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者:辛克莱·刘易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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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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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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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086字

巴比特最感刺激就是洗头。理发师在他的头发上搓着浓浓的泡沫,而后(巴比特俯在凹池上,围着毛巾)用热水冲,命他头皮毛孔舒张了,最后再冲以冰凉的水。猛地一凉,炙冰的水冲在他的头盖骨上,巴比特的心脏怦地一跳,胸膛大大起伏了,脊椎骨仿似一条高压电线。这种感觉,蓦地打破了单调无聊的生活。当他重新回座时,他堂皇地打量着四周。理发师奉承似的搓揉着他的湿发,在头上包了一条毛巾,似罩在头巾里,这时巴比特看来极像一位肥胖红润的回教阿拉,高坐在一张精巧的、可调动的宝座上。理发师卑恭地问着(他此刻的态度显示,他本是一位好汉,然则这时被阿拉的显赫震慑得五体投地了),“擦点爱尔德兰油乳好吗,先生?这对头皮很好,先生。上回我为您擦这种牌子吗?”


上回并非这种牌子,不过巴比特同意,“好吧,很好。”


他看到他那位修指甲女郎闲着,心胸抖然发热了。


“我不晓得,我想,我得修修指甲啰,”他用懒洋洋的腔调说着,而后兴奋地盯着她走过来。她乌溜的秀发,凝着微笑,温柔、娇小。修指甲最后得到她的工作台上完成,那时他就可以同她说话,而不必担心理发师听去了。他满心期盼着,抑制自己不去偷瞧她,这时她锉磨着他的指甲,理发师替他刮着脸,擦揉着他那热烫的脸颊,这些好心的理发师劝说像他这般年龄的人该用这用那,所有那些令人快意的玩意儿。一理完发,他就同她面对面坐在她的工作台边,他很喜爱这大理石工作台,喜爱那闪着银光的水龙头的小水池,也喜爱自己能常来这种高级的地方。当她把他的手拉出水池时,他敏感到在温暖的肥皂水中,他触着了她那坚实的小手。他喜爱她那粉红色发着光泽的指甲。他觉得她的手比起朱迪克太太的手似乎更可爱,更加优雅。当她捏着尖利的小刀修着他指甲根的皮屑时,他深感一种疼痛中的狂喜。他挣扎强抑着不去睃索她胸部和肩膀的曲线,那曲线绷在粉红的纱衣底下,是多么凸显。真是个尤物,他想,他得给她一个独特的印象,但他开口时,却十足像个乡下小毛头第一次参加宴会时那般笨拙:


“哦,今天这么工作太热啰。”


“哦,是嘛,真热。上次,你是自己剪指甲的,对吗?”


“是——是,我猜一定是啰。”


“你应该常请人替你修。”


“是,也许该这样吧。我——”


“没有什么比指甲保养得好更令人看起来舒服的了。我总认为,一个人是不是真绅士,最好的办法就是看他的指甲。昨天这儿来个汽车销售员,说男人干哪一行瞧他开什么车子就晓得啦。不过,我对他说,‘不用这么笨,’我这么说,‘当他们说自己是个小混混或是一个真正的绅士的时候,本小姐瞥一眼他的指甲就行了!”’


“是吧,也许这有点道理。当然啰,那是——一个像你这样漂亮的小女孩,男人禁不住跑来把手砍下来都心甘情愿啰。”


“是吧,我也许是个小女孩,可是我是一只精明的小鸟哩,我第一眼就能认出好人——我只要瞥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假如我看不出他是个好东西,我同他说话就不会这么坦白啦。”


她凝着笑。他觉得她的眼睛似乎像四月的湖水般的温柔。他很严肃地告诉自己:“总有一些粗鲁的家伙,只因为一个女孩当了修指甲女郎,便认为她是没受过多少教育的,是个烂货;不过啰,话说回来,这人一定是个民主党员,才会如此来看一般人。”他断定这是一位好女孩,一个蛮棒的女孩——虽不是十全十美。他以溢满着同情的口吻问说:


“我猜,一定有很多人想欺负你啰?”


“嘿,噫,我好欺负吗?嘿,听我说,是有一些那种看香烟摊的粗人,认为我是个在理发厅工作的女孩,就可以胡来啦。看他们对我说——说些什么鬼话!不过,相信我,我晓得怎样对付那些鸟蛋!我就给他们来个胡扯瞎指的,问他们,‘嘿,你们以为是在对谁说话?’而他们可就吓跑啦,像碰到梦中的女魔头,而,噢,你不要涂点指甲膏吗?它可以让指甲保持第一次修过一样光亮,用了不会伤指甲的,而且可维持好几天。”


“好,就用点吧。嘿——嘿,真有趣;从这店一开业我就来过这儿,而——”他带着一种戏谑的惊讶说,“——我就是不晓得你的名字!”


“真的?我的名字,真好笑!我也不晓得你的哩!”


“哦,别开我玩笑啰!是什么可爱的小名字?”


“噢,该死的哩,并不怎么好听。我想有点像犹太人的名字。可是,我家人可不是犹太人。我爸爸的爸爸是个波兰贵族,有一天这儿来了一个绅士,他是伯爵之类或什么的——”


“小混混之类的吧,我猜这是你的意思啰。”


“谁讲的,讨厌鬼?那个人说,他认识我爸爸的爸爸一家人,在波兰,他们拥有一幢漂亮的大屋子。就建在湖中!”又迟疑地问:“也许你不会相信?”


“当然。不。真的。当然我相信啰。为什么不呢?别以为我是哄你的,甜心,只不过每一次我看到你,我就跟自己说,‘那小妞一定有什么贵族血统!”’


“是吗,真的?”


“我是说真的啰。好了,好了,来吧——现在我们可是朋友啰——是什么可爱的小名字?”


“爱达·蒲迪克。不太像个名字。我老向妈说,我说:‘妈,你怎么不给我起个名字叫多乐蕾丝,或是像这一类的名字?’”


“哦,我倒认为那是个妙透了的名字。爱达!”


“我赌我晓得你的名字!”


“哦,现在,不必啰。当然啰——哦,不是特别出名的。”


“你是不是克拉克杰克厨房用具公司的桑德汉先生呢?”


“我不是,我是巴比特先生,房地产经纪人!”


“喔,对不起!喔,当然啦,你是说你在天顶市本地干活的。”


“是。”他敏感到他的自尊心受创了。


“喔,对啦。我读过你们的广告。写得真棒。”


“嗯,还可以罢了——你也许读过我的某些演讲词。”


“当然我看过!我没有多少空闲用来,可是——我想你会认为我是一个小傻瓜!”


“我可认为你是个小可爱!”


“哦——做这个工作就有这个好处。它让一个女孩有机会碰到一些很棒的绅士,而且从交谈中使她进步,也因此能一眼就看出一个人的性格来哩。”


“听我说,爱达,请别以为我太无礼——”他认真思虑着这件事,如果被这小妞拒绝了,那可太没面子啰,加果她接受,那可又有麻烦了。如果他带她去晚餐,如果他被某些好管闲事的朋友瞧见——然则,他继续热衷地说:“别以为我无理啰,如果我提议哪天晚上我们一道出去吃个晚餐,那可对我们两人都不错。”


“我不晓得是不是应该,不过——我的绅士朋友们总要带我出去。不过,今晚我也许可以吧。”


4


这可没有什么道理,他说服自己让自己心安,为何他不该和一位可怜的女孩共进一回安静的晚餐,何况像他自己这般有教养、成熟的人能让她耳濡目染获取不少好处。不过,为了避免有人瞧见引起误会,他还是带她到市郊的彼德蜜儿小馆吧。他们会有一趟愉快的车程,如此闷热寂寞的夜晚,他也许会握她的手——不,即使握手也不可以。爱达是柔顺的,她那裸露的肩膀把这一点显露的太清楚不够啰。不过,如果他仅仅因为她期盼着这就向她求爱,那可就太该死啰。


然则,他的车子出了毛病,点火系统有点问题。而他今晚一定得用车!他焦急地检查火星塞,又试过整流器。他愈来愈恼,但似乎无法发动这闷声不响的车子;它被使气地推弃车房了。他想及出租汽车,陡然重又兴奋起来。一下子,他联想起许多发生在出租汽车上的有趣但败德的事来了。


然则,当在距松莱饭店二条街的某个街角跟她碰面时,她说,“出租汽车?哦,我还以为你自己有车呢!”


“我有。当然啰,我有!不过今晚不管用罢了。”


“噢,”她应着,就似一个以前也听过这种说法的人一般。


到彼德蜜儿小馆的途中,他一路努力像老朋友地同她说话,不过她喋喋不休,他根本无法插嘴。她十分愤慨地发泄她对“那个无礼的理发店领班”的不满,她说如果他再固执地说她“指甲修不好,光扯废话”,那她可要给他一点厉害的颜色瞧瞧啦。


在彼德蜜儿小馆,他们找不到有什么东西可以喝的。侍者领班根本不认乔治·福·巴比特是何许人。他们气呼呼地坐在一个巨大的杂食烤架前,然后扯点棒球赛的事。当他试着握她的手时,她友善明朗地说:“小心!那个无礼的侍者正在偷窥哩。”而后,他们走出小馆,没入这变幻无常的夏夜,空气令人慵懒懒的,一轮弯月挂在变型的枫树上。


“让我们开车到别的地方吧,找个可以喝酒跳舞的地方!”他求着。


“好吧,改天晚上。今晚我答应过妈早点回家。”


“胡扯!现在回家太可惜了。”


“我也舍不得,不过妈会臭骂哩。”


他激颤着。她是如此的年轻纤美。他搂了她。她挨近靠着他的肩膀,一点也不显怯惧,而他觉得得意洋洋了。随即,她奔下小馆的台阶,欢叫着,“来嘛,乔其,我们好好驾车兜风去。”


这是一个属于情人的夜晚。往天顶市的整条公路上,在低垂而温柔的月光下,泊停着许多汽车,车内是一团如梦似幻般紧紧拥抱的朦胧的影子。他向爱达伸出饥渴的手,而当爱达轻抚着他的双手时,他感激了。她一点没有挣扎、欲迎还拒的那种感觉;他吻了她,而她仅是呆板地回应着他的吻,他俩倒向硬板板的司机后座。


她的帽子掉了下去,她挣脱他的拥抱,探身去取。


“噢,随它去吧!”他恳求着。


“嗯?我的帽子?绝对不行!”


他等着,直到她弄妥了帽子,而后他的臂膀沮丧地拢抱着她。她脱开了,以母性安抚的口吻说,“噢,别像个傻男孩了!别弄得小妈妈骂起你来哩!就坐回去一点嘛,乖乖,瞧瞧这多好的夜色呀。如果你是个乖男孩,我们说再见时也许我会亲亲你哩。现在,来根香烟吧。”


他热心地为她点燃香烟,问她是否不舒服。随后,他尽可能坐得离她远远的。他显出受挫后的冷漠。没有人可以这么告诉巴比特,说他是一个徒有活力、精明和聪智的傻瓜。他省思着,这件事从启示者约翰·詹尼森·指鹿博士的观点看来,他是一个邪恶的男人,而从爱达·蒲迪克小姐的观点看来,他是一个老混蛋啰,请人吃一顿大餐,却要如此活受罪作为报应。


“乖乖,你不会再那样了吧,你不会生气吧,是吗?”


她冒失地说着这些话。他真想给她一巴掌。他默想着:“我还要这烂货干啥?该死的移民鬼!好罢,让我们快点结束吧,再偷偷溜回家,把今晚其他时间用来后悔自责吧。”


他嗤之以鼻了:“哼?我生气?为啥,宝贝,为啥我要生气!现在,听着,爱达,听乔治叔叔说话。我要教你怎样随时应付你和你那理发领班的摩擦。我有许多应付雇员的经验,让我告诉你,不值得去反抗——”


到达她住的土褐色木屋,她简短而亲切地说声再见,然则当出租汽车驶开时,他祈祷了,“噢,我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