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语堂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14
|本章字节:6348字
这样看来,饮食是人生中难得的乐事之一。肚子饿不像性饥渴那样受着社会的戒律和禁例,也大致不会发生什么有损于道德的问题,这是值得愉快的。人类在饮食方面比在性方面较少矫揉造作。哲学家、诗人、商贾能跟艺术家坐在一起吃饭,在众目昭彰之下,做喂饲自己的工作而毫不害羞,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虽则也有些野蛮民族对于饮食尚有一些羞怯的意识,仍愿独个儿到没有旁人的地方才敢吃。关于性的问题,以后再讨论,我们在这里,至少可以看见一种本能,这本能如不受阻碍,即可减少变态及疯狂和犯罪的行为。在社会的接触中,饥饿的本能和性的本能其差异是显然的。可是事实上饥饿这种本能,前面已经讲过,是不会牵涉到我们的心理生活,而实是人类的一种福利。其理由即因人类能对这个本能非常坦白,毫不讳饰。因为饮食没有拘束,所以也就没有精神病、神经官能症,或各种变态了。临唇之杯不免有失手之虞,可是一进唇内,就比较没有什么意外。我们坦白地承认人类都要吃饭,可是对于性的本能,非但不如此,并加以抑制。假如食欲满足了,麻烦就少。顶多有些人患消化不良症、胃疮,或肝石症,或有些人以牙齿自掘坟墓现代中国少数的要人颇有几个是如此的但即使如此,他们也并不以为可羞。
所以社会的罪恶从***问题产生的多,而从饮食问题产生的少。刑事条文为奸淫、离婚,和侵犯女性等案而设者为多,因饮食而违犯不合法、不道德或背信罪者就很少。顶多不过是有些丈夫去搜索冰箱里的食物,但是我们很少听见因此而遭绞杀的。假如真有这么一件案件上了法庭,法官对于被告一定也会表示同情。因为我们都愿坦白承认大家必须饮食。我们对饥民表示同情,却不曾对尼姑阉里的尼姑表示同情。
这种推论并不是无中生有的,因为我们对于饮食的问题,总比***问题明白得多。满洲家的女孩儿在出嫁之前,必须受烹调的训练,同时也受关于恋爱之术的训练,但世界上可有别处的人实行这种教育吗?饮食问题已接受知识之光,可是性的问题仍是被神仙故事、神话和迷信所包围。饮食问题可以说是见到天日了,但性的问题却依然处于暗中。
在另一方面讲,我们人类没有沙囊或浮囊,真是莫大的缺憾,假如有的话,人类社会的过程一定会有极大的变更,可以说,我们将变为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类。如有沙囊的话,人类一定会有最和平、最知足、最可爱的天性,和小鸡、小羊一样。我们也许会长出一个跟鸟嘴一样的嘴巴,因而改变了我们审美的观念,或者也许会生着一些啮齿类动物的牙齿。植物的种子和果实或许已足为我们的食物,也许我们会在青翠的山边吃草。大自然的产物是那样丰盛,我们不必再为食物而斗争,不必再用牙齿去咬仇敌的肉,也一定不会像我们今日这样的好斗。
食物与性情,它的关系比我们所想象的有着更加密切的关系。凡是蔬食动物的天性都是和平的,如羊、马、牛、象、麻雀等;凡是肉食动物都是好斗嗜杀的,像狼、狮、虎、鹰等。如果我们是属于前一类的,我们的天性就会比较像牛羊了。在无须战斗的地方,大自然并不造出好斗的天性。公鸡的搏斗,不是为食物,是为雌性,人类社会中的男人也还有着这种斗争,但今日的欧洲,却为了输出罐头食物的权利而斗争,其原因又有天壤之别了。
我不曾听见过猴子会吃猴子,可是我却知道人会吃人。考据我们的人类学,证明确有人吃人的习俗,而且是非常普遍的。我们的祖先便是这种肉食的动物。所以,在几种意义上个人的、社会的、国际的如说我们依然在互相吞食,并不足为怪。蛮子和杀戮,好像是有连带性,他们虽承认杀人是一种不合情理的事,是一种无可避免的罪恶,可是依然很干脆地把已被杀死的仇敌的腰肉、肋骨和肝脏吃掉。吃人的蛮子吃掉已死了的仇敌,而文明的人类,却把杀死了的仇敌埋葬了,并在墓上竖起十字架来,为他们的灵魂祷告。我们实在自傲和劣性之外,又加上愚蠢了。这似乎就是吃人蛮子和文明人类的分别。
我也以为我们是在向着完美之路前进,那就是说,我们在目前还未达到完善的境地。我们要有沙囊动物的性情时,才可以称为真文明的人类。在现代人类之间,肉食动物和蔬食动物都有之前者就是性情可爱的,后者便是那种性情不可爱的。蔬食的人终身以管自己的事为主,而肉食的人则专以管别人的事为生。十年前我曾尝试过政治生涯,但四个月后便弃绝仕途,因为我发现我不是天生的肉食动物,吃好肉排当然例外。世界上一半人是消磨时间去做事,另外一半人则强迫他人去替他们服役,或是弄到别人不得做事。肉食者的特点是喜欢格斗、操纵、欺骗、斗智,以及先下手为强,而且都出之以真兴趣和全副本领,可是我得声明我对于这种手段是绝对反对的。但这完全是本能问题;天生有格斗本能的人似乎喜欢陶醉在这种举动中,而同时真有创造性的才能,即能做自己事情的才能,和能认清自己目标的才能,却似乎太不发展了。那些善良的、沉静的、蔬食类的教授们,在和别人竞争之中,似乎全然没有越过别人的贪欲和才能,不过我是多么称赞他们啊!事实上,我敢说,全世界有创造才能的艺术家,只管他们自己的事,实比去管别人的事情好得多,因此他们都可说是属于蔬食类的。蔬食人种的繁殖率胜过肉食人种,这就是人类的真进化。可是在目前,肉食人种终究还是我们的统治者。在以强壮肌肉为信仰的现世界中其情其势必如此的。
金圣叹之生理学
间读圣叹文集,内篇有《杂华林》,触目皆惊句,如“大君不要出头,要放普天下人出头”,“昆仑是河之源,只是昆仑有许大家私,出许多水”,“男女构精,遂成今日大千世界,故圣人目男女之事为一大事姻缘”……说《周易》,说《法华》,说《齐物》,说释迦,无奇不有。有二段,言“两肾专主忆持(记忆力)”,及思想“在脐轮转来,从右肾转入左肾,遂尔带出到囱门交卸”之理。亟转录于下,以见古人生理学之一斑。下期当录苏东坡之说,以相证明。
“世尊具足相中,有肉髻相。有时结跏趺坐,手结大三昧印,放肉髻光,表思也。光中见一切天龙八部,恭敬围绕,表学也。学者觉也,易见为子者。乃是既见之后,绍领家业,承当此事。《易》曰子克家是也。思下从心,上为囱门。(上囚下从)(上非田字)盖人身之背后腰里,脊骨两旁,相倚而生者,是为两肾。两肾相交处,是为命门。头顶面前,脉脉然动者,是为囱门。腰者要也,为一身之要处。大凡有正经事,必要记得者,须记在要处。两肾专主忆持,所以特生腰里。若欲思之,必从囱门而得。(心火也,火炎上。)故思之上从囱。小儿前世,想业轻清近天,都从上囱门来。情业重浊近地,都从下膝盖骨来。小时囱门未合,故写儿字。头作两半形。至前世想业,足在命门。则囱门合,前世情业。足在肾脏,则膝盖骨合。故囱门合,命门成就。膝盖合,肾脏成就也。(想多情少,想少情多,想业如作文字等。其作文时之吟哦,即囱门之音声也。)
“问两肾在内,何故能忆持外事?囱门在顶。何故能想得两肾所忆持事耶?答此由是入息者。为之夹带也。譬如忽闻大学两字,此时若无入息,则竟齐此而止矣。无奈入息者带进,由囱门上双关夹脊,而下到腰间,交卸右肾内藏过,然后入息清净,直到脐轮。后来囱门要想时,若无出息,则想杀亦不得矣。无奈有出息者,在脐轮转来,从右肾转过左肾,遂尔带出。依旧双关夹脊而上,到囱门交卸已,然后出息清净还到鼻孔。此所以两肾能忆持而囱门能想得也。思之义如此。谐声同丝,蚕之吐丝,止一根到底,更无别绪,思之无邪亦然。蚕食补物,统从口出,表君子之思。蜘蛛食动物,其丝旁出,为小人之思。从来思与学一合相,学之卦为震。颜渊职掌学字,子与之言。全是法界。如云用行舍藏,天下归仁等。思之卦为艮。曾子职掌思字,子与之言,乃用提喝,止得‘参乎吾道一以贯之’一句。……总之思与学,再割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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