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崩溃(2)

作者:路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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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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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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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126字

我们两个,开始数马夹袋里的东西,接着又把所有的药品说明书看了一遍,我把所有的药按剂量吃了下去。时间仍然像一部闷片般地缓慢,来自发烧和瘙痒的两股力量快要把我撕裂了。后来有个五六岁的孩子,头破血流,号啕大哭着被大人送进了急诊室,护士的动作慢了点,抱小孩的大人就照着护士的脸上打了过去。总算找到了一点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事情,我拎着马夹袋跑去看热闹。


她说:“哎,好可怜,‘六一’儿童节被打。”


“说小孩还是说护士?”


“都可怜。”


“在这个节日为了小孩去打大人,应该是合法合理的事情吧?”我说,“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这样的节日。”


“前提是你得先要头破血流。”


“那也值得。”


直到这出戏看完。


她跑到超市里去买了很多饮料,装在另一个马夹袋里。我说这么多喝不掉,她说:“留着车上喝。”


“什么时候走?”


“差不多就现在吧。”


“我就不送你了。”


“一身皮炎,好好回去睡觉吧。”她从口袋里摸出钥匙给我,“我那房子还有一个星期租约,你可以一直睡在那里,到时候房东会来找你的。把钥匙给他就可以了,另外还有水电煤我已经交了押金八百块,不会超过这个数字,退钱给你你就拿着自个儿去花吧。”


“我怕你姐姐进来把我给弄死。”


她打开一听可乐,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也不一定是她。可能真的是我精神分裂呢?”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说:“刚才在浴场里,看着水流到排水孔里,觉得自己在缩小,缩小,整个儿被吸了进去。以前那个井可能还在那儿吧,一百多米深的井怎么可能填平?始终是存在的。”


我说:“别怀疑自己了,我确信昨天晚上有人在你家门口晃悠,不是幻觉。”


“真的?看到那人的样子了吗?”


“没有。”我说,“确实有人,这就够了。”


“昨天晚上,”她捧着头说,“昨天晚上我又梦见那个死去的女工了,我梦见她至少有一百次了,她就在我的梦里走过,我想我的幻觉可能和她有关吧。真不该和你去祭什么猫,我脑子好好的一下子又掉井里去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你。”


我的血一下子涌上头顶,又一下子退去,像浪潮一样拍打着脑神经。“那个女工,”我说,“她有对你说过些什么吗?”


“不记得了。这个幻觉太可怕了。”


“那不是幻觉,只是梦。”我说,“不要去想了,你很正常,看到了尸体所以受了刺激,这没什么的,会过去的。我言辞贫乏,不知道怎么才能解释清楚。我们内心的黑暗与世界的黑暗是隔离的,中间的屏障就是你自己。这两者,必须界限分明。”我握住她的手,“我会来找你的,还有最后一点事情办完了就来。至少等我搞定这一身疹子吧。”


“和我在一起?”


“没错。”


“不问问我去哪里?”


“这不还没到最后分手的时候吗?”


“去南京,看有没有适合我的职业,大概还是会去做咖啡店女招待吧,不过也说不定。来找我就打我手机。”


“一定。”


“去给自己配个手机吧,不然找不到你。”


“一定。”


“还有一刻钟。”她说,“这是第一次和你度过完整的二十四小时,最后一刻钟怎么度过呢?”


“要不,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用一刻钟刚刚好。”


我回到学校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退烧片吃光了,不想再去买,吃下去的抗过敏药让我瞌睡连连,坐在公交车上几乎就要跌入混沌,不过我还是坚持住了。我在食堂里买了二十个包子,装在放药的马夹袋里,又去小卖部买了几瓶纯净水,打算去咖啡女孩的家里。至于是去坐禅还是打埋伏就完全看我的运气了。后来想想,什么娱乐都没有,可能会挺不过去,于是回到寝室去拿几张唱片。


老星在屋子里等着我。


“出去旅行?”他问我,“买这么多包子和水。”


“不,应该说是出去面壁。”我放下马夹袋,爬到床铺上收拾我的唱片,听见身后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一看老星已经抓着两个包子,嘴里还有半个。


“当心噎死。”我说。


他满嘴粮食含糊不清地说:“来,坐下,打牌。”


牌局是我大学时代永恒的主题,甚至超过了网吧,超过了摇滚,超过了我对长发校花的怀恋。只不过物是人非,锅仔疯了,亮亮去了地下室,齐娜被一锤子敲死,剩下我和老星两个人,世界已被海水淹没了大半,剩余的部分正在继续沉沦。我说我不想玩,他说:“你非玩不可。”


“两个人怎么玩?”


“玩跑得快。”


“那个没劲,小孩子玩的。”


“在最简单的游戏里有着最深刻的智慧,摒弃技术,只看运气。你觉得没劲只是因为赌得不够大而已,一张牌一根手指头怎么样?”


“我不喜欢运气游戏,那不是真正的输赢。”


“错!如果我和你,坐在这里玩一辈子的跑得快,最后出来的结果就是真正的输赢。”


我估计他脑子出问题了,齐娜的死对他影响不小。我放下包,坐在他对面。他开始洗牌,这时我注意到他的手上全是伤,那是用拳头砸在什么硬物上造成的。我没问他,静静地看着他发牌,三堆牌发在桌面上,他没摸,我也没摸。


“赌什么?”我问。


“输的人去面壁,赢的人去旅行。”


“挺好。”我伸手摸牌。


第一局我被他全关,一张都没跑掉。我洗牌,他点了根烟,说:


“那天在公安局我还是去看了齐娜的尸体。手看了,脸也看了。”


“怎么想起来现在说这个?”


“之前不想说,是因为觉得,告诉你没有意义。”他说,“不过那个记忆无法洗掉,告诉了你,至少对我有一点意义吧。”


我发牌,没问他看到了些什么。


他说:“只有怀着巨大的仇恨,才会把人敲成那样。”


他把烟灰随意地弹在地上。第二局我再次被全关。


“之前我说是小广东干的,你说,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凶手。”他说,“你喜欢讲究动机,对不对?”


“我看不出小广东有什么动机杀齐娜。我还是那句话,相比之下,你比他更有动机。这年头杀一个陌生人可以没有动机,但杀熟人那一定是有预谋的,不可能没有动机。而且,最重要的是证据,比如说凶器、作案时间、现场的脚印、衣服上的血迹,这些都掌握在警方手里。你能检测dna吗?古典推理只存在于中,科技已经发展到这个境地,不会再有一个侦探运用推理法在我们中间挑出一个凶手,还能令其自己招认。没这回事。”


“你又错了。为什么排查法可以找到凶手?从几万人里找出一个敲头的,排查法简单来说就是排除法,是没有dna证据的前提下做的概率计算,只要凶手被列入了嫌疑人名单,他就一定会被审讯出来。dna是后设的证明。”


“你有权保持沉默。”


“你外国电影看太多了。”


第三局,我输了一张牌,龙头没扳回来。我开始抽烟,给自己开了一瓶纯净水,喝水。


老星说:“如果我现在杀了你,你猜猜我有什么杀人动机?”


“猜不出。但你会留下证据,跑不掉。”


“如果排除掉所有证据的因素,通过动机你能把我列入嫌疑人名单吗?”


“不能。”我说,“看不出你杀人的动机,也看不出你有精神错乱的迹象。”


“我有动机。”


我扔下手里的牌说:“不玩了。”


“继续继续,我话还没说完。”


“有话就说完。”


“那就陪我打牌。”


老星说:“你知道吗?有一种传说,两年前那个仓库管理员并不是真正的凶手,他只是被用来顶罪的。不过,自从他被枪毙以后,这儿确实太平了很长时间,说明真凶是被抓到了。”


“理论上没有一个司法机关会用顶罪的方式来处理连环杀人案。”


“是的。可是五月初我们学校有女生被装修工敲死在厕所里,一度成为敲头狂复活的证明,谣言满天飞。齐娜被杀那天,凶手用的也是同样的手法,但装修工却几乎是同时被警察在异地抓获。这说明什么?难道敲头是很流行的杀人手法吗?为什么不用绳子勒死?”


“这一点和我设想的一样,凶手很可能是熟人,用锤子敲是因为想制造连环杀人的假象。”我想了想,补充道,“但也不排除是模仿犯。换句话说,即使是熟人干的,你难道能确定嫌疑人的范围?齐娜身边有多少熟人,有多少半生不熟的人,你清楚吗?”


“我刚才说过,只有怀着巨大的仇恨,才会把人敲成那样。”老星站起来,平举起左手,用右拳击打着手背,说,“还记得杞杞说过的吗,凶手是从后面摸过来,一锤敲在后脑,立刻逃跑。两年前所有的敲头案都是这样的模式,也因为这个模式,很多人是重伤,只有我们学校那个校花比较倒霉,一锤子就敲死了。”他转身面对着我,把右拳伸到我的眼前,“而齐娜,她是被敲了无数锤,后脑、太阳穴、脸,凶手是怎么敲的,你用屁股都能想明白。她挨了一锤倒在地上,凶手像敲一个桩子一样把她敲成了肉泥。”


我默然不语。继续喝水。


老星说:“怎么会那么巧?她去祭猫,就撞上了凶手?这种概率低到什么程度?假如有变态狂存在,为什么一个总是在晚上动手的家伙会选择在下午行凶?如果他见人就杀的话,为什么没有疯狂到跑去市中心随便敲人?你看过一些犯罪学的书,我也看过,不比你傻多少。简而言之,作案模式根本不一样,这是一起独立的案件。”


我打出了手里的最后一把牌,说:“我懂你的意思了,谋杀,对吧?你输了,洗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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