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兆言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28
|本章字节:1952字
快过年了,报纸上要组织版面,免不了谈过年。电话铃声不断,记者小姐的细语不绝于耳,有约稿,有电话采访。我照例先回绝,然后在记者的追问下,勉强说些什么。
有记者问,过年给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这是非常典型的提问,聪明的不聪明的都这么问。我通常也是实话实说,没什么最深印象。过年就过吧,年年要过的,就像要吃饭睡觉,顿顿要吃,天天要睡。有一年,记者问赞成不赞成燃放爆竹,我说不赞成,结果报上登出来,紧接在后面发言的一位名人主张大放特放,说这是一种传统民俗文化,象征着喜庆吉庆,象征着民族和家族的繁荣。我不赞成,倒显得没有文化了。
不由地想到了另一种民俗,烧纸钱祭祖。我不赞成大放爆竹,说白了,是嫌太闹。文化不文化,从来都是蒙人。想起了那时候,凡和传统沾点边,统统成了封建。有一年在外祖母家过春节,在舅舅的带领下,竟然偷偷祭起了祖宗。我的一个上海表弟开始胡说八道,说看见供桌边坐了几个老人在喝酒,其中一个长得很像我的舅舅。长辈们立刻认定是死去多年的外祖父。表弟那时候才七八岁,童言无忌,他这么随口说说不要紧,把我们一帮孩子吓得不轻,两个表妹顿时花容失色。
祖父过世时已经九十四岁,母亲提出来要祭祀,仿佛乡间那样供一下。父亲说,祖父生前从来不相信这些封建迷信,还是免了吧,于是就免了。这年我三十一岁,自记事以来,家庭成员中第一次有人病故。也是在同一年,八十四的外祖母逝世。四年后父亲又突然病逝,非常突然,好端端的,说没了就没了。
父亲的过世,让我感到很悲哀,很无奈。生死相隔,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情,只能是笨拙地烧烧纸钱,每年三次,一是在清明,上坟的时候。一是七月十五,民间的所谓鬼节。还有一个就是大年三十夜,不仅要烧纸钱,还要在家里三荤四素地祭奠。
现在流行到外面去吃年夜饭,既热闹,更省事,稍稍好点的馆子,早在几个月前就预定一空。母亲和我商量,是不是也与时俱进,干脆到外面去吃一顿。我知道豁达的父亲在另一个世界不会缺钱花,也不相信他在大年三十,会跑来与我们在一起度过除夕,虽然有些心动,想到已成为惯例的祭奠,想到那个含有特定意义的三荤四素,还是决定放弃去外面吃年夜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