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欧·亨利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0:12
|本章字节:9936字
“‘今天晚上是王子的忌日。假如他像往常那样去做午夜弥撒,为儿子的灵魂祈祷,猎隼就会出动,就在艾瑟伯鲁耐德大街拐弯的地方。如果他确实去的话,就在西南角楼顶的屋子里点一盏红灯,猎隼会明白的。’”
“农民,”公爵厉声说道,“信里写的什么,你都听到了。这封信是谁给你的?”
“公爵阁下,”戴维诚恳地道,“我来告诉你。信是一位女士给我的。她对我说她的母亲病重,她的舅舅见到信后会赶到她母亲身边的。我不明白信里说的什么,但是我发誓,这位女士漂亮而且心地善良。”
“说说她长什么样子?你又是怎么被她欺骗的?”公爵命令他。
戴维很温柔地笑了,说道:“要我说她长什么样子?那就要创造出语言上的奇迹了。她身兼明媚的阳光与幽深的黑影,身材如赤杨般婀娜,举手投足,如赤杨般优雅。你看,她的眼睛是变幻的:时而圆睁,时而半眯,就像太阳在两团云后面偷望。她来之时随她而来;她去之时,留下迷蒙与山楂花香。在堪帝大街的二十九号楼,她遇到了我。”
“就是这栋房子,”说着,公爵面向国王,“我们一直在观察着。还好诗人的舌头够流利,如画般为我们描述了声名狼藉的坎布多子爵夫人。”
“陛下,公爵阁下,”戴维诚挚地说道,“希望我这拙劣的言辞没有歪曲她的形象。我认真地看过她的眼睛,我愿用生命保证,她是个天使,不论是否有这封信。”
公爵从容地看着他,慢慢说道:“我会让你证明的。我要你打扮成国王的样子,坐他的马车去做午夜弥撒。你愿意如此证明吗?”
戴维笑着说:“我认真看过她的眼睛,我已经验证过了。我会向您证明的。”
差半小时不到12点的时候,在皇宫西南角的窗口,德马奥公爵亲自点亮了一盏红灯。离12点还有10分钟,戴维打扮成了国王的样子,用斗篷罩着头。德马奥公爵扶着他,从皇宫一步一步朝等候中的马车走去。公爵扶他进了车厢,关上车门。国王的马车向着教堂的方向飞奔而去。
泰勒上尉带着20个人,隐藏在艾瑟伯鲁耐德大街拐角的一栋房子里,谋反之人一旦出现,他们便会冲上去。
不知道什么原因,谋反者改变了计划。国王的马车刚刚到达克里斯托弗大街,距离艾瑟伯鲁耐德大街还有一个街区,德鲁拉上尉便冲了出来,向马车卫队发动攻击,在他身后是一群一心要杀掉国王的人。虽然车上的卫兵对于他们过早的袭击没有思想准备,但还是下了马车勇敢地进行反击。交火的声音惊动了泰勒上尉,他带人顺着街道赶过来支援。这个时候,德鲁拉上尉已经不顾一切地撞开了车门,用手枪顶着里面黑色的人影,扣动了扳机。
国王忠实的卫队赶到了,满大街都是呼喝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此时,受到惊吓的马儿已经拉着车跑得很远了,假国王兼诗人的尸体躺在车里,身体里还留着那颗致命的子弹,是从德比佩特斯侯爵大人的枪里射出来的。
主干道
走过3英里,便是一个岔路口,如谜题般摆在眼前。一条更加宽阔的路与脚下的路成90度相交。戴维在岔路口徘徊,过一会儿,他在路边坐了下来。
他不知道这些路的终点是哪里,似乎每条路的尽头都是一个机会与危险并存的广阔天地。他在路边坐着,眼睛里映现出一颗闪亮的星星,这是他和依凡选择的幸运星。他开始有点想念依凡了。自己的决定是否太过草率了呢?因为吵了几句嘴就离开依凡,离开家?难道只凭猜忌便能将爱情打破吗?那只是用来证明爱情的啊,爱情真的如此不堪一击?夫妻没有隔夜的仇。现在回家还不算晚,威尔努瓦村的人们还在沉睡,不会有人知道的。他的心是依凡的,在这个他长大的地方,他总会写出诗句并找到欢乐。
戴维站了起来,拂去焦躁的心情,转过头,迈着坚定的步伐向来路走去。他那到外面闯荡的想法,在回到威尔努瓦村之后,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路过羊圈的时候,群羊被他晚归的脚步声惊醒,一阵乱响。听到这朴实的声音,他的心感到一丝温暖。戴维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躺了下来。没有让这双脚在新的旅途上受苦,他感到很欣慰。
他太了解这女子的心了。第二天傍晚,依凡等在路边的水井旁,年轻人经常聚在这儿,那家伙说不定也会来的。虽然她的嘴紧闭,好像下定决心似的,但是眼睛还是在人群里搜寻着戴维的身影。戴维看到了她的眼神,便鼓起勇气来到她面前,说得她不再计较,并且回家的路上还吻了戴维一下。
三个月后,他们结婚了。戴维的父亲既精明又很富裕。他为戴维两人办的婚礼十分隆重,3英里以外的人们都听说了。小两口在村子里是比较讨人喜欢的。他们在街上举行了婚礼游行,在草地上办了个舞会,并且请来了德鲁的木偶剧团和一个杂技演员,好让客人们高兴一下。
过了一年,戴维的父亲去世了,羊群和农舍都归了戴维。戴维已经拥有了村子里最贤惠的妻子。依凡的牛奶桶和铜水壶在阳光下发着光,会闪到你的眼睛。再看看她的院子,小花园精致而漂亮,会让你眼前一亮。也许你听到她唱歌了,歌声蔓延到格鲁诺大叔铁匠铺顶的栗子树上。
不过,有一天,戴维又从尘封的抽屉里拿出纸,开始写诗了。春天到了,戴维的心开始悸动。他确定自己是位诗人了。他已经忘掉了依凡,他的心,已经牢牢系在了这片新奇而动人的大地之上,因树林和草地的芳香而微微荡漾。戴维平时都是白天放羊,晚上把羊安全地赶回羊圈。但是他现在只顾在树篱下面躺着,在纸片上拼凑诗句,由着小羊们到处跑。饿狼觉得诗句难出而羊肉易得,便大胆地走出树丛,不断偷走小羊。
戴维的诗写得越来越多,而羊群里的羊却越来越少了。依凡的脾气越来越大,说话也变得不客气。她的盘子和水壶变得不再明亮,而眼睛里总是喷出愤怒的火焰。她指责诗人不务正业,使得羊越来越少,家里也跟着倒霉。戴维雇了一个小男孩替他放羊,他自己则躲在房顶的小屋子里,不断地写诗。小男孩本来就是个当诗人的料,只不过没能力将诗写在纸片上罢了,打瞌睡便成了他每天的工作。饿狼不失时机地察觉到,写诗和睡觉其实是一样的,起码结果都一样:羊的数量不断减少。依凡的脾气也不断变大,时常站在院子里朝着戴维的窗子大骂,骂声蔓延到格鲁诺大叔铁匠铺顶的栗子树上。
公证人巴比努先生是个善良、聪明、喜欢瞎管事的老人,只要他的鼻子嗅得到的地方,没有事情能瞒得过他,当然也包括戴维家的事。他找到戴维,吸了一大口鼻烟,打起精神,说道:
“米格诺,伙计,你父亲的结婚证书上有我盖的章,我不想再在他儿子的破产声明上盖章,那样的话我会很难过的。但是你恐怕不得不面对了。作为一个老朋友,我想你听一下我的建议。看得出来,你是醉心于写诗了。我在德鲁有一个朋友,他叫乔治?布朗。在他的房子里,除了睡觉的地方就都是书了。他很有学识,每年都要去巴黎,自己还写过书。他知道地底下的墓穴是哪个时代建立的,星星的名字是根据什么起的,为什么千鸟的嘴很长。他对诗歌的意思和格式就如同你对羊的叫声那样明了。我可以写一封信,由你带给他,然后你顺便把你的诗带给他看一下。接下来你就清楚是该继续写诗,还是尽心照顾妻子和生活了。”
“赶快写信吧,您怎么不早说。”戴维说道。
第二天早上,太阳出山的时候,戴维已经踏上了前往德鲁的道路,还有一卷他那珍贵的诗歌夹在胳膊下面。中午的时候,他到了布朗先生的门前,擦干净鞋子上的土。这位博学之士拆掉巴比努先生信上的封纸,戴着发光的眼镜,像太阳吸收水分那样,读取了信的内容。他把戴维带到书房,让戴维坐到了一堆书中间的座位上,看着就像大海中的一座孤岛。
布朗先生很和善,尽管有一根指头那么厚的诗稿已经卷得难以展平了,他却连眉毛都不皱一下。他在膝盖上把诗稿摊开,开始细致地,不放过一个细节。像虫子钻进坚果寻找果仁一样,他也钻进了诗稿里。
此刻,戴维无助地坐在孤岛上,惊心于书海里的浪花,耳中只听到海浪在呼啸,手里没有海图和指南针来指引方向。他在琢磨,是不是世界上有一半的人都在写书。
布朗先生看完诗稿最后一页,取下了眼镜,用手帕擦拭。
“我的老友,巴比努身体如何?”
“他身体很好。”戴维回答道。
“你现在有多少只羊,米格诺先生?”
“昨天刚数的是309只。羊群碰上霉运了,开始的时候还有850只,现在只剩这些了。”
“你有妻子有家庭,活得很舒服,羊群所带来的利益也很可观。每天早上,你赶着羊群来到原野,呼吸新鲜空气,品尝美味的面包。你只要看好了羊群,便可以尽情投入大自然的怀中,聆听树林里的画眉歌声。我说得对吗?”
“原来是这样的。”戴维说道。
“我看了你写的全部的诗,”布朗先生说着,眼睛在书堆中漂洋过海,好像欲从中发现一条船。“米格诺先生,请看那扇窗户外面,能看到树上有什么吗?”
“一只乌鸦。”戴维看了一眼说道。
布朗先生说道:“这只乌鸦,能帮我逃过我本就想躲避的重任。米格诺先生,你了解这种鸟的,它是天上的思想家,对命运的顺从让它欢乐。谁都不如它快乐和满足,它的眼睛里充满神奇的想法,跳跃之中尽显欢愉。原野所产尽可填饱它的肚子,它从不为自己的羽毛没有金莺的美丽而忧郁。米格诺先生,你听到大自然赐予它的歌声了吗?你认为夜莺比它更快乐吗?”
戴维站起身来。树枝上,乌鸦沙哑地叫着。
“感谢您,布朗先生。”他慢慢说道,“不过,您就没有从这些乌鸦的叫声里,找到一句夜莺的歌声?”
“我不可能错过的,”布朗先生叹了口气,说道,“每一个字我都读过了。年轻人,去过你诗中描写的生活吧。不要再写了。”
“非常感谢您,”戴维又说,“我得回家去看管我的羊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留下来和我一起吃饭,”这位博学之士说道,“而且我可以和你细细地说一下其中的原因,假如你能不在乎它带给你的伤痛。”
戴维说道:“不用了,我要回家和羊群‘呱呱’去了。”
在通往威尔努瓦村的路上,戴维用胳膊夹着那卷诗稿,步履维艰地走着。回到村里,他走进一家商店。开店的人名叫契格兰,从亚美尼亚来,是个犹太人。凡是弄得到的东西,他都会卖。
“伙计,”戴维说道,“森林里有狼在袭击我在山上放的羊,我要买把枪守着它们。你有什么枪?”
“今天真的是很糟糕,米格诺朋友,”契格兰张开双手,说道,“我要卖给你的枪,还不到原价的110。上星期一个小贩甩给我一批低价货,都是他从皇宫守卫那儿买的。一位贵族因为谋反被国王流放了,我不太清楚他的称号,他的庄园和所有的物品都被便宜处理了。这批货里有一些上好的武器。看这把手枪……天呐,简直都能给王子用了!米格诺朋友,只卖你40法郎,我亏10法郎,怎么样?但是你如果想买火绳枪……”
“就是它了,”戴维说着,把钱扔到了柜台上,“里面有子弹吗?”
契格兰说道:“马上装,如果你愿意再付10法郎,还有备用子弹。”
戴维把枪揣在衣服里,回到了农舍。依凡出去了。这段日子她总去邻居家串门。厨房的炉子上还冒着火光,戴维敞开炉膛门,把诗稿扔进炉子里。诗稿上燃起火焰,在烟囱里沙哑地唱着诗歌。
“乌鸦的声音。”诗人说道。
他上到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关上了门。村子里很安静,至少有20个人能听到手枪巨大的声音。人们围聚过来,登上吸引了他们目光的阁楼,楼里还在冒着烟。
男人们把诗人的尸体放倒在床上,笨拙地想要遮掩这只悲情的黑乌鸦那撕裂的羽毛。女人们絮叨着,对人的怜悯总是令她们享受。有的女人去找依凡了,告诉她这件事。
巴比努先生是最先到这儿的人群中的一个,他的鼻子还是那么灵敏。他捡起那把手枪,眼睛扫过枪上的银色镶嵌物,眼神中有鉴赏家的意味,又有一丝哀悼。
“从徽章和纹饰来看,”他对一旁的人们说道,“这枪是德比佩特斯侯爵大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