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开始练习

开始慢慢着急

着急这世界没有你

已经和眼泪说好不哭泣

小勇唱来唱去，刘德华的一首流行歌，只会其中这么几句。一起干活的人都习惯了，有时候还是忍不住打趣，说你小小年纪，能不能唱几句别的什么，别成天都是练习和着急，练什么习，着什么急呀。小勇懒得去答理这些俗人，他仍然是干自己的活，唱熟悉的几句歌词。渐渐地，别人受他影响，不知不觉会跟着哼唱，都不是唱歌的人，一个个拿腔走调，和小勇唱的词一样，念过来道过去，就这么几句。

小勇的工程队又一次面临搬家，日子已定下来，是明天。对于一次次搬家，小勇早习惯，唯独这一次，有些依依不舍。他舍不得护士学校的那些女学生，过去的几个月里，一有时间，便情不自禁跑到北面阳台，偷看对面的女学生。他们干活的地方和对面的房子挨得很近，近得那些女孩子不拉窗帘都不敢换衣服。当然也有胆大的，运气好的时候，小勇他们能看到她们的一举一动。女学生穿着花花绿绿的胸罩三角裤走来走去，白花花的肉体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仿佛是在示威。天太热了，谁说不可以这样呢。看着那些青春靓丽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小勇仿佛又回到自己当年读书的学校。

一转眼，辍学打工的小勇来到这个城市，都三年多了。来的时候，他只有十五岁，还是个毛孩子，刚刚开始发育。现在的他人高马大，重重的小胡子，完全是个帅小伙子模样。三年来，小勇一直在做装潢，干的是水电工，熟能生巧，用师傅周智慧的话说，他已从刚开始的什么都不会，到可以当个人用了。事实上，小勇不仅学会了手艺，还学会了抽烟。一起干活的人都在忙，小勇独自一人在北面阳台上抽烟，张望着对面的一大排女生宿舍。

那个白白胖胖的丫头，从窗里探出身来收衣服，她先看了这边一眼，似乎预感到会有偷窥的眼睛，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要干的事。她将晾在外面的胸罩短裤收了回去，在消逝之前，又一次匆匆扫了这边一眼。这一次，她看到了小勇，他们的目光有了最短暂的交锋。胖丫头瞪了他一眼，然后气鼓鼓地消失了。小勇为她的举动感到恼怒，甚至可以说是暴怒，他狠狠吸了一口烟，剩下的烟蒂扔了，缓缓地将烟雾吐出，嘴里忍不住嘀咕，人家都要走了，你这臭丫头，一点交情都不讲，我在你身上真是白用心了。很快，愤怒变成了失望，变成了沮丧，对面一大排敞开的窗户再没有任何动静，时间仿佛停顿静止了，明晃晃的玻璃反射着夏日灼目的阳光，黑乎乎的窗洞深不可测。

小勇茫然地望着对面。说老实话，他喜欢藏在窗户后面的每一位女生，她们一个个都很可爱，只要人家愿意，小勇愿意娶她们中间的任何一位做老婆。他总是想入非非，想象自己与这些女学生一起上学，同出同进，坐在同一间教室里，看着一位漂亮的女老师在黑板上写着什么。当然，在这些女学生中，他最喜欢的还是这位白白胖胖的丫头，又白又胖显得很喜气，小勇这段时间一直把她当做了自己的梦中情人。

明天，小勇就要随装璜队搬家。明天，小勇就要走了。他知道眼前的这一切，从此和自己没有关系。这些挂着诱人的女孩子内衣的一扇扇窗户，这些与他年岁相仿的女学生，还有那位梦中情人白胖丫头，都将在他的生活中永远消失。

小勇的师傅周智慧是工程队负责人，一起干活的人，包括小勇，都叫他周经理。这支短小精悍的工程队也就七八个人，挂靠在好佳美装潢公司。公司老板是周智慧的大舅子，姓俞，大家都叫他大老板。大老板是个很能干的人，这些年挣了不少钱，租了漂亮的门面房，养了个年轻的女秘书，手下挂靠着若干个经理，只要能接到活，一个经理就是一个工程队。周智慧的这几个人，差不多算是大老板的嫡系部队，与大老板都有点沾亲带故。首先，大老板的太太老板娘小周便在这边，其次，还有大老板的妹妹周智慧的老婆小花。除了这两个女人，还有木工大刘和小刘，这两人是堂房兄弟，是周智慧一个村上的，跟在他后面混已经很多年。再加上小勇和瓦工周晓东，他们是老板娘小周村上的人，大家都同宗，按辈分算，周晓东与老板娘同辈，比小勇低一辈，还得叫小勇叔叔。

到新东家第一天，大家都不太快活。本来说好，做完这家就发拖欠的薪水，大老板借口东家钱没拿出来，又一次把发薪水的日子推迟了。虽然责任明摆着在大老板那里，大家的不满却集中在周智慧身上。不管怎么说，你们一个当老板，一个当经理，都是一伙的。干活给钱，天经地义，干了活不给，这就是剥削。周智慧见大家脸色不好看，讨好地说今天放假，我请你们出去娱乐，先吃大排档，然后看表演。老板娘小周听了不乐意，说不是没钱吗，没钱还出去骚包。小花接着说，就是，不如把薪水发了，大家有了钱，自己娱乐，谁要你充大佬好请客。大刘说，小花这是心疼周经理的银子，不就是吃个大排档吗，不就是看个表演吗。

小勇倒是挺乐意他师傅请客，毕竟是白吃白喝。七个人花了七十块钱，在大排档上痛吃一顿。菜不多，米饭随便加。小刘觉得不过瘾，说什么时候菜也能随便吃，这日子基本上就小康了。周智慧笑他少见多怪，说小康哪能就这标准。你小子真是没吃过自助餐，自助懂不懂，就是只要花钱进去，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位于城郊结合处的表演，要想看到精彩之处，必须晚一点才行。周智慧和大刘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地方，节目已开始，他们慢吞吞地一点都不着急。好不容易进场，看完货真价实的脱衣舞表演，时间不早了，周智慧带着小周和小花坐公交车先走。其他人意犹未尽，想散会步再回去。周智慧不放心，关照大刘说这个地方乱，很乱，当心一点。大刘说周经理你放心，至多也只是让他们开开眼，那种事绝对不会做的，你一千个一万个放心，就算想做，口袋里也得有钱不是。

小勇跟着大刘他们在街上走，心里咚咚直跳。脱衣舞表演早就结束，那几个震慑心魄的镜头，虽然短暂，虽然是一晃而过，却还在他眼前一遍遍闪烁。几个人中间，只有他是未婚，因此都拿小勇调笑。小刘说今天这节目，小孩子不宜，你是未婚，不该看的。周晓东跟着起哄，说我们都是过来人，开过荤的，你不一样，还不知道女人怎么回事。小勇红着脸不吭声，大刘安慰他说，别听他们的，要知道怎么回事还不容易，只要你想，我们今天就给你找一个。

此时正走在一条满眼皆是洗头房的街上，洗头房里灯火辉煌，衣衫暴露的小姐大胆招呼着。大刘他们被拉进了一家洗头房，老板娘一定要展示自己的姑娘，说办不办事无所谓，这些丫头你们不好好看上一眼，实在是可惜了。大刘笑着说，不瞒你老板娘，我们都是打工的，哪来的钱。老板娘说，笑话，这年头谁不打工，这些丫头还不跟你们一样，都是从农村出来。买卖不成交情在，大家都农村人嘛，你这位大哥一看就知道是当老板的，先挑一个吧。大刘一本正经地说，不行，得了病，回去不好跟老婆交代。老板娘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想到一黄段子，说我明白大哥的意思，大哥的意思是你得了病，老婆就会得病，老婆得了病，村长又会得病，村长一得病，全村的人就遭殃了。老板娘的话把大家都引笑了，这个段子流传很广，小勇他们人人知道，小姐们当然也知道。大刘连连摇手，说别逼我们犯错误好不好，我刚在那边看见警察了，你们不怕人家突然闯进来。

老板娘笑容可掬，警察，哪来的警察，这里只有保安。再说了，没有保安，我们怎么做生意。大刘做手势示意大家走，老板娘过来拦住了，一把拉住小勇，吓得他脸色发青，像被捉住的贼一样。小刘说你们别瞎闹好不好，人家还是童男子呢，别吓着他了。老板娘说，不错，我们就是想吃只童子鸡，小兄弟，你留下来，我们不收你的钱了。小勇用力甩开了她的手，一个箭步冲出去，老板娘声音追在他后面喊着：“小狗日的，你把老娘的手都弄疼了！”

回去要走四站路，天有点晚了，大家还是愿意走，都没有倦意。一路上，仍然是在笑话小勇，一个劲儿地拿他打趣。小刘说，你怕什么，叫你留下就留下，不是说了不收你的钱吗。周晓东说，就是，不玩白不玩。大刘冷笑说，天下哪有这好事，真拿不出钱，人家找来黑社会，准保把你的屎都给打出来。周晓东说用不着黑社会，刚刚小勇已吓得差不多尿裤子了。小勇不吭声，随他们去说，说什么都不表态。

调侃完了小勇，话题到了先回去的周智慧身上，小刘不无感慨，说我们扯什么都没用，还是人家周经理实在，早早地回去了，真枪真刀，也不知道今天晚上是跟谁快活，我说你们猜猜看，他会跟谁？由于大老板养了个女秘书，周经理浑水摸鱼，早跟老板娘小周悄悄有了一腿，这已是个公开的秘密。大刘说，肯定是跟小花。小刘问为什么，为什么不是跟老板娘。大刘说，今天我在厕所里看到老板娘刚换下来的卫生巾，你想人家身上不方便，怎么会跟周经理乱搞呢。小刘说你大刘真厉害，连老板娘来这玩意儿都知道。大刘说，我还有更厉害的，只是你们都不知道。一直不吭声的小勇发话了，说大刘你有什么更厉害的，说给我们听听。大刘说，妈的，这小子刚刚是死活不开口，现在倒又活过来了。我告诉你，这种事情，不能说给你听的，少儿不宜，知道不知道。

大家都知道大刘喜欢吹牛，吹牛向来是他所擅长，要是不吹牛那就不是大刘。过了片刻，他果然开始吹嘘自己的艳遇，说他与小花有过那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小刘说你能和小花有事，那我就和老板娘有事了。大刘说你起什么哄，我这可是真的，你说你可能吗，老板娘怎么会看中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小刘说，你干吗不撒泡尿照照，小花又凭什么能看上你。大刘得意扬扬，说好钢得用在刀刃上，我告诉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能搞到小花，凡事它都得有个道理是不是，天阴了才会下雨，雾散了才会出太阳，我一说出来，你们就都相信了。

那天晚上，小勇彻夜难眠。回去已很晚了，大家都倒头睡大觉，小勇心头有些乱，信马由缰胡思乱想。从护校的那个白胖姑娘，想到了脱衣舞女郎，想到了洗头房的老板娘，想到了大刘说的他与小花的艳遇。

第二天，老板娘小周问，昨晚去什么地方了，半夜三更才回来。小勇说没去什么地方，就在外面瞎走走。小周不相信，说瞎走走，那他们怎么都说那些女人拉着你不放手。小周洋溢着神秘的笑意看着他，小勇无话可说，气鼓鼓地埋头干活。小周走了，小花又过来，也用同样的问题问他。小花说，小勇，你年纪轻轻，可不能不学好呀。小勇不愿意理她们，心里有些恼火，因为他最讨厌这些明知故问和暗示。谁都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大家就喜欢不怀好意，拿无中生有的事取乐。

接下来几天，小勇干活十分卖力。休息的时候，他仍然喜欢跑到阳台上，抽一支烟，望一会儿呆。不过，这个阳台什么风景都看不到。他们现在是在一个新的小区干活，差不多家家都在搞装潢。东家是个姓姚的整形医生，很有些名气，什么开双眼皮，隆胸，人造处女膜，***增大，他都能做。这年头，整形医生最赚钱，只要看新房子的面积就知道了，差不多有三百平方米，小勇他们是第一次装潢这么大的房子。姚医生心很细，要求很高，水电管线安排了一路又一路，小勇打了无数的洞，墙上和地面上凿了无数个槽，纵横交错，弄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有些糊涂了。

姚医生对小勇说：“我的活，不着急，慢慢地给我干，只管慢，最后把活给我干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