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米·布鲁姆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10:01
|本章字节:7186字
在鲁伯特王子镇,有两件事让莉莲颇为惊讶。亚瑟·吉尔宾过得很快乐,新的吉尔宾太太是个玩牌的行家。她会玩“六十六”,还会玩“疯狂八”,但亚瑟却称之为“瑞典拉米”,他会做带着花边且小巧得像是二角五分硬币的瑞典烤薄饼,上面还铺撒着越橘果肉,专为“疯狂八”之夜而准备。新的吉尔宾太太没多少烹饪天赋,她这样告诉莉莲,但她是个了不起的鉴赏家,而吉尔宾先生结果却成了厨房里的熟手。吉尔宾太太还玩“俄克拉荷马式金拉米”和“劳伯斯卡特”(她很高兴莉莲和他们在一起,因为玩“劳伯斯卡特”需要凑齐三个人才行,吉尔宾太太尤其喜欢这个游戏,因为她的父亲是“美国斯卡特社团”的发起人之一,而玩“斯卡特”就是对她的救赎,她这样说)。在莉莲出发之前——在吉尔宾夫妇向她提供了保姆的工作机会之后,在亚瑟·吉尔宾为她的小背包打了油,并送给她一双差不多合脚,有兔毛纹饰的漂亮的奥地利步行靴之后(是前任吉尔宾太太的,他说,我想没有必要在我的新娘面前炫耀这个东西)——罗利娜·吉尔宾教莉莲玩“在圣海伦娜的拿破仑”,依她所说,这是一种“供需要它的人玩的单人纸牌游戏”。
这两个人的东西是不能偷的。莉莲的目光越过烛台落在了亚瑟·吉尔宾鼓囊囊的钱包上,她过于频繁地盯着那个钱包,看着它先是被放到餐具柜上,接着是厨房餐桌上,然后又是书架上,这种随意搁置的方式表明了对莉莲所具美德的断然确信,却几乎让人感到羞辱。一次晚餐时,亚瑟说明天要带莉莲去搭骡车队;要么明天,要么就得再等三个星期,但最好还是选在明天。那天深夜里,他说他得去睡觉了,接着给了他的新婚妻子一个热乎乎的吻,她紧紧抱住他的腰。亚瑟十分拘谨地拍了拍莉莲的肩,然后罗利娜吻了他的额头。他看着她,流露出新婚夫妇常有的探问神色,她摇头说不,动作极其细微,他只得耸耸肩,走上楼去,沉重的脚步透着一丝责备,两个女人相视一笑。
“我们都是老糊涂了,”罗利娜·吉尔宾说道,“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我的第一任丈夫像恶魔一样英俊,而且还很有钱。”她洗出一摞三十二张的纸牌,又为每个梅花杰斯发了六张牌,“让我腻烦得要哭,亲爱的。你知道我们母亲常说的那句话吧,‘一边躺着一边想念英格兰’。我背一遍乘法表,然后再做一个长除法,当他仍像锯木头一样继续着的时候,我就默背主祷文,正背一遍再倒背一遍,直到那一切结束。我的老天。”
正当莉莲对着梅花杰斯苦苦探寻时,罗利娜·吉尔宾说:“亚瑟告诉过我你要做的事。我曾经有过一个小女儿。流感夺走了她。”
她接着又说:“他前妻留下几双靴子,漂亮时髦,我觉得大小应该合适。你可以拿走任何需要的东西。我们还是有些钱的。”
她仰靠在她宽大的扶手椅里,椅子两侧的扶手各套着一个蕾丝罩,还有一个蕾丝罩用别针固定在了蓝色锦缎的后面。她拉了拉莉莲的手。莉莲靠近她,慢慢倒下来,趴在她的腿上。
“我确实不得不去。”她说,心想这个时候该是某人企图说服她的好时机了。
“我想你会的。”罗利娜说,“我肯定你会这样。天知道什么样的人……”她顿住了,但接着又说道,“想象一下把你的小女儿拥入怀中的样子吧,多么美好啊。”
莉莲的确在想象,苏菲浑圆温暖的胳膊正向上朝她伸过来,红扑扑的脸蛋儿,乌黑的眉毛;有时她的面孔就如同凹版相片一样清晰,有时却又慢慢黯淡下去,接着瞬间消失,就像被从人行道上冲刷掉的白垩土。
她们像那样坐了一个小时,纸牌铺散在木板桌上;莉莲的泪水浸湿了罗利娜的仿男式女衬衫,罗利娜也滴下几颗泪珠,滚落在莉莲的衣袖上。为了她们的女儿,为了仁慈之心,也为了那些因爱而为的事情,她们啜泣不止。
清早,罗利娜和亚瑟·吉尔宾送莉莲走到温斯洛旅店门前,把她交给了骡车队的领头儿。
“这是我们的女儿。”罗利娜说,亚瑟·吉尔宾吃了一惊,但仍坚定地点了点头。莉莲就像一个勇敢的女儿那样亲吻了他们,她摸了摸罗利娜送给她的有珍珠装饰的手提袋,手中握着一瓶用于驱蚊的天竺葵油,两副纸牌(万一有人急着要玩“勺子”或“凯纳斯特”呢,她说),五美元,还有亚瑟送给她的一个装着火柴的小皮革盒子,上面烫印着亚瑟的名字缩写a·g。这与离开雅科夫一样地困难,一样地让人心痛。打包工点点头,却没有帮忙拎起她的小背包。莉莲于是将它甩到背后,继而直视前方。罗利娜这时喊道:“替我们亲亲小苏菲。”然后莉莲迈开了步子,尽其所能地挺起胸昂起头,为了那句话。
莉莲骑在一匹骡子背上,左右两边各有两百磅的货物,桶钉、金属线圈和舭墩木像靠垫一样撑起她的腿。其他的骡子走在她身后,背上驮着书和熏肉,棋盘游戏,一只将要在电报河散架子继而又被重新装好的收音机、两个针线盒、六箱朗姆酒。他们正沿电报路北上,以每天八英里的速度慢吞吞地行进,每晚都会有人递给莉莲两块用驼鹿油煎炸过的玉米面馅儿饼,或者是一些夹在饼干里反着光的腥膻的熊肉,每晚男人们都要谈论一番,比如谁死啦(汉斯·勃斯在基色拉斯溪谷翻船了,小杰克·沃勒丧命于斯基纳河,吉尔伯特·麦克唐纳在育空河渡口被尸碱毒死了),还有他们想跟谁上床啦(莉莉安·拉塞尔,一个岁数大些的男人说,住在下拉柏吉的比尔·毛利森家的那个寡妇,还有第二叉路口酒吧里的大***的女郎)。
莉莲把自己紧紧裹在两条毯子里,活像一个木乃伊,并把头枕在伊扎克·尼恩伯格的小背包上面。她听到男人们在篝火旁走动大笑的声音,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一个打包工说:“她是治安官吉尔宾的女儿,亚瑟·吉尔宾可是个正派的人。”一个年轻些的声音接着说:
“我才他妈的不管她是谁的女儿呢!”于是莉莲会一只手握一块石头入睡。每天凌晨三点钟,会有人摇晃她醒来,或者她会听到那些骡子与五十只牲口,以及那十个男人身上的皮革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响声,然后莉莲与骡子们又被重新打包等待搬运了。一路上不可能有太多交谈,但莉莲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在道森地区提出的一项索赔终于得到清偿,但由于为时已晚,那个男人不得不为清还债务而把索赔权出让给他低能的妹夫;都有哪些接线员已重返人间,在春天发出第一个信号时便消失不见了;如果安全套破了,灌醋的办法可是极为有效的;说到无线电试验,无线电和电话的使用必将使这整条电报路成为一摊废物,而那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在白马镇有一座无线电接收塔,一个人说,而通往黑水镇的那条路上所有的电线杆都在腐坏。离他最近的那个男人接着说,去他奶奶的吧,那都是老掉牙的事儿啦,听说有来道森旅游的人愿出四十美元走回阿特林去捕射驯鹿呢。我就能带他们去啊,先头的那个人说,我可以带一群娘娘腔儿去阿特林,然后把一只该死的驯鹿领到他们面前,两个男人于是频频点头。他们从一只死骡子旁经过,它的骨骼裸露在身后的灰色长尾之下,头部则是黑糊糊的一团,聚满了苍蝇。
又是一个吃饼干熊肉的夜晚,莉莲等待着,注视着那个阿萨巴斯卡族印第安打包工和他的烟。当太阳西沉时她两个都想要。他将一根长长的火柴在靴底划着了,点燃自己的烟,倘若除了不去碍任何人的事儿之外莉莲还可以做点儿别的,那她会试着为他画像或拍照,因为他如此英俊。鲁本·布尔斯坦会聘用他的。他不喜欢看到她对其他男人的容貌那样着迷(在打发美男子那种事上鲁本很有自己的一套,他会极其夸张地赞叹他们容貌中最美的部分,“这么有男人味儿的下巴。”他会说;“充满魅惑的笑容。”他会说,再干笑几声,然后把一切留给倾慕者去总结,而最终结论便是这些东西是多么地微不足道),但他会在一周尚未结束之前把这个男人留在舞台上的,而那个影星鲁道夫·瓦伦蒂诺也可以嫉妒得去自杀了。这个阿萨巴斯卡族人把莉莲的烟递给她。她就是这样认为的,是她的烟。这是一点点爱的表示;它烧焦了她的喉咙,在她的舌头上引发灼烫的刺痛;她的嘴唇在微微膨胀。烟瞬时弥漫进她的大脑,扩散到她的心房。舒展开双腿,抽着这支烟,这是她一生之中的两个快乐。
“这一天终于结束了,真好。”那个男人说。
莉莲点点头。他的美让她有了防范。也许并没有设防的理由,也许他善良而忠诚,有六个孩子还有一个他叫嚷着要离开的妻子——但是他的美赐予了他更多也更坏的东西,莉莲心想自己不会比莫蒂默夫人好多少,竟在试图挽留掬捧在手中的水。莉莲正揪扯着一株肥厚黏稠的植物的叶片,那上面生着几串像玻璃一样的淡红色花朵。
“这东西会弄掉你手指头的。”男人说,莉莲马上像一个小孩子那样合拢了双手,“跟你开玩笑呢。粉红茅膏菜,专吃昆虫。叶片很快就会鼓起来。”
“我没听说过。”莉莲说。她不能求他留下来,让她为他梳理那一头长长的散发着熊脂味儿的黑发。她不能说,摸摸我的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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