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路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31
|本章字节:6082字
在那家灯光昏沉的咖啡馆里我还是点了啤酒。对面坐着两个女人,出乎意料。不知道同时对付两个顾客是如何计价的,幸而我只是玩票罢了,不需要对职业操守或是行业规则做太多的计较。其一是打电话到公关公司的女主顾,四十来岁,微胖,脸颊两侧有浅浅的褐斑,穿着很考究的衬衫,很有深意地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时不时摆弄一下手机,看来是个女大款。其二是个戴眼镜的女人,三十多岁,长得相当不错,颇有知识分子气息,怎么看都不像是需要花钱买欢的——如果和我聊天也算是欢的话。
“你是大学生?”女知识分子问我。
“有学生证的。”
“给我看看。”她说,“你们这行里有相当多的人冒充大学生。”
我有点不悦,说:“学生证不能给你看,如果你需要有人聊天的话,我可以保证我比一般的大学生聊得更好。当然,我仍然是大学生。”
“一本还是二本?”
“大专……”我立刻泄气。
“什么专业?”
“计算机。”
“有意思。”她摸了摸下巴,说,“你们这行应该是学文科的或者学艺术的更多些吧,现在理科男生也做兼职‘三陪’了。”
“生存压力太大了呗。”说实话我完全不了解所谓这行的内幕,只能胡编编了,虽然是第一次上岗,但不愿意让她看出我是个新手,也是为公司负责,“其实我觉得体育系的更适合些,你觉得呢?”
旁边的女大款噗地笑了出来。
女知识分子说:“你还挺有幽默感的,虽然我最不喜欢的就是i男,但你是个例外。怎么称呼你?”
“夏小凡。”
“我叫王静。”她又指了指女大款,“这位是胡姐。”
我站起来,毕恭毕敬地举杯:“胡姐,幸会,幸会。”
胡姐的眼睛比王静毒,说:“你做兼职应该不是很久吧?”
“说实话,第一次。”
“看你的衣服就知道,说话也劲儿劲儿的。”胡姐淡淡地说。
“如果很介意的话,我可以退场。”我说。
王静说:“不用,你这样挺好的。”
聊天的过程比我想象中有趣,女知识分子很健谈,经常问些出乎意料的问题,比如我的兴趣爱好是什么,找工作是不是很艰难,对社会问题怎么看,对交友中介是怎么看的。我一一作答,聊到一半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我在召开记者招待会。胡姐一直没怎么说话,这中间她走开接了一个电话,回过来对我们说:“我有点事儿得先走,你们聊着。”王静说:“你忙你的去。”
剩下我和王静。我一相情愿地想,她会不会带我去购物什么的,哪怕看一场电影呢。她好像并没有这个打算,这让我稍稍失望,但这毕竟是第一次出演,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只要没演砸就算我大功告成。
轮到我问她了:“为什么不喜欢i男?”
“乏味、固执、野心勃勃。”
“这个时代要是i男还不具备野心的话,那就没天理了。朝阳产业啊,虽然有点泡沫的嫌疑,但不可否认还是朝阳嘛,遇到下雨天算我倒霉。”
“动辄就说这个时代如何如何,是你们i男的特点。内心觉得这个时代属于你?那为什么还出来做兼职呢?”
“你这叫偷换概念,你见过乏味、固执、野心勃勃的鸭子吗?都很聪明吧,都有点情趣吧,都知道哄你开心吧。难道这个时代属于鸭子?”
她乐了:“就行业论行业嘛。这个时代还真说不定就是属于鸭子的。”
“乳沟时代。”
“什么?”
“有个女孩说过,我们生活在一个乳沟时代,乳沟只是一道阴影,连器官都算不上,但要是没有乳沟的话,那就连***都不存在了。”
“这个说法挺有意思。”
我拿起桌上的餐巾纸擦嘴,纸在她面前,拎起来发现下面还有一个黑色闪着红灯的小玩意儿。我学电脑的当然知道那是录音笔。我说:“喂,这个,是什么意思?”
她像挨了烫一样把录音笔揣到小包里去了。
“你是公安局还是记者?”
“猜对了,记者,报社记者。”她索性递过来一张名片,市晚报的王静,电话、手机、email一应俱全。这份报纸我经常在报摊上蹭看,买一张《环球时报》蹭看五分钟的《市晚报》,看看本地新闻有没有谁被榔头又敲死的消息。
“你是要做报道吗?关于市的鸭子?”
“不,是关于市的大学生的深度报道,鸭子是其中一个选题。我知道胡姐认识一些这样的人,就让她带我过来了,没想到你是第一次干这个,倒也挺好,更真实一些。”
“类似破处直播,对吗?”
“这个说法不太好,应该说,更容易使人们产生同情心,在猎奇方面则稍弱。”
“鸭子中间有大学生,是可以理解的,但要是大学生中间有鸭子,就不太好了,不利于精神文明建设。”
“那可以写成报告文学给什么《法制时代报》的。”她故意寒碜我,“那种报纸最爱刊登这类故事。”
“可不可以不写我?”
“放心,用化名的。”
“有稿费吗?”
“当然没有,不过我可以请你吃顿像样的晚饭,想吃什么?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吃铁板牛扒。”
“那就海鲜吧,我要吃生蚝。”
我想我真是完蛋了,和那次广告公司的面试一样,我总是在做错之后还会再错一次,错到自己连后悔的心情都没有。
后来我们去了更多的地方,一次自助海鲜大餐,一段在市中心回旋的步行路程,一间冷清的酒吧。市的中心地带显得平静而有序,所见所闻的事物像流水滑过我的身体,有一点陌生,有一点惊喜,瞬间就消失去了另一边。我以一个贫困大学生的典型、未来风月场所的隐形人,或者必须提前向时代道歉的i行业bug男,陪同着资深美女记者王静,似是而非地流连于夜色中。非常像异次元世界,我入戏了,在这样的场所,我根本不是我自己,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找到自己。但这感觉非常不错,近似于幻觉,近似。在酒吧里,我一下子跌到了很深的地方,那里只有我和她,但是灯光、音乐以及某些遗留下来的气味却仿佛这里有很多隐形的人存在。我从包里拿出那张《lovelife》,让侍者塞进cd机中,音乐将我拉到我所熟悉的地方,我们不再谈任何事情,就着吧台喝了很多酒,所说的话像散落的珠子四处蹦跶。
我想我要是能在所有的场所听这张唱片,不是通过耳机,而是用喇叭,但周围的人却都失聪,或根本不存在,那该有多爽。王静喝高了,身体随着音乐前后摇摆,她说那首《snigh》相当不错,我说这首歌常让我看到自己在空旷的地方奔走,整个世界空荡荡的,只剩下我和另一个人。她问:“是什么人呢?”我说:“我也不知道,我从未能够知晓,却常常触摸到了他。”她误解了,她说我可能有点孤独。我说:“不是的,那个人不是什么女孩什么爱人,是一个从井里爬出来的杀人狂。”她尽管有点醉,还是哆嗦了一下,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我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她显然更不安,我用手抚摸她的头发说:“你念大学的时候一定是校花吧?”她从高脚凳上滑下来,退到一边打手机,片刻之后有个男人走了进来将她扶了出去。临走前她还记得埋单,并且扔给我一张二十元的纸币,说:“打车回去吧,你这个小男娼。”我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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