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辛克莱·刘易斯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13
|本章字节:7248字
尽管他一天见孩子们两次面,也尽管他清楚而且也详尽讨论过他们开支的每一项细节,然则连续几个星期来,巴比特对他的孩子们的注意,还不如对他外衣袖上的扣子。
肯尼士·史谷特的赞美,命他注意起威珞娜来。
她是鲁昂斯勃皮革公司内鲁昂斯勃先生的秘书;她能专心一意地做她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记下所有细琐,却从未完全了解它们;然则,她是那种能给人一种强烈的印象的人,以为她在某天会做出某些奋不顾身的事来——抛弃工作或丈夫——却从不会实现。巴比特希望能尽量符合史谷特那般热切的期望,所以他让自己变成一个幽默可亲的父亲。每当他从麋鹿慈善会回来,他会一眼扫过整个客厅,口中嚅念着:“我们的肯尼今晚来过吗?”他从不在意威珞娜的抗议,“哦,肯尼和我只不过是好朋友,我们只是说些思想观念上的事。我才不想有这种感情上的麻烦,多没意思,把整个事情搞坏了嘛。”
最令巴比特操心的是泰德。
泰德勉强通过了东区高级中学的最后一年,他的拉丁文和英文补考,而手工艺训练、篮球和舞蹈课却成绩优异。在家里,只有当他被请去修理车子点火系统的一些毛病时,他才显得兴味盎然。他一再向他那唠唠叨叨的父亲表示,他不想上大学或什么法律学校,而巴比特也同样为他这种“懈怠”以及他跟邻家女孩优妮斯·小野的关系而大伤脑筋。
虽然她是哈伍德·小野的女儿,有那个性格暴烈的家伙,那个在他家里拉长脸作威作福的暴君,优妮斯不过是阳光底下一只小蚊蚋罢了。小时候她蹦蹦跳跳地过来玩耍,当巴比特读报时,她蹦上他的膝头,扯绉他的报纸,而当他屡次向她解释说,他讨厌报纸弄得皱皱的,正如他讨厌看到一张被扯毁的买卖契约书一般,她就嘲笑他。如今,她十七岁了。她的野心是,成为一个电影明星。她不仅参加每一次“特制短片”的演出;她也读那种电影杂志,那种代表这个充满活力的时代的,令人心惊的象征——无数的月刊和周刊,精美的年轻女人的图像,这些女人不久前还是修指甲的女孩,不很熟练的修指甲女孩,而现在,除非导演特别指导她们每一个动作表情,她们可无法在东区中央卫理公会的圣歌剧中亮相;那些杂志报导的内容,可也十分严肃,在一些“特别介绍”内,缀满了马裤式样和加州平房别墅的图片,有关雕刻艺术的论谈,以及一些漂亮而无知诡诈的年轻男人对国际政治的论谈;还有一些电影情节的描述,譬如纯情的妓女啦、好心的火车劫匪啦;另外,更指导擦鞋匠们如何在一夜之间成为驰名的电影剧作家。
优妮斯研究过这些权威报导。她能够,而且她经常跟人谈及像马克·哈卡,这位饰演牛仔或坏人的名电影演员,是在1905年,11月或12月间,开始他的电影生涯,在“喔,你这个爱恶作剧的姑娘”一剧中饰演一位合唱团团员。据她父亲透露,在她卧房墙壁上,钉有二十一张明星照片。不过,她真正钦慕的高雅的银幕偶像的形象,则深藏在她的心坎里。
这种对新偶像的崇拜,令巴比特感到困惑,而且他猜疑优妮斯也抽雪茄。他闻到从楼上飘来的厌腻腻的气味,听见她跟泰德的嬉笑声。他从未过问。但这引人注目的女孩却令他颇为狼狈。一头短俏的秀发,凸显出她那瘦削迷人的脸庞;她穿着短裙,袜子卷到膝下,当她随在泰德身后下楼时,巴比特瞥见了她那柔嫩的膝头,这令巴比特不自在起来。他悲哀地想她一定把他当作一个老头子了。偶尔,在他朦胧的梦境中,那小仙女又来伴他,而这小仙女竟似优妮斯·小野了。
泰德是个汽车狂,一如优妮斯是个电影狂。
一千次冷讽热嘲的拒斥,也不会打滑他想拥有一辆自己的车的念头。不管他在早起和背诵维吉尔的诗作上显得多么懒散,但他搞起车来可乐此不疲。他和其他三个男孩合买一个半旧的福特车底盘,用锡和松板设计成一个流线型车身,冒险地驾着它绕着街角跑,后来倒卖了个好价钱。巴比特送他一辆摩托车,每到星期六下午,他在口袋内塞了七片三明治和一瓶可口可乐,让优妮斯胆怯怯地跨上后座,他就吆吼着驰向城外。
通常,优妮斯和他只不过是一对邻居玩伴,偶尔因为一些小误会不谅解而吵嘴;然则过不了几小时,在一曲拥舞的灯光和气氛下,他俩彼此静默了而且开始偷摸鬼祟起来,而这可让巴比特担心了。
巴比特同普通人家的父亲没有两样。他处处带感情,又显威严,固执己见,不太用心而又期望过高。像大多数的父母一般,乐于等待孩子们犯了明显的错误后,再来大义凛然地处罚他们,他时常这么抱怨着,而这让他觉得自己是公正不阿的了:”噢,都是泰德的妈纵坏了他。总得有人千诉他事情的好坏,而我,我就得扮这个坏人。只因为我要把他养育成为一个诚实、高尚的人,而不是那种混蛋和小白脸,当然啰,他们都会拿我当作一个爱闹别扭的老顽固!”
始终,巴比特这么想,必得以坚忍历经可能的最坏的困境,才能达成不朽的人类的天赋才能,他爱他的儿子,也因对方的亲情而感到慰藉,他愿意为儿子牺牲一切——如果他确能获得对方相当的信任。
2
泰德进入高中最后一年时,曾计划举办个舞会。
巴比特有意对这事显出乐观其成的样子。从他过去在卡特巴高级中学的愉快的回忆中,他提供了几个颇有意思的节目:一路到波士顿,头顶炖锅作为钢盔,以及猜字谜游戏,在其中你可能是一个形容词或一个数最。当他谈得起兴时,他发现没有人用心听他的话;他们只是忍受着他。那次舞会,沉闷刻板一如联盟俱乐部的舞会。客厅作跳舞场地,餐室则放了一桌高级点心,走廊摆两桌桥牌戏,泰德称打牌这些人是“一些可怜的老笨蛋,连跳舞也跳不了半分钟”。
每大早餐时间全都用来讨论这件事。没有人聆听巴比特有关二月份的气象报告,或是他清了清喉咙后对标题新闻的评论。他大怒说?“允许我打断一下你们这种独占对方的私人交谈——就听一下我说的好吗?”
“噢,别这样像个被宠坏的男孩!泰德和我就同你一样有权谈话!”巴比特太太愠愠地。
舞会那天晚上,当他没帮玛蒂达端上威琴亚店的冰淇淋和精美小点心时,他被允许四处走走瞧瞧。他深感不安。八年前,为威珞娜开高中舞会时,这些孩子都还是单纯无知的小毛头。如今,他们是这个世界里的男人和女人了,多么妄自尊大的男人和女人;男孩们对巴比特客客气气的,他们穿着晚礼服,傲慢地从银烟盒内接过香烟。巴比特听说过在年轻人的舞会中,有运动俱乐部的人士所谓的“不端行为”;听说女孩们会把她们的胸衣“脱置”在更衣室内,会“拥抱”和“接吻”,以及更多被认为是不道德的行为。今晚,他才相信了这些说法。这些孩子对他显得既粗鲁又冷淡。女孩们穿着红绒透明薄纱衣服,或是镶着亮片的礼服,而在她们满头披散着的短发上圈着闪亮的花圈。他急切地暗询得知,没有胸衣被看见脱置在楼上;然则,当然啰,这些火热热的躯体是不会被区区小钢丝束绑住的。她们穿着长袜是那种发亮的丝织品,便鞋是那种昂贵又不自然的,嘴唇涂着口红,眉毛画了眉膏。她们跟男孩脸贴脸地拥舞,而巴比特由于疑虑的嫉妒而感到厌恶了。
所有女孩中最坏的就是优妮斯·小野,而所有的男孩中最疯狂的就是泰德。优妮斯是一位飞跃着的女魔。她在房内滑溜着,恣意晃动着她那柔软的肩膀;双足灵巧地似纺织梭;她嫣然笑着,似乎诱引着巴比特去同她共舞。
随后,他发现了舞会额外之事。
随时,有成对的男女孩消失不见,他记起一些听闻,传说他们会从臀后口袋中掏出酒来共饮。他踮起脚尖睃巡着房屋四周,从每一辆停在街上的车子内,他瞧见了香烟头的火光,听到了他们尖刺的嘻笑声。他很想大声斥骂他们,然则(他站在雪地中,窥视着黑暗晃动的角落)他不敢这么做。他试着要自己圆通些。他回到前厅,这么哄诱男孩说:“嘿,如果你们任何人口渴的话,这里有些可口的啤酒哩。”
“喔!多谢了!”他们客气地应着。
他寻着他的太太,在餐具储藏室寻到她,他一下子爆了,“我真想抢进去,把某几个小毛头扔出屋外去!瞧他们对我讲话的样子,像我是个管餐具的领班似的!我真想——”
“我懂,”她叹息着:“只不过每个人都这么说嘛,每个做母亲的都这么告诉我,除非你容忍他们,如果你因为他们溜到车上饮酒作乐就向他们发脾气,他们可就不再回家了,而,我们总不愿让泰德一怒离去吧,是吗?”
他宣称,他也许鬼迷心窍了,才会那样逼泰德一怒离去,他会赶快让自己显得彬彬有礼,以免泰德一怒而去。
然则,他下决心,如果他发现有男孩喝酒,他可要——喔,他会“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让他们大吃一惊”。而当他面对那些虎背熊腰的小毛头时,他却拼命装出和蔼的模样,忍气吞声了。有两次,他闻到此时该被禁饮的威士忌酒味,然则,他随即这么想着,才只第二次而已——哈伍德·小野博士跻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