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墉
|类型:生活·百科
|更新时间:2019-10-06 10:21
|本章字节:4580字
莱克瑟丝湖的沉思
这是一个作家在
冬天与他自己心灵的对话,
以“绵里藏针”的笔触,
透过自然的风花雪月,
反讽人间的爱恨情仇。
如果坐飞机,由纽约曼哈顿往东飞,过了“东河”,飞越广漠平坦的皇后区,看到世界博览会旧址的草原公园(meadowpark),再掠过爱丽塘(allypond)的一片湿地,才离开纽约市的边界,就会看见一个高起的山头。山不过几百英尺,朝北呈阶梯似的一坡一坡下降,伸向“大颈区”(greaneck)外的海湾;向南先有个较大的落差,再平平滑滑地延伸向远处的大西洋;向东则是长岛,那个由阿巴拉契亚山脉(appachians)冲积出来的香肠形半岛。
山头上长满了树,像是一片丛林,但是掠过树梢,可以看见心形的一抹蓝,正好被四周的小山坡围绕着,这抹蓝、这片不过三十英亩的水,就是莱克瑟丝湖(kesuccess)。
据地质学家研究,十五万年前的冰河时期,这个山头远比今天为高,可能还相当陡峭。那时地球的气候寒冷,从北极、加拿大,一路下来都是冰天雪地,终年不融。厚达千尺的白雪一层压一层,变成冰。再由于地心引力,高处的冰逐渐往低处移动,成为“冰河”。
冰河里不仅是雪和冰,也夹带很多岩砾,当它移动时,冰间的岩石摩擦两侧的岩壁和下面的河床,造成“切割作用”。一万年前,地球终于变暖了,冰河开始融解,由西南边的伊利诺伊州一点一点退后。它也不是真退,而是因为南边的冰最先消融,所以看来像是往北退却。冰河融解的水被吸收或蒸发,其中夹带的大小石块则被留了下来,成为平原上突兀的“冰碛石”。
这长岛山头的冰河也渐渐消失,但有一大团冰,由于四周地势较高,被留在其间,虽然融解了,那水却不下去。原来因为经过几万年冰河切磨下来的石粉,留在水底。那石粉是慢慢磨出来的,细得像面粉,厚厚地积在底层,很难让水渗透,于是形成了这个冰河湖。
想当然,莱克瑟丝最早是印第安人的地方,直到十七世纪,荷兰人到了,英国人也来了。他们赶走土著,在湖边建起农场、锯木工厂和旅店。皇室也来旅行,像是英国的韦尔斯王子(后来的爱德华八世),就是此地的常客。接着湖边建起高尔夫球场,艾森豪威尔和鲍勃霍伯都来挥杆;湖边大道上,还举办了越野大赛车。一九四五年,国际人士也看上这块风水宝地,在离湖不远的地方成立了联合国总部,有五十一国的旗子在此飘扬。短短五年间,开了八百多次会议,涌来一百六十多万的访客。
那时候的莱克瑟丝可热闹了,湖边的高尔夫球俱乐部总开派对,天空中有人驾小飞机翱翔(有一架掉进湖里,但人未受伤),湖上可以泛舟、游泳,沙滩则成为日光浴场。但是交通太不方便了,湖边小区又不准盖公寓,使联合国三千多员工的住宿出了问题,加上居民排斥,联合国终于在一九五一年迁到曼哈顿。
莱克瑟丝湖又恢复了宁静。居民们痛恨过去的喧哗,严格规定湖上不准游泳,不准泛舟,不准垂钓,不准打猎。湖边的旅店拆掉了,且划出四英亩的森林作为野鸟保护区,盖了野鸟观测站。在夏秋间张起网子,网住迁徙的小鸟,一一作记号,再纷纷放飞。人们早已发现因为这是个在平原上隆起的山头,又有湖和树林,是候鸟们的必经之地,从观察统计候鸟的数目和种类,可以分析自然生态的变化。
对于一只鸟,飞着飞着,能看见下面山头一片蓝蓝的水,大概很少有不停下来瞧瞧的。因此,莱克瑟丝湖成为百鸟乐园。一批又一批的候鸟——加拿大雁、绿头鸭、鱼鹰、海鸥到白鹭、苍鹭和蜂鸟换班似的,随着季节递而来来去去。湖边的大石块上总看见鸬鹚和乌龟一起晒太阳,草丛中的花栗鼠和野兔引来鹞子和老鹰。湖水清澈见底,下面是冰河带来的各种岩石。有圆得出奇、大如人面的鹅卵石,条纹的沉积岩,斑斓的花岗石和半透明的雪花石。晴朗无波的日子,可以看见盈尺的鲈鱼、石斑、鲶鱼和小小的鲫鱼。湖底无淤泥,不能种莲花,但是湖滨长满如剑的菖蒲、野蒿和不知名的小草花。
湖的南侧和西边有十多户人家。大概住久了,也可能为了不打扰野生动物,很少有人在湖边嬉戏喧闹。又因为地处山头,不像一般湖水总在低处,由四边可以清清楚楚地望见;加上临马路一侧有高尔夫球场、私人庭院和树林阻隔,使人们几乎忘了这湖的存在。只有到冬天,树木落尽了霜叶,才可能在经过时,惊见穿林而来的潋滟波光。
被人们遗忘,对大自然来说是何其美好的事!使花鸟虫鱼都能各安其份。所以我搬来湖畔,即使临水徜徉,也轻手轻脚。又留下靠湖的另一半庭院,完全不加开发,任杂草丛生,藤蔓攀援,杨柳猖狂。往湖上望去,竟有置身荒郊野外的感觉。湖上空旷,雁鸣鸥歌时时入耳,越山风起,则能摇窗撼户。秋天,橡树枫树的红、银杏胡桃的黄,加上槐树小小的叶片密如雨下。春日,辛夷、杜鹃、樱花盛放,柳梢织起薄纱,湖上雾起,小鸟们像拉着长线飞过,或站在枝头求偶高鸣,更是美得醉人。
湖畔是最适于沉思与观想的。对着一片“静中之动”与“动中之静”,看天光云影落入水中,再映射出满室流金,总能驰骋我的想象,于是任思绪滑过,无羁无绊地写成这本书。可能题材很特殊、很冷僻、很生涩,却是我心灵的对话。其中有不少“绵里藏针”的笔触,希望如梅圣俞所说“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
名为《花痴日记》,是既与十年前的另一本怪书《杀手正传》配对,又因许多题材涉及园艺。
心很大、书很厚,先出《冬之篇》,有投石问路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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