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0:12
|本章字节:10530字
李医生走了以后,木屋内再没有人说话,空气仿佛凝固一样,闷得我发慌。我走到门廊处,看看外面的情形。海盗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摆在院子里,一滩一滩的血已经完全浸到沙地里去,只留下暗红的血迹。由于太阳的炙烤,栅栏边的一小块沙地仿佛要冒出烟来,松树散发着清香。我开始羡慕鸟儿能够鸣叫着飞到树林中去,羡慕李医生能够自由地行走在树荫下,甚至开始羡慕海盗们能够躲在船舱里,虽然那也比我们现在好不不了多少。我被这沉闷的气氛快要逼疯了,头脑里闪过一个让我自己都很诧异的念头——我要出走!
我一边默默洗碗,一边在心里酝酿着这个念头。衬衣黏在背上,再看看院子里的尸体,我更加羡慕李医生,也愈发讨厌这个鬼地方。趁着大伙儿不注意,在洗碗的间隙,我往上衣口袋里塞满面包干儿,肉干儿。这些东西足够我吃上两天了。
洗好碗,我一本正经的坐到靠门廊的一个角落,眼睛却在观察木屋内的人。斯船长由于受伤眯着眼睛,不知道睡着没有;乡绅在专心地擦他的枪;而葛雷正在北面的射击孔往外跳望。
我承认我这样的想法太过莽撞,但我还是一个孩子,认定的事情就不再考虑那么多了。如果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不会允许我一个人行动的。趁着这个好机会,我装作不经意地走出门廊,等到消失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外,便一阵狂跑。等到他们发现我不见的时候,我早已翻过栅栏,消失在树林之中,把他们的叫喊声抛在耳后。
当我走在树林中,我感到无比的轻松。随身带了两把手枪和一筒火药,我想这些足够了。想到只剩下两个没有受伤的人留守木屋,我觉得有些愧疚。但是我有自己的打算,并且自以为不会为此耽搁很久。
至于我脑子里的计划,应该还不算太坏。我决定绕过我们上岸的尖沙嘴,到那块白色岩壁去,看看本·戈恩说的那艘小船是不是真的停在那里。想着想着我的情绪激动起来,便把刚才的愧疚之情抛在脑后了。
此时正值下午,太阳还没有落下,很暖和。我穿行在茂密的树林里,听到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已经很接近南海岸了。我站在一块岩石上往外望去,从没有见过如此平静的大海,远处的海面像一面蓝色的镜子,海岸边却是波涛声声。
我心情愉快,继续前进,在灌木丛的掩盖下,我警惕地攀上了尖沙嘴的斜坡。此刻我身后是海滩,正对着的就是锚地。等到我攀到顶部,“伊斯班号”已经清晰的映在我的瞳孔里。
大船旁边有一艘划子,一个人坐在上面,我一眼便认出那是独腿的约翰。他和另外一个海盗,戴着红色睡帽,就是那个逃跑的红睡帽,正在谈话。不过由于距离遥远,我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然后他们开始把划子往岸边划去。
太阳已经落到望远镜山的后面,光线开始弱下来,雾气也慢慢聚拢,“伊斯班号”在我的视线中逐渐模糊。要在天黑之前找到那搜小船,我必须得快点。于是再顾不得约翰和“伊斯班号”,继续向前行进。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到达戈恩说的那个白色岩壁处,那个时候,夜幕几乎要笼罩整个海岛了。在岩壁的正下方,有一小块洼地,绿油油的,被掩盖在一大片及膝高的灌木丛中。我手脚并用,越过那片灌木丛,然后发现了一顶极小极小的羊皮帐篷,就像是吉普赛人在英国流浪时使用的。
掀开帐篷,里面果然有一艘小船。不过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简陋的船!船的木料极差,船架用毛朝里的山羊皮包裹起来。船头装有脚踏板,还配了一支双叶划桨。船的坐板很低,我屈身坐进去,空间显得非常狭窄。难以想象,一个成年人如何能够坐进去。这真是我见过的最糟糕的船,不过好在它方便、小巧。
既然已经找到船,我应该回木屋了,但此刻我的脑袋又开始琢磨新的主意。我何不趁现在去做点什么呢?早上海盗们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肯定想早早出海。如果我把“伊斯班号”的锚绳砍断,这样就可以阻止海盗们逃跑了。而且大船旁边没有人值守,应该没什么问题。于是坐下来开始吃面包干,等到天黑,我要去干一件大事。我为自己的这个聪明的想法激动不已。
等到黑夜吞噬了整个海岛,我扛上小船,在树林中摸索着穿行。返途中,可以看到锚地附近有两点灯火。一团很亮的是海盗们在岸边升起的篝火,微弱的另一团,就是“伊斯班号”上的始终亮着的灯火。这样的黑夜给了我很大的便利,我在暗处,而目标在明处。我加快脚步,朝着那两团灯光前进。
退潮已经很久了,我必须跋涉过一段海滩,这段路并不好走,几次脚陷在沙地里。站在海水里,我把小船放到水面上,稍稍使劲一推,船就漂浮起来。
虽然小船的做工并不怎么样,但是对于我一个小孩子来说,还是足够安全的。小船划起来比较轻便,但好像不太听使唤。无论怎么划,它总是偏向一边,还原地打转,就如后来本·戈恩所说的“要把握了它的脾气才能驾驶。”当然,我现在完全不了解的脾气,任凭我急得满头大汗,小船也不往我预计的方向行驶。所幸有潮水的帮忙,我几乎是坐在船上,没有费什么力气——用力也是白费力,就跟着退潮的海水向海上漂去。而“伊斯班号”正巧在航道上,我正逐渐向那团模糊的光靠拢。
大船从一团黑影慢慢变得清晰起来,桅杆,船头,船尾……越来越容易辨认。潮水也越来越急,在小船经过“伊斯班号”的瞬间,我猛地抓住粗大的锚绳,让我乘坐的小船得以停下来。
锚绳像拉满的弓弦一样,绷得异常的紧,如此大船才能在湍急的潮水中不被冲走。我只需挥刀一砍,锚绳就会断掉,大船马上就会随潮水漂远。我拔出腰间的弯刀,正要朝着锚绳猛砍,突然灵光一闪,我停止了行动。如果绳子猛地断裂,那么我的可怜的小船也立即被巨大的推力掀翻在海上。
我在海上踌躇着,快要放弃原来的计划了。可是命运女神再次垂青于我。这时从西南方向吹来一股强风,波浪将“伊斯班号”高高托起,我手中紧握的那部分锚绳随之没入水中,绳松下来了!
好机会!这样我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了。我当机立断动手割锚绳。现在的锚绳可不像紧绷时那样容易割断,我费力地割了一分钟,还剩下两股细绳牵引着大船,这时风向又改变了,原本松弛的锚索又重新绷紧,我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儿。但马上,我发现我处于一种比刚开始更危险的境地。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锚绳支撑不了多久就会自己断裂的。我只得僵硬地站着,紧紧拉住锚绳,期待这点力气能使手中的锚绳支撑久一点。
在我行动的过程中,一直听到大船上有人说话。但是由于我专注于手头的事情,没有太留意。现在,这一叶扁舟随着波浪一上一下的漂浮,大船上的声音也真切起来。
从一开始,大船上就有两个声音似乎在争吵着,此刻船上已经发出“砰、砰”空瓶落地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是汉斯的,弗林特曾经的炮手。他的声音含混不清,根本听不清楚他在嚷些什么,带有浓烈的醉意。肯定又是朗姆酒喝多了。另一个声音像是那天逃跑的“红睡帽”的,状况并不比汉斯好,正在和汉斯对骂。
而岸上的海盗们完全没有注意到大船上发出的声响,也可能是因为距离遥远,听不到船上的动静。海盗们早上遭到惨败,此刻岸上仅剩的几个海盗在唱着另一首水手调子,我曾经在船上听到过一次,只记得其中的两句调子。
七十五条汉子驾船出海哟,只剩下一个人回来。
终于在绳子断开之前又吹来了一阵东南风,微微托起船身。我瞅紧机会,慌忙动手将剩下的两股细绳割断。我几乎一下子撞到船头上去。回到坐板上,我狠命地划船,生怕被大船带翻。与此同时,大船在潮水的带动下,开始调头,船尾慢慢靠近我的小船。可是任凭我如何使劲划,都只是在大船的周围打转,没法离开。
紧要关头,我无意间碰到船尾上掉下来的绳子,就像锚绳一样粗实。我不假思索地站起来拉住了它,发现另一端非常牢靠。可能这是出于本能的一种行为,这样,我的身体就在小木船和大船之前起了牵引的作用。两艘船以同样的速度顺着潮水滑去。
转眼间,大船的船身已经与岸边的篝火平行了。可是岸上的海盗们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情况,依然唱着他们的老调。不过这次是那首我听得腻了老调:
十五个汉子抬着死人箱,
哎呀呀,朗姆酒来了!
快来喝呀!
其余的水手哪里去了?
再来一大瓶朗姆酒啊!
船上的人没有任何的反应,要知道,失控的大船在海上胡乱漂是非常危险的。可是船上的航海老手汉斯竟然没有重新操纵船的方向,也没有给岸上任何的信号,我不禁觉得有点蹊跷。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决心到大船上看一看,反正我手里正抓着大船上的绳子。
我双手交替拉着绳子,很快爬到了船尾。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却看到船上两个人正扭打在一起。汉斯掐住红睡帽的脖子,还醉醺醺地嚷着我听不清楚的话。而红睡帽正拼命挣扎,脸涨得绯红,也腾出一双手来反掐住汉斯的脖子。看来这两个人已经醉得失去了理智,我只见得两张通红的脸在熏得漆黑的马灯下晃来晃去。“任由这两个醉鬼去吧!”我想,又跳回了小船的坐板上。
却在此时,小船猛烈一颠,随即一个急速旋转,然后加速顺着潮水的方向向基德船长锚地的海湾口靠近,快漂向开阔的海洋了。
而大船的情形也差不多,急速转了个二十度的弯。我始终没能避开大船的漩涡,跟在大船的后面,不知会漂到哪里。同时船上传来两声惊叫声,接着是上楼梯的声音。那两个醉鬼终于惊醒了,停止了打斗,开始在船舷上大呼小叫。然而太迟了,大船离岸已经很远,岸上的海盗们早听不到他们的呼救了。
我已经完全不能掌控小船,干脆闭上眼睛,安静地呆在坐板上。到了宽阔的海上,汹涌的海浪一定会将我的小船吞没,我就只有把命运交给上帝了!小船随着波浪上下颠簸着,我趴在坐板上,想到了死。死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可怕了。
我的小船被抛上浪尖,又被摔下来,随时都有被掀翻的可能。这样持续了几个小时,最终困倦战胜了恐惧,我竟然睡着了。梦里我回到了“本葆上将”旅店,见到了我的母亲。第十四章、海上漂流
当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我躺在小船里,口渴难忍。坐起来环视一圈,周围的海面已是波光粼粼,大海显得很温和。原来我并没有被海潮带到大海中去,而是漂流到了海岛的西南端。从这个角度看望远镜山,轮廓非常分明。太阳此刻还躲在望远镜山的后面,在山顶处形成一团红霞。凭借着对藏宝图的印象,我判断出面前的这部分海岸正是帆索海角和后桅山。帆索海角被四五十英尺高的巨石所包围,周围全是峭壁;而后桅山是一座光秃秃的石头山,四周也是怪石嶙峋,难以攀越。海浪拍着岸边的巨石峭壁,咆哮着溅出白色的泡沫。我寻思,我要是从这个地方上岸,不是被浪打翻小船,就是在攀岩的过程中精疲力尽而死。
我决定放弃在这里登岸的想法。又想起地图上标示附近有一个叫做森林海角的地方。把地图中的标示对应到眼前一看,很快就能找出森林海角的所在。它应该是在帆索海角的北面,那片黄色沙滩的后面,被郁郁葱葱的松树林掩盖着。我记起约翰在我们靠岸之前提到过,在这个岛的西岸有一股洋流,自南向北。如果我能够搭上这股洋流,我就能接近看起来平稳一些的森林海角了。而现在看来,我已经受到了这股洋流的影响,否则,我此刻就应该漂浮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之上,或者早已船毁人亡了。
我暗自庆幸,上帝并没有抛弃我。即便如此,我的小船能够经受住一宿的磨难也足以让人称奇了。借着洋流,我决定在森林海角登岸。海面上泛起金色的波浪,太阳已经完全从望远镜山后面跃了出来,很快晒干了我被浪打湿的衣服。从南面吹来的风恰好和洋流一个方向,小船轻微而有节奏的颠簸着,我觉得非常惬意,胆子开始大起来。我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调转船头,使船能够朝岸边的方向移动。却不料我刚站起来,船就失去了平衡,我一个趔趄,船差点儿翻。一个海浪打过来,我再次被淋了个落汤鸡,船身里也全是水。“看来我划桨反而只能是阻碍船的前进。”我泄气地想着,一边拿水手帽往外舀水,“船头都没办法调过去,怎么靠岸呢。”
舀完船里的水,我依旧躺下来。“我还是老实地躺着吧。”我躺下,手也没闲着,拿起桨轻轻划着。没想到,船头轻微地动了一下。我惊喜万分,开始认真做这件事情。不过效果并不显著,划了很久,船才向岸边靠拢了几英尺。看得出来,我已经错过了在森林海角登岸,虽然我已经能够看到海角上翠绿的树梢。
“一定不能再错过下一个海角。”我这样想着,愈加卖力地向岸边划,一片翠绿在身后倒退着消失。
躺在小船上划桨异常的辛苦,太阳此时也已升到头顶,炙烤我的脸。我能感到溅到身上的海水被烤干,留下渍人的盐分。我的嘴唇喉咙干得像火烧,强烈的阳光也烤得我头痛欲裂。我急需淡水,仿佛听到岸上森林里潺潺的溪流在召唤。即使心急如焚,我也只能平躺着轻微划动木桨。
直到到达下一片海面,我放弃了登岸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