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嘉佳
|类型:奇幻·荒诞
|更新时间:2019-10-06 10:17
|本章字节:16020字
有人问南宫成,你一生最恐惧的时刻是什么?
南宫成说,有一天我梦见自己在考试,吓得我魂飞魄散七零八落,一下就被吓醒了,醒过来发现自己果然在考试!
南浦的夏天,干净,荒远,有人前前后后地忙碌,有人寂寂寞寞地伫立,有人在赶着自习的路上,有人喝醉了靠在朋友的肩膀上。矮矮的路灯逼射下来,就算平静,也逃不脱这黑夜里微弱的光亮。学校这点电还是舍得花,虽然是分校区,但是一片漆黑总归有失体面,比如要节约的话,不妨停停宿舍里的用水,或者提前五分钟熄灯,转眼便把路灯的开销挤压出来了。
海报栏上一张红色喜报,字里行间是触目惊心的欢快与自豪。作者笔迹不堪入目,从第一个字开始抡了套王八拳,连滚带爬冲到最后一行,踢了一招犀牛望月,画下一个峻峭的感叹号。大意是说,怎么样在学校浴室,只花一毛五分钱就可以洗澡。期间步骤复杂,比如说用“兰花拂穴手”去按水钮,这样可以在不计费的情况下,篷头就喷了水。又比如说打了肥皂以后不要冲洗,直接使出“八步赶蝉”掠回宿舍冲掉。文章末尾是激情澎湃地引用了古诗一阕:“敢把天堑变通途,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胡言路过海报栏的时候,正看见一位仁兄仔细地在海报下加注。胡言虽然好奇,也等他写完了再走上前去。那位仁兄字体细腻,行文工整,写得是最后一条的备注,说千万不要节省内力而使用“旱地拔葱”掠回宿舍,虽然“旱地拔葱”和“八步赶蝉”同属武当的轻功一脉,但后者注重的是一个“快”字,旁人只见人影一晃,你就已然回到宿舍,途中浴巾滑落也不打紧。而前者注重的是一个“高”字,直上云霄,旁人居下临高,只怕是将你的要害看个一清二楚,有失我儒雅斯文。
这位仁兄精妙的评论看得胡言哑然失笑,旁边几位同学啧啧赞叹,正击节称妙,忽然大批人群涌向校门口的大平台,人人你呼我叫,奋力赶路,比之中午、黄昏奔赴食堂的速度犹有过之。胡言怔了一下,被人流冲击得东倒西歪,只好闪到路边。
熙熙攘攘的人在面前奔跑,男女老少,扛着旗帜,举着凳子,高喊口号。
胡言不知道,南浦大学近年的平静结束了,即将迎来一个新的时代,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光芒四射,生命火焰炽热燃烧,平庸不存在于任何的角落。最叱咤的风云,最骄傲的灵魂,最耀眼的才华,最辉煌的胜利,最悲哀的分离,最失落的战斗,最奋不顾身的攀登,最前仆后继的牺牲,欢笑与泪水洒遍了校园。
而胡言也和其他即将登上舞台的主角一样,比如南宫成,遇见了自己的最爱,遇见了自己的最哀伤。这一夜,史称大平台之乱。因为所有的人都站在大平台前,所有的格局都被打破,所有的英雄都逐渐出现,夸父开始追日,嫦娥开始奔月,精卫开始填海,胡言开始踏进历史的改变。
“人算已死,天命当立!迷信早该破除,只有星座,才能为我们指引方向,乘风破浪,知己知彼,百战不贻!也只有星座,才可以告诉我们的性格特征,事业未来,才可以在学校中有的放矢,选修适合自己的课程,选爱适合自己的伴侣!什么八卦、易经,都是学问,不是彼岸,所以我们一定要坚持维护我们星座社,战胜困难险阻,成为今年的上流社团!”
大平台前乌压压的人群,却各有次序,各自为阵。东北角聚集的多以女生为主,阵前一位戴着眼镜、大热天系着蓝风衣的女生铿锵有力地说着,说一句众女生整齐划一地叫一声“嗨”!等到她说到“成为今年的上流社团”时,星座社的社员还来不及鼓劲,只觉头顶忽地阴影大展,旁边一面大旗“哗”地迎风抖开,差点把整个星座社都盖起来了。
一个低厚的声音响了起来:“这面旗,长十丈,宽六丈,是上一届心理协会的会长留下来的。过去三个月了,我今天终于又有机会把它挥舞在各位眼前,挥舞在各位心中。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上届会长临走时握着我的手说,嘉伟,我们心理协会,虽然与世无争,男耕女织,其乐融融,但自己低调,别人却一直对你虎视眈眈。几年来遭奸人排挤,小人陷害,数度在社团管理委员会上被人弹劾,几近无奈解散,幸好众志成城,才把这一点心火得以保留。嘉伟,我希望在下一次的大平台社团大会上,能把这面旗再次飘扬,用尽一切力量把我们心理协会送入五大上流社团之中!我怎么能忘记!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嘉伟,今天就要和各位站在旗下,一了老社长的宿愿,进入上流社团,以慰藉老社长在天之灵!”心理协会的会长嘉伟说到末尾,泪水再止不住夺眶而出,社员小声地对话:“你知道上届的会长是谁吗?”“我不太清楚啊,好象是城资系的。”“难道他已经死了?不然为什么要慰籍他的在天之灵?”“听说保送研究生了,那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哎哟”随这一声哎哟,原来被人猛推了把,另一个巨大的方阵挨着心理协会齐步来到平台前。
旁侧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小声说话。
“这是什么社的?怎么这么霸道?”
“嘘,别乱说话,搏击会的人不好惹。”
“搏击社?老子见识过了,什么左右护法,七绝阵,最离谱的是天刀,天刀天刀,天生一把砍柴刀。他们究竟会不会搏击啊?”
“大多不会,但据说擅长群殴。”
“那怕什么,比人多啊,我们漫画社有的是人!”
“我只想留点力气回头看《乱马》。”
“真他妈的没种,看我南宫成一人就灭了他们搏击会!”
“搏击会的人听着,这边有个人叫南宫成,他说他一个人就能灭了你们搏击会!”
“靠,你这个阴险小人……我不是南宫成,大家不要瞪我,搏击会万岁!”
搏击会人人站定,有的一副短打装扮,还戴了个斗笠,有的一副柔道装,腰带一直拖到地上,有的挂着把宝剑,剑鞘挂着个标签,有的摄氏三十度穿了套黑西装,不仅别人奇怪,自家社团也有人问:“我打个赤膊我是跆拳道的,你穿个黑西装算什么?”“我无间道的。”
“安静,我们搏击是为了和平,为了强壮体魄,本来也不想和凡夫俗子争什么,但我吴枫一定要给众家兄弟一个交代,进了上流社团,才能有自己的练习场地。所以今天,我们是势在必行,也是势在必得!”说完会长一挥手,只见练游龙掌的扎个马步,练猴拳的来个倒立,练截拳道的不停跳跃,嘴巴里还发出哇哇怪叫,而练无间道的反复大声叫喊:“我爸爸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南宫成不由窃笑地对老颜说:“这干吗?马戏团啊。”
老颜斜他一眼:“你这么能耐说话大点声。”
南宫成:“我昨天唱卡拉ok嗓子坏了。搏击会的会长叫什么?”
老颜:“他刚才不是自己说了嘛,吴枫。”
南宫成:“吴枫,哈哈,听起来像卖假药的。我昨天就是从他嘴里抢来的报名单。我和他单挑,三招之内让他参加残奥会。”
老颜:“吴枫,南宫成要和你单挑!”
南宫成:“我不是南宫成!吴枫万岁!吴枫一统江湖,千秋万载!”
老颜:“你不是说你嗓子坏了吗,怎么喊这么大声?”
南宫成:“你懂什么,在物理上这叫弹性,在生理上这叫潜能。”
老颜:“我真是怀疑你昨天到底怎么拿到报名单的,你这个又阴险又卑鄙的虫类生物。”
南宫成:“又阴险又卑鄙,还有做不到的事情吗?”
老颜若有所思:“有道理。”
南宫成:“你到底搞定教导主任的女儿没有?一会我和那个臭小子,那个胡言决斗,有她帮忙多点胜算啊。”
老颜岔开话题,望向不远处,嘀咕一句:“奇怪……”
南宫成心里大骂:“王八蛋,一定有事瞒着我。”一边还在叫道:“哪里奇怪了,黑格尔说,存在着就是合理的,孔子曰,喊奇怪的都是笨蛋。”
南宫成嘴巴里不让人,却随老颜的目光看去,不由也叫了一声“奇怪”。搏击会方阵你推我让地从中间破开一条道路,几个少数民族打扮的学生目不斜视地走向大平台前。那几个学生排列也不整齐,穿戴也不统一,脸上带着微笑,似乎十分平易近人。搏击会尽管人多势众,却同见了鬼一样,纷纷下意识让开了路,只见那几个学生仿佛破浪而来,大有魄力。
南宫成嘀咕道:“妈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老颜说:“是苗族的同乡会。”
“我靠,同乡会也能来参加社团大会啊?”
“他们也是骨笛爱好者协会。”
“那干吗怕他们,难道怕他们用笛子戳死老子啊?”
“他们会用蛊,下毒,杀人于无形之中。”
南宫成听得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张得合不拢:“今天真是……我喜欢今天……”正当他惊骇不已,那几个学生中有个苗族姑娘如同听到了什么一般,回头冲南宫成嫣然一笑,笑得云淡风轻,月余三分明,那般美丽。南宫成兀地翻身倒地,哭叫道:“妈的老子中蛊了,快叫辅导员来,他不给老子四级英语过关老子就死给他看!”
九月底,临近中秋的黄昏,月亮悄悄接近美丽的圆形,从喷水池边看,她挂在桂花的罅隙里,寂静地流淌,抖落些影子;从教学区顶楼看,只需要略略地抬头,平滑深邃的天空,有明亮不声不响地伫望;从大平台看,它在迎接新生的横幅背后,如同悬而未决的结局,或许升起明净,或许坠落在一片忘怀的地方。
但始终无法安静。一两千人暗流汹涌,挤得大平台四周水泄不通,纷纷暗自揣度,估摸着今天事态怎么样向有利的方向发展。
团委文化部长陈经,铿锵有力地一步步踏上台阶,挑选了使他仿佛在月亮正下方的位置,大平台偏东。
陈经身兼法学院的辅导员身份,本来一脸肃穆,常常在上课之前问化学系借一架天平放在桌上,用来喻意法律的公正,端的庄严。后来某次讲到激情处一拍桌面,将精密的天平变成了翘翘板,化学系要求他赔偿损失1500元人民币。他号称两袖清风,只好又问物理系借了工具想把天平修理完善,最终他赔偿给化学系1500元人民币,另外工具遗失,赔偿给物理系400元。这件逸事哄传一时,但由于牵涉金额不大,所以并没有进入南浦每年的傻瓜排行榜,只作为野史,被老生用来向新生介绍情况时,丰满文化部长形象的材料。
陈经一上台,月光辉映,眼神柔和,平伸出双臂往下虚虚地一压,示意大家安静,我有话说。这个姿势目的明确,通俗易懂,无奈一千多人心怀鬼胎,各自为营,争执不休,哪里察觉到台上的情况,忽地人群中炸出一声怪雷:“好帅啊!”人们“唰”地把目光投向南宫成,但见他浑身抽搐地指着陈经,亢奋不已地说:“这个老师气质玉树临风,身材卓而不凡,剑眉入鬓,鼻若悬胆,双目炯炯有神,温柔中带着威严,两耳虎虎生风,慈悲中带着高贵,一定大有来历!”
大伙听他口若悬河,不由把目光又投向台上。但见台上只有名身高一米六八,胡子眉毛纠缠不清的中年男子,尚且有只蚊子在他头顶盘旋。众人看着蚊子绕过几圈,猛地扑向他的发梢,齐齐屏住呼吸。然而此人头发太油滑抓不住,在众人的惊呼声里,蚊子失去平衡,“嗡嗡”一叫掉了下去。
陈经感激地冲南宫成笑笑,手持麦克风,咳嗽几声清清嗓子,说:“同学们好,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九月社团大会,让我们热烈鼓掌欢迎这次大会的开幕!”他率先用左手轻拍右手,麦克风被振动地发出“砰砰砰”,回荡不已。众人盯着他心里不停盘算,哪有情趣响应,只南宫成一人大力鼓掌,叫好不休:“说得好,原本是平常的开场白,在老师嘴中说出,气势不凡,虚怀若谷,不卑不亢,尤其是热烈二字,意境全出,好比天马行空,羚羊挂角!”众人心想:“这人拍起马屁不知廉耻,乱用成语,要么是白痴投胎,要么是大智若愚,看来要小心为妙。”
南浦大学一共三十一家社团,活动经费基本都是由团委会支出,但是总经费有限,因此每年的九月,都要召开社团大会,将所有社团评选出三个级别,根据级别的高低来决定领取经费的多少。这条规矩虽然不成文,也延续几年,好比古代殿试,哪个中了状元,就当了团委会的驸马,享尽荣华富贵。规矩定下来了,竞争就无比激烈,三十六计层出不穷,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社团为了钞票忙。
陈经继续说道:“大家知道,我们今天的任务,就是要评选出上流社团。公平起见,每个社团都有机会,希望大家放开怀抱,为了学校的文化事业做出应有的贡献……”话音未落,台下一片嘈杂。南宫成大叫:“妙啊,雄鸡一唱天下白,春雷阵阵发新芽,说得妙!”他的嗓子虽然有生理潜力的优势,也被淹没在千把人的议论中。电影协会的方阵中有人喊道:“究竟谁拿奖,开始评选啊!”搏击会的方阵中有人喊道:“评选什么,大家手底下面见真章,哪个拳头硬哪个坐龙椅!”美容协会的方阵里也有脆生生的女声喊道:“今年sk2又涨价了,谁投我们美容协会一票,我们给他内部价格,附赠一学期澡票!”
南宫成左右望望,只见群情汹涌,你叫我嚷,一个个拔直了喉咙,吵得鸡飞狗跳,一塌糊涂,他登时莫名兴奋,大喊:“谁家社团美女最多,我南宫成就支持谁,不但誓死效忠,而且尾随鞍前马后,帮她洗脚按摩晚自习,梳头擦汗抄笔记!”众人一时鸦雀无声,统统看着他轰然道:“哇,连人格也不要了,佩服!”南宫成得意非凡,大叫道:“还有排队打饭,考试作弊,抢占座位,盗窃试卷,熄灯偷电,硫酸泼敌,半夜撬开宿舍门,简直多功能一体化,嫁个老公养条狗都没有我管用!”大伙听得目瞪口呆,一半人愤然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一半人暗自思量:“男人活成这样,和太监有什么区别。”
陈经见喧嚣平息,把麦克风从右手换到左手,宣布说:“既然大家都有充足的准备,我就来简单介绍今天大会的流程。大会主要是评选出五个上流社团,评选分为三个步骤,首先是参加竞选的社团,要推举一名代表上台发表演讲;接着参加竞选的社团,要发挥本社团的特殊能力,可以是表演,可以是挑战,形式不限;最后就是由评审委员会综合打分,根据分数决出本年度的五大上流社团!本次大会的主持兼评审主席,就是学生会主席叶南!”
发言是老生常谈,评选内容年年相似,也无人关注,等到叶南的名字响起,好像一场美丽的瘟疫,在人群中蔓延。男生的幻想底线便似多米诺骨牌,一股脑儿倒地阵亡,舌头在牙齿之间轻轻敲击一下,发出两个内敛的音节:叶南。
叶南,大三中文系学生,校花,学生会主席,一等奖学金获得者,最佳辩手,金牌主持,中英双语演讲第一名,音乐、舞蹈、话剧、文学无一不精。三年来追求者比下岗职工还多,基本分为两种类型,极其优秀,或者极其无耻,结局只有一种,失败。据说有位没有创意的猛将兄,打听到她的选修课,又发现她一门也没有去上,就起早贪黑偷偷去上,笔记抄得比家谱还详细,最后才知道她一开学全部选修就考试通过,免修。又据说有位家产亿万的富家子弟,搞了热气球悬挂超级巨大的情书,才升上天空,就被十几个兄弟仿效后羿射了下来。这位神仙姐姐遭遇的追求方法,可以汇编成一部百科全书,其中涉及的最高科技是原子物理。
南宫成见被人抢了风头,推推旁边的人问:“喂,老颜,叶南好看吗?”老颜没有回头,喃喃道:“好看……”南宫成好奇道:“怎么个好看法?”老颜道:“东北方是篮球社。”南宫成不解道:“是啊,篮球社,狗日的爆发户,然后?”老颜道:“你看到他们的社长吴魁了吗?那个高个子,长头发的。”南宫成:“我认识。”老颜道:“他手里拿着的是高倍望远镜和螺旋微尺,因为他一直认为,叶南的眼睫毛是33厘米,而不是传说中的32厘米,所以只要有叶南出现的场合,他就会带上这两件利器。”南宫成呸道:“妈妈的,我还以为他是高度近视眼,带着那两玩意儿用来投篮的。”
老颜又道:“东西方是美容协会。”南宫成惊道:“我梦寐以求的地方,美眉云集。”老颜道:“你看到她们的社长温暖了吗?”南宫成:“我不认识,颇想认识,听说她是妲己转世,我很想做新一代的纣王。”老颜:“她手里拿着的是八百万象素的数码相机,因为她一直想整容,来克隆叶南完美的嘴唇,所以只要有叶南出现的场合,她就会伺机拍摄。”南宫成打了个冷战,和老颜一起失魂落魄地盯着台上,一边擦着口水一边等待叶南的出场。
陈经被几千束如狼似虎的目光聚焦,突然有种衣服被扒光的感觉,麦克风也抓不稳,讪笑道:“我下去了,欢迎叶南。”说完火烧屁股地溜下台,后背出了一身汗。后来他阐述自己当时在台上,仿佛被无数双手抚摩,似乎有人摘他的眼镜,解他的扣子,拉他的拉链,脱他的鞋子。而造成他崩溃的是,从西北方向投射来一束目光,给他的感觉似乎是用舌头舔他的脖子。有人调查,那个方向,恰好站着南宫成。
在这一刻,秋天凝固成期待,一个女孩子,只用自己的名字,就带来了战役前的宁静。她身着白裙,踏上第一级台阶,在所有人眼中,包括南宫成,都以为那不是白色,而是彩虹,月光下的彩虹,谧然升起,璀璨无声。
在南宫成和大伙万众一心出神之际,胡言正从海报栏往食堂走。水泥路边的草坪间,有一条小道通至7舍,胡言打这抄个近路,脚下一绊,差点摔倒。他低头望去,是个歪斜躺着的男生。
胡言赶紧说声对不起,那个男生并无反应,只把搁到路上的腿缩回草坪。胡言皱皱眉头,闻到一股酒气,心想校园里居然也有酒鬼。他不喜欢酒,便对酒鬼敬而远之,扭过头往前走,身后却“铮”地响起几声清脆的琴声。
那是几声短促的琴声,也不成音调,连在一块却悠扬起来,像几滴眼泪夺眶而出,挂在伤心人的脸上,怎么也干不了。胡言顿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子,尚没完全转过来,琴声又起,在入夜的风里贴紧着地面动听着。那琴声仿佛一个临死的人,伏在花丛里,没有力气动,也没有力气说话,低低的,暗暗的,在花散乱的影子里消失着生命。那么疲倦,那么失望,那么虚弱,那么孤单。胡言听得腿一软,也坐倒在了草坪上。那个男生和着自己的琴声轻唱:
“客死他乡,
被你拾去了行囊。
作为补偿,
你把我埋葬在某座青山,
身边有泉水流淌。
一生不知道身在何方,
就此,
永远不知道身在何方……”
在胡言的耳里,那歌就迷惘了,就寂寞了,接着,就痛了。是爱情,有少年等待,忽然白发苍苍,手心里冰冷,握紧了霜。撕心裂肺了许许多多的岁月,猛地哭不起来,一切盘旋着枯萎,反复地问着,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末一句唱罢,琴声也骤地断了,接着胡言听到呕吐的声音——那男生跪在路灯下痛苦地缩着。胡言走过去扶他,被一把推开,那男生喘着气,说:“没事。”说没事,吉他就掉了,他实在是连吉他都拿不住。胡言想帮他捡,又被推开,也不生气,看了下问那个男生:“你的吉他怎么多一根弦,有七根?”男生终于正眼看了看他,没有说话。胡言拾起吉他,男生没有阻拦。吉他拿在手里,胡言惊呼道:“不止七根弦,是八根,还有一根断的!”
“不错。吉他原本六弦,多了一根弦,对指法的要求就高一倍,旋律的变化更是比六弦灵动美妙。到了八根弦,几乎没有人可以做到真正出神入化。”
胡言循声望去,一个长发的绿裙女生俏生生站着,月光倾泻,她的眉宇玲珑,被映得晶莹洁丽,令人恍惚间以为身在幽谷,那般的翠袖轻衫。胡言不由自主问道:“那为什么第八根弦又断了?”
女生悲伤地说:“第八根弦又叫心弦。心碎了,弦自然就断了。”
胡言似懂非懂,心弦,心碎了,弦就断了,心为什么碎,弦为什么断。能够弹奏心弦的人,为什么心要碎,弦要断呢?
当胡言明白了这个道理,南浦大学已经风起云涌,而他也在加上一根弦的时候,心就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