危险。”

大拿和老沙相互看了一眼，他们真的没有想到，这么一件普通的事情，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危险。

“第二个问题，”老胡继续火上浇油，“万一在地下找不到出路，你们会怎么办？”

老沙沉默很久，才回答：“必须得原路返回。”

“你们现在认为能够回来的机会有多大？”老胡问。

“几乎没有机会。”大拿说，“不过，既然当年有人弄了这么大的工程，装了这么长的管道到地下，我相信下面绝不是死路一条。”

“我也赞成他的说法。”老沙指着大拿说。

“我就这么多建议了。”老胡说，“我们出发吧。”

族长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老沙、大拿、老胡和二子走到虎符镇。到了钢厂门口，族长向老沙等人拱拱手，然后转身离开。

老胡看了看时间，现在还是凌晨一点多，然后几个人走到了泵机房附近。刘所长带来的人已经把圆井上方用混凝土石板给压住，只有两根接近一米直径的管道冒出来。在老胡的安排下，二子爬上了管道的上方，在三通（一种管道管件，用于管道分流。）处，把右上、右下和左上方位的阀门给闭合。

左下管道的尽头在冶炼车间的上方，并没有封闭。

然后几人又从工具房找来了鼓风机，车间的行车还能够使用，二子不愧是冬生的侄子，他操作行车，把鼓风机吊装到了管道的尽头，然后把鼓风机勉强放进管道的尽头，再爬到工作平台上，把鼓风机的电源线给接好。然后鼓风机开始工作，强劲的风在管道里发出剧烈的尖啸，时间长了还能听到隆隆的空气对流声。

老胡看着手表，计算时间。当鼓风机工作到了凌晨四点，老胡说：“平行管道内的污浊空气已经交换得差不多，你们可以进去了。”

二子爬上行车操作台，把鼓风机吊出管道尽头，老沙和大拿爬进钢管。老沙和大拿观察着管道内部，这是一个直径八百毫米的钢管，人在里面虽然不能站立，但是有较大的活动空间。

老胡在外面对着二人喊：“希望你们能够平安回来。”

老沙和大拿回应一声，然后一前一后，向着管道内部爬进去。身后又响起了巨大的声音，一股强风从身后吹来，一个没想到的优势出现了，他们在风的推动下，爬行十分轻松，这个环节老胡却没有提到。看来老胡是个非常小心谨慎的人，报忧不报喜。

老沙和大拿在风力的推动下，向着管道内慢慢爬行。这种直径的钢管，人可以蹲在里面，但是身体不能站直，好在两个人都身怀绝技，体能超众，爬起来并不太累，他们最大的危险来自管道内缺氧。这次他们携带好了灯具，大拿爬在前面，灯光能照射到前方十几米远，灯光尽头就是黑黑的圆洞，看不出究竟。

两人十几分钟就爬过了九十度的转角，然后进入到了下一段钢管。和刚才爬行的钢管不同，这一段钢管里的灰尘变得多起来，这是钢管内部剥落的钢锈，由于拐了弯，鼓风机就无法把这些钢锈都吹走，现在飘浮在这里。

鼓风机的风力在这里已经减弱了很多，这些粉尘飘浮在钢管里弥漫飘舞，呈螺旋状，向前飘动，在矿灯的光线照射下，看得清清楚楚。

老沙感觉钢管的内壁和刚才的有点区别，于是把头凑近到内壁仔细查看，果然他猜想的没错，钢管内壁也刻着和圆井内壁一模一样的咒文。

老沙跟我说到这里时，我马上对老沙说：“你们爬的钢管，是修建钢厂布局的一个部分，按照盗墓的说法是入地钎，这是一种很镇坟的做法。”

“那你给我说来听听。”老沙反倒对我卖起了关子。

“你刚才也讲过，”我停了一下，“你提到了一个门派，和你还有大拿的师承有点关系，就是卸岭。刚好我写故事，有段时间也查看过一些资料，知道卸岭的一些事情。”

“其实你已经肯定修建钢厂的势力，就是那个卸岭门派的传人。”

老沙点头：“是的。”

我继续说：“我先说入地钎这个事情，我也知道一些民间的法术。

“比如我就知道一件事情，就是有两口子，感情不错，可是男人病死了，女人守寡。可是女人每天晚上都梦见男人回家跟她相会，时间长了，家里的鸡鸭猫狗都莫名死掉，女人的身体也一病不起。寡妇就知道和自己死去的老公纠缠有关，就恳求死去的老公放过自己，毕竟阴阳两隔。可是死去的老公鬼魂仍旧纠缠不止，女人病得越来越重，实在是没办法，就跟自己娘家人说了。娘家人开始也觉得没什么，就让女人在家里放一些镇邪的符帖，在床的棉絮下摆放刀具，在床脚和门框上抹鸡血和狗血。但是这些方法统统都没用，寡妇死去的老公晚上还是照来不误，并且十分生气，一夜之间家里的锅碗瓢盆全部碎掉。

“寡妇被吓得厉害，只好找了当地的一个端公。端公到了寡妇家里，四处查看了一下，连忙对寡妇说：‘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解决。现在你的老公不肯去投胎，鬼魂就要永远跟着你了，你再这么下去半年，必死无疑。’

“寡妇只有恳求端公，看有没有办法帮自己。

“端公就犹豫地说：‘还有一个办法，能够解决，但是如果这么做了，我也损阴德，因为这种做法，对你老公的鬼魂非常不好，说不好听点，就是把你老公的魂魄给灭了。’

“寡妇当时没有答应，可是到了晚上，他老公的鬼魂又来了，好像知道了寡妇找了端公的事情，非常生气，就打寡妇。第二天早上，寡妇起床后发现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的确是受了伤，而且病得更加厉害。寡妇思前想后，还是拿着钱找到了端公，让端公帮她解决老公的事情。

“端公就说：‘反正事情我帮你做，但是你千万不能记恨我。’

“寡妇连忙答应。

“于是端公就让寡妇带他到了死去老公的坟墓前，端公看了看坟墓的环境，就对寡妇说：‘怪不得你老公阴魂不散，你们埋人的位置就没选好。’

“寡妇什么都不说了，就等着端公做事。

“端公立即回到自己的住处，托人锯了一根五六米长的桃树枝干，把桃树枝干的皮给扒干净，在上面涂抹了一层厚厚的桐油，然后又在桐油表面用黑墨画了一些符咒，最后把桃树枝干的一端削得尖尖的。这一切准备工作做好之后，就让徒弟把桃树枝干扛到了那个死去老公的坟墓上。端公在坟墓上找好了一个穴位，让徒弟把桃木枝干插在穴位上，师徒二人就用木槌捶枝干上的枝丫，桃木枝干就慢慢地***到坟墓里，一直插了五米深，留了一米在上面。

“这个就是入地钎，一直穿透坟墓和棺材，狠狠地插在尸首的心脏部位。这样一来，死去老公的鬼魂就被镇住了，万劫不复，投胎都不行了。

“寡妇就再也没有被死去的老公纠缠，但是她心里一直对这件事情很愧疚，过了几年也郁郁而终。那个插在坟墓上的桃木枝干，过几年后，就开始长成桃树，并且结果，长满了一树的桃子，可是从来就没有人敢去摘了吃。”

老沙听我说了这么个故事，问我：“你认为泵机房就是被卸岭这个门派找到的坟冢的穴位，两根钢管就是入地钎，是镇压下面耶律乞努的法术？”

“这个已经很明显了，”我对老沙说，“耶律乞努非一般鬼魂可比，卸岭一派也不是普通的神棍，所以入地钎的排场要大很多。”

老沙点头：“你说的的确没错，那卸岭到底是什么门派，你清楚吗？”

我笑起来：“这个还是你告诉我吧，其实你比我知道得更多，你毕竟亲身经历过了。”

钢管内壁上有咒文，这一点都不稀奇，老沙摸了两下，也就没再在意。只是现在问题来了，先前是横向的管道，到这里已经是垂直向下，也就是说，他和大拿必须背靠背地作为支撑，才能继续向下。

大拿没有说话，和老沙对视一眼，两人把矿灯戴好，十分默契地背靠着背，相互抵住，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深深吸一口气，对他们来说，这一口气也许是他们之后能呼吸到的最新鲜的空气了。老沙双脚抵住钢管内壁，背后是大拿宽阔的后背，他们的手都伸直，吸住钢管，稳固身体。“走！”老沙轻轻说了声，然后两人同时开始默念拍子，这样下去，必须是协调一致的动作，才能保证下去的速度，如果稍微出现偏差，就有可能往下掉。

刚走十来步，老沙脚上就滑了一下，他没料到，钢管内壁的腐蚀程度，远超过他的想象，有一块锈斑承受不了他的力气，呼啦一声朝下方掉去，让他的脚也跟着滑动了几寸。老沙的身子猛地向下一坠，而大拿正用劲抵着他，力量立刻压来，对老沙造成一股向下的推力。

“小心！”大拿惊呼，一把扯住了老沙的衣领。

老沙被扯住，连忙双腿劈叉，直直地抵住钢管内壁，稳住了身体，大拿在他上方，摆出的动作也差不多，正弓着腰，一手扯住他。

“好险。”老沙苦笑，听着下方传来坠落的锈钢片撞击内衬钢架的声音，一阵心悸。

“幸好是两个人，一个人下来，根本反应不过来。”大拿说，“还是要回到两个人背靠背的姿势，一个人跨着下滑，很有可能出事。”

老沙点点头，大拿说得对，两人必须互相照应，一个人太容易出事了，兴许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掉落下去。恢复到原来的姿势，两人又下滑了有段距离，抵达第一个内衬钢架。经过短暂的休整，两个人继续下行。钢管内部一开始很安静，只能听到两人呼吸的声音，但越往下，下方的管道里，开始传出轻微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划拉钢管，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两人对声音都很敏感，老沙明白大拿肯定也听到了，两人很默契地屏住呼吸仔细听。这一听之下，两人都紧张了起来。这声音出现的时机，十分古怪，就夹杂在两人的呼吸声里，当两人屏住呼吸的时候，那声音似乎察觉到了，也就同时停止。可只要两人移动或呼吸，那声音就又会紧跟着出现。

“这声音很古怪。”老沙忍不住说。

“是不是我们碰到钢管发出的回声？”大拿说。

“应该不是，那声音……”老沙很肯定地说，“就像有什么，趁机在逼近我们，而且为了不让我们发现，特意把声音隐藏在我们发出的声音里。”

“难道是那些兔子兵知道我们要下来办事出来阻止？”大拿说。

“很有可能，但我希望不是……”老沙心中一凛，又补充说，“最好不是。”

如果是那些兔子兵从钢管里爬出来，他们两个根本不是对手，这个管道，往下滑动很难，但往上爬更难。那些兔子兵的身手，老沙比任何人都清楚。本来下方空荡荡的感觉，就已经很不好受了，现在怪异声音的出现，更让老沙背脊发麻，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没理由被声音给吓回去。两人继续向下，又过了几分钟，老沙停止了移动，用手在臀部下方摸了两下。

“怎么不走了？”大拿疑惑地问。

“不对劲。”老沙额头上冒出丝丝冷汗，“按道理，我们应该到了内衬支撑钢架的地方了。”

“对，怎么回事，为什么这里没有支撑？”被老沙一提醒，大拿连忙往下望了下，灯光照耀之下，除了锈迹斑斑的钢管和许多遮挡视线的浮尘之外，再没其他的东西。

“我记了数，每挪动七十二步左右，就是挪动十二米的距离，正好抵达一个钢架。但现在，已经超过八十步了，却还没有碰到钢架。”老沙说，“现在空气质量已经很差，要是得不到休息的话，就没办法再继续往下，体力消耗实在太大了。”

“老胡说的每隔十二米就可以休息，他不可能骗我们。”大拿也觉得自己需要休息，腿脚发酸。

“这里面现在倒是很干燥，但有段时间肯定很潮湿，而且时间又过了那么久，所以生锈特别严重，极有可能这里面的钢架已经被完全腐蚀掉落下去了。”老沙不得不说出这个结论，“我们过了八个钢架，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说不定接下来三分之二的路程里，所有的钢架，都已经不存在了。”

说到这里，老沙往下望去，下方黑幽幽的孔洞，就像一条蛇，张开大嘴，等待着他坠落，好将他囫囵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