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素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20
|本章字节:8404字
大多数社会对于爱的普遍态度由两个方面组成:一方面,爱是诗歌、和戏剧的重要题材;另一方面,大多数严肃的社会学家对爱完全加以抹煞,而且不把它看做是经济或政治改革计划中十分重要的事情之一。我不认为这种态度是正确的。我把爱看做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而且我认为凡是干涉爱的自由发展的制度都是不好的。
如果我们正确地使用爱这个词,那么很清楚,它并不是指两性间的一切关系,而只是指包含着很深的感情和心理及生理上的一种关系。爱可以达到任何一种强烈的程度。像“忧伤和孤独”中所表达的那种感情和无数男女的经验一致的。对爱的感情赋予艺术表达能力是很少的,但感情本身,却不是这样。爱的感情在某些社会中比另外一些社会中更普遍。我认为这并不是由于人的本性,而是在于他们的习惯和制度。在中国,爱的感情是稀罕的,而且它在历史上是作为那些沉湎于罪恶的婢妾制度的坏皇帝的本性。传统的中国文化反对一切强烈的感情,而且认为在任何情况下,人都应保持理智的支配地位。在这方面类似于我们西方18世纪初。但是,我们后来经历了浪漫主义运动、法国大革命和大战,所以知道在人类生活中理性的地位并不像安妮女王朝代所希望的那么重要。而理性本身在创立心理分析学说时已变成叛逆。在现代生活中,三种主要的理性之外活动是宗教、战争和爱,所有这些都在理性之外,但爱却不是反理性的。这就是说,一个有理性的人可以合乎理性地享有爱的存在。由于这个原因,我们在前几章中已讨论过,在当代世界中,宗教和爱发生了一种对立。我并不认为这种对立是不可避免的,它们之间所以发生对立只是由于基督教不像其他宗教,它扎根于禁欲主义之上。
但是,在现代世界中,爱有着比宗教更危险的敌人,这就是对工作和经济上取得胜利的信仰。一般说来,尤其在美国,人们认为一个人不应允许爱去干涉他的事业,而且谁干涉了谁就是傻瓜。然而在这个问题上像在一切有关人类的问题上一样,需要一种平衡。虽然在有些情况下,完全为了爱而牺牲事业可能是件可悲但又英勇的事,这是一种愚蠢的行为,但完全为了事业而牺牲爱,虽然也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却绝不是一件英勇的事。然而对一个典型的商人生活来说,从他成年起,他就把自己全部美好的思想和精力献身他经济方面的成功之上,其余一切事不过是不重要的娱乐。年轻时,他经常以嫖妓来满足自己生理的需要;结婚后,他的兴趣和他妻子的兴趣完全不同,因此,他绝不能真正同他的妻子有亲密关系。他晚上回到家中时,已因为办了一天公而感到疲倦;他早晨起床时,他的妻子还没有醒来;星期天他玩高尔夫球,因为为了赚钱,他需要锻炼身体。在他看来,他妻子的兴趣似乎只适合于女性,虽然他赞成,但他并不想同她共同享受。像对婚后的爱他没有时间一样,对她非法的爱他也没有时间,虽然有时因他忙于事业而远离家时,他也可能偶然地进一次妓院。他妻子也许在性的方面对他冷淡,这没有什么奇怪,因为他没有时间向她求爱。他下意识感到不满意,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解决不满意的出路主要就是工作,此外也有些别的不太合意的方式,例如,观看职业性拳击比赛或迫害激进党人时得到的那种虐待狂式的满足。他妻子同样地感到不满足,只好在低劣的文学作品中去寻找出路,并且靠蹂躏所有生活得宽仁和自由的人来维持自己的德行。这样下去,夫妇双方性的方面不满意就变为对人类的厌恶,尽管他们仍然罩上为公精神和高尚的道德标准的假面具。这种不幸的情况大都是由于对性的需要抱有一种错误的观念。圣保罗明确认为结婚的惟一需要是***的好机会,这种观点基本上受基督教道德家的说教所鼓励。其结果是使那些在年轻时就受过他们教诲的人来到这个世界就看不到他们自己最伟大的能力。爱不仅是***的欲望,它是避免孤寂的主要方式,因为孤寂是大多数男女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会碰到的。大多数人因这冷漠的世界和人类可能有的残酷而引起深深的恐怖,其实也会有一种需要求爱的欲望,但是,这种爱常常因男人粗暴的、卤莽的或强横的行为以及女人唠唠叨叨地咒骂而被遮掩了。只有相互之间热烈的爱达到持久之时这种感觉才可能结束。爱能打开自我的坚壁,生出一个新的合二而一的生命。自然并不是创造孤立的人类,因为人除非靠他人的帮助,否则不能满足自然的生物学意义上的目的。有教养的人如果没有爱,也不能满足他们性的本能。一个人除非他的整个生命,包括精神的和生理的参与这种关系,否则他的本能不会得到完全的满足。那些从不了解两性之间幸福的爱所引起的亲密感情和热烈友谊的人,是失去生活赋予人的最美好的东西的,当他们无意识地感觉到这一点时,其结果是失望使他们走上妒忌、压制和冷酷的道路。因此,给予爱以应有的地位,这是社会学家的责任,因为如果失去了这种经验,那么人们无论在精神上或身体上都不能得到充分的发展,也不能在其他人中间感受到这种真诚的热情。而没有这种热情,他们的社会活动必定是有害的。
无论男女只要具备适当的条件,都会在生活的某个阶段中感受到这种热烈的爱。但是,如果没有经验,那就难以区分热烈的爱和单纯的***。特别是在有教养家庭中长大的女孩子,她们受的教育是绝不能同男人接吻,除非你爱这个男人。如果一个女孩子要保持贞节直到结婚,那她常常很容易被一时的和浅薄的性的吸引所迷,而一个具有性经验的女人就很容易把它同真正的爱区别开来。无可怀疑,通常造成不幸婚姻关系的原因同这方面很有关系。而且即使男女双方有了爱情,也可能由于认为这一方或那一方有什么问题而使爱情破裂。当然,这种怀疑可能是有根据的。例如,爱尔兰民族主义者巴涅尔确实犯了私通罪,他因此而推延了满足爱尔兰的希望许多年。即使这种怀疑是没有根据的,它也会同样玷污爱的名声,因为所有能造成善的爱,它必然是自由的、慷慨的、无拘无束的和诚恳的。
传统的教育常常把爱同一般犯罪联系起来,甚至同婚姻中的爱联系起来,传统教育常常下意识地在男人以及女人中起作用,也常常在那些不为习俗拘束以及坚持旧传统的人中起作用。这种观念的影响情况不一,它常常使得男人在***时残忍、粗俗和冷淡,因为他们不能说些女人确实感觉到的话,它也不能使男人正确地把握逐步达到使大多数女人感到快感的最后行动。的确他们常常不能体会到女人应有的快感经验,而如果她没有得到这种快感,是她的爱人的过错。在那些受过传统教育的女人中,常常存在一种冷酷的傲慢和严重的生理拘束,而且也不愿意听任别人温存的身体亲近。一个机灵的求婚者也许能够越过这种羞怯,但是一个尊敬和称赞这种羞怯,把它看做是一个有道德女人标志的男人,大概是不能克服这种羞怯的,这使得婚后的若干年中,夫妻关系也仍然是不自然的和多少有点拘谨的。在我们祖父一辈人中,丈夫绝不会想看他妻子的裸体,而且如果丈夫有这种想法,也会引起妻子的反感。这种态度直到今天还较为普遍,即使在那些摆脱这种观点的人中间,也还存在不少原有的拘谨之处。
在现代世界中,对于爱的充分发展来说,还有一种更是属于心理的障碍,这就是许多人担心不能保持他们原有的个性。这是一种笨拙的和现代特有的恐怖症。个性本身不是目的,它应当是同世界进行广泛接触的结果,因此它必须抛弃孤独性。把个性置于玻璃杯中,它就会萎谢,所以,一个在人类交往中自由扩展的个性必然丰富。爱、孩子和工作是增进个人和世界之间进行广泛接触的最重要源泉。而在这几个方面按时间顺序来说,爱是居先的。其次,爱对于父母感情的美好发展也是必需的,因为孩子最易于重现父母双方的特性,如果父母之间不是相互爱慕,那么表现在身上的特性就只是一方面的,而另一方面的特性将会受到伤害。工作并不是经常能够使人同外界得到更多接触的。而且工作是否能够使人同外界保持更多的接触,这有赖于赋予工作的精神是什么。如果工作的动机仅仅是为了赚钱,那它就没有这种价值,只有体现某种献身精神的工作,无论是对于人,对于事,或只是一种幻想,才能有这种价值。爱如果只是为了占有,那它本身就没有价值,这同仅仅为了赚钱而工作是一样的。为了获得我们所说的这种价值,爱必须自觉地意识到被爱的人的自我同我们本身的自我是一样重要的,必须认识到别人的感觉和愿望同我们本身的感觉和愿望是一样重要的。这就是说,不仅要根据我们的意识,而且要根据我们的本能把自我的感觉推及于他人。所有这一切由于我们的好斗的和竞争的社会,变得难以达到。此外,由于部分从新教运动和部分从浪漫主义运动中产生出来的对无聊的人格的崇拜,也使这难以达到。
在现代不为习俗所拘束的人们中,就我们所说的严格意义上的爱正经受的危险,这是指当人们在任何时候都不再感觉到***的道德障碍时,当甚至一点轻微的冲动就能够达到它时,人们就习惯于把性和正常的感情和爱区别开来。他们甚至可能把性同憎恶的感情联系起来。关于这个问题,英国文学家、家、神秘主义者阿尔都斯·赫胥黎的提供了最好的说明。中的人物,像圣保罗一样,把***仅仅看做是一种生理的发泄。至于同***相关的更高尚的价值,他们看来是不知道的。从这种态度所能产生的惟一结果就是恢复禁欲主义。爱有它自身的正当理想和固有的道德标准。但这些在基督教的说教中是被掩盖的,在相当一部分年轻人中发生的对一切性道德不分青红皂白的反抗中,这些也是被掩盖着的。没有爱的***是不能使本能得到任何深切的满足的。然而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这种情况肯定不会出现,但为了保证达到这种状况,我们就必然会筑起坚固的障碍,以致爱也就难以产生了。我所说的意思是,没有爱的***是没有价值的,并且从根本上来说,应把***看做是以爱为目的的体验。
在人类生活中,爱要求被承认的地位,是很高的。但是爱是一种毫无束缚的力量,如果任其自由放任,它是不会约束在法律或习俗的范围之内的。只要不牵涉儿童,这没多大问题。但如果牵涉到儿童,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因为在同儿童有关的范围内来说,爱不再是自发的,而是服务于人类生理的目的。因此,为了儿童,我们要有一种社会道德,在我们内心存在冲突时,这种社会道德可以凌驾于热烈的爱的要求之上。理智的道德是可以把这种冲突减小到最低限度的,这不仅因为爱本身是善的,而且当儿童的父母相互爱慕时,它对于儿童来说也是善的。总之,为了保证同儿童的利益相关的爱不会有什么障碍,这应当是有理性的性道德的主要目的之一。不过,这个问题要到我们研究了家庭问题之后再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