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兆言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28
|本章字节:2072字
小时候,西瓜总和澡堂子连在一起。说不清为什么,反正家门口那个人民浴室,到了夏日,它就兼卖西瓜。买的多,便服务周到,可以送货上门。我的小床底下,到日子排满了陵园西瓜,个头都不大,像故事片《地雷战》中的地雷。来送西瓜的伙计,照例说一口地道的扬州话,老练地敲着西瓜,生的往里放,熟的搁在外面,关照一番,汗淋淋地去了。
有一年,在浴室看见两个光溜溜的家伙,大大咧咧问伙计,说今年怎么不卖西瓜了。伙计说,卖什么西瓜呀,外面乱哄哄的,不敢卖了。光溜溜的家伙便说,怎么能说乱呢,我们哥俩刚从北京串联回来,这形势是一片大好。转眼已套上了衣服,我看见两个家伙的胳膊上,都带着红袖章。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带这玩竟,物以稀为贵,后来见多不怪,很快连澡堂伙计也套个红匝在膀子上。
我的童年记忆,伴随那个特殊年代逐渐清晰。印象中,过去的水果店不卖西瓜。公家水果店很少,私人好像又不可以开店,西瓜也不在街头上卖。吃的西瓜,都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直让我想不明白。运动开始的那几年,父母境遇极惨,或许根本没西瓜吃。毕竟四十年前的往事,我的记忆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也许,很重要一个原因,还是我不喜欢吃西瓜。不喜欢,就不会往心上去。小时候因为要吐籽,真是一件让人扫兴的事,怕麻烦,把籽咽下肚了,大人一个劲地吓唬,说是要拉肚子,会肚子痛。西瓜对于我,唯一有趣的记忆,是跑得很远地去拎一桶井水。住的地方叫杨公井,此地偏偏没井,必须跑到另外一条叫户部街的小巷去取水,水取回来,把西瓜浸在桶里,在当时,这就是所谓的冰镇西瓜。我并不觉得井水浸过的西瓜有多好吃,享受的只是大人的交口称誉,小孩子总是有虚荣心,能听到表扬,就心满意足。
我的祖母晚年是在北方度过的,她临终之前,南方人的思乡情绪强烈,突然想吃西瓜。于是到处去找,是50年代中期,听父亲说,在这没有西瓜的季节,为了弄到西瓜,花费了太大力气。后来终于找到,在一个大冰窖里,价格自然不菲,打开以后,内容已经很不堪,像棉絮一样食之无味。
冰箱之普及,真正的“冰镇西瓜”已不稀罕。种植技术革命,让西瓜失去季节。骄阳似火,酷暑难熬,满大街都是愁眉苦脸的瓜农。瓜贱伤农的老调正在重弹,昨日黄昏散步归来,妻子说,我们买个瓜吧,卖瓜的太不容易。餐后边看电视,边分食西瓜。我感慨了几句,女儿不耐烦,说吃西瓜就吃西瓜,怀什么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