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照片

作者:周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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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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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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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450字

这天晚上,蒋中天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公寓里似睡非睡,忽然听见好像有人在悄悄地拽门。


他竖耳听,那声音又消失了。


他合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拽门的声音又响起来。


他打个冷战:谁在门外?


在哈市,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住址。


难道是有人走错门了?可是,他为什么不按门铃?


很显然,门外的人不想弄出响声,他憋足力气一下下拽,似乎要把厚厚的防盗门拽下来。


蒋中天爬起来,悄悄走出卧室,来到防盗门前,透过猫眼看出去……


洪原竟然直挺挺地站在昏暗的楼道里!


楼道里亮着灯,他站在昏暗的灯光下,满脸贴着白花花的创可贴,木木地看着猫眼,好像看到了蒋中天……


这是蒋中天携巨款逃离七河台市之后,第一次梦见洪原。


他觉得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


第二天,他几乎一天没有出门,龟缩在屋里,连三餐都是打电话叫人送来的。


他一直泡在网上。


他跑了之后,洪原竟然没有利用电子邮件对他说过一句话,比如诱骗他回来,或者把他骂个狗血喷头,或者诉苦,或者威胁……


电子邮件是能够把洪原的心声传到蒋中天耳朵的惟一渠道。


这件事让蒋中天一直很奇怪,心里更加没底。


这天晚上,蒋中天又梦见有人在悄悄地拽门了。他来到猫眼前朝外看,只见满脸创可贴的洪原孤零零地站在楼道里,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


这一次和上一次有一些不同——楼道里没有灯,黑糊糊的。洪原竟然是白的,亮的,如同那种夜光像章上的人。他脸上那横七竖八的创可贴是黑的。


他还是那样双眼无神地和猫眼里面的蒋中天对视着……


醒来之后,蒋中天的心里结了一个古怪的疙瘩。


为什么两天晚上都做用一个梦?


难道只是巧合?


他疑神疑鬼地轻轻走到防盗门前,透过猫眼朝外看了看,外面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心放下了一些,大步回到了卧室。


他想:一定是自己对昨夜的那个噩梦太恐惧了,所以今夜它又在大脑里浮现出来。


第三天,蒋中天还是没敢出门,一直在房子里上网。这一天他只吃了一顿饭,是下午三四点钟吃的。


他没有一点食欲。


终于,天又黑了。


他对睡觉已经感到恐惧了——今夜,还会不会做那个噩梦?今夜,洪原会变成什么样子?今夜,他会不会轻飘飘地穿门而入,像一具行尸一样走进卧室来?


恍恍惚惚中,蒋中天又听见了吃力的拽门声!


他打了个激灵,挣扎着从噩梦的浅层次清醒过来。


他打开灯,坐起来,呆呆地想了一会儿,下了地。


他来到旅行箱前,把它打开。


他想看看书。


旅行箱里有几本书,都是他从七河台市带来的,其中有一本《圣经》。他顺手拿起来翻了翻。


有一个东西掉了出来。


他低头看了看,就像在黑暗中呆久了的人突然看到了一束强烈的亮光,他的心一下就缩紧了。


是洪原的照片!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蒋中天从来没见过的一个陌生女人。


这张照片怎么会跑到这本书里来呢?


蒋中天想了好半天,还是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这张照片。


他想撕掉它,又停住了。他把它拿到写字台前,打开台灯,仔细端详。


洪原的表情有些呆板,好像是一个梦游者,他仿佛注视着镜头,又好像看着千万里之外。


这个表情和蒋中天前两天梦到的洪原多么相似啊!


看着看着,蒋中天恐惧起来。


他避开了洪原的脸,把目光转向了他旁边的女人。


这女人穿着很华丽,一看就是高档货。她微微地笑着,和蒋中天没完没了地对视,那眼神似乎穿透了他的大脑和骨骼。


在这静静的深夜里,在这幽幽的灯光下,蒋中天害怕这个眼神。


她的眉毛很粗,眼睛很大,鼻梁很高,嘴巴也十分周正……可蒋中天还是认为她长得不漂亮,甚至有点丑。


男人的感觉永远是女人漂不漂亮的惟一标准。


蒋中天硬撑着又和这个不明身份的女人对视了一阵子,渐渐觉得她不仅仅是美和丑的问题了,而是有点……有点怪。


对了,她的长相有点怪!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蒋中天越恐惧越想找到答案。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放大镜,透过它,死死盯着这个陌生的女人,端详她的发际,额头,眼眉,眼珠,颧骨,鼻梁,鼻孔,嘴巴,下巴,脖子……


他怵然一惊——他从这张女人的脸上,看出了一种男相!


就像正负两极电相互碰撞,他的脑海里一下就炸响了霹雳!


那粗壮的头发,那粗大的毛孔,那粗糙的皮肤……


这些还都不是最重要的,最明显的是她那眼神,那绝对不是一个女人的眼神!


蒋中天觉得,这个女人是一张画皮,她里面其实是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被藏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珠,向外窥视着……


即使她是一个女人,那老辈人也说过:有男相的女人都是不祥的女人。


蒋中天拉开抽屉,把这张莫名其妙的照片一下塞了进去。


发了一会儿呆,他拿起手机,颤颤地拨通了文馨的手机。这是他卷逃两年来,第一次给她打电话。


他不知道文馨是不是还在等着他。


目前,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只想通过她打探一下洪原的消息。


有这样一句话:两种人不在你的视野里是最危险的,一是你的孩子,一是你的敌人。蒋中天一直不知道洪原的任何消息,不知道他的方位,不知道他的表情。


也许,他又去了南方;也许,他来到了哈市,已经接近了自己居住的公寓;也许,他的脸已经变得像煤一样黑,充满杀气;也许,他的脸已经变得像纸一样白,一直笑着……


在七河台市,文馨是他最亲近的一个人。她是他的女友,两个人曾经在一起生活了半年,现在他只有给她打电话。


嘟——嘟——嘟——蒋中天的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电话一通,七河台市好像一下就近在眼前了。


电话响了半天,一直没人接听。


他突然把电话挂断了。


过了很长时间,他的心跳才一点点平静下来。


难道文馨换了手机?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拨了一遍文馨的手机号。


他必须要打这个电话。他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了,他觉得自己都快崩溃了。


现在,他必须打探到洪原在干什么,尽管他知道,这是在冒险,在玩命。


这次,电话被接起来,里面传出文馨的声音!


喂,你好。蒋中天的心又狂跳起来。


他明白,他的下半辈子是成为座上客还是成为阶下囚,很可能就取决于他此时张不张口。


喂?请讲话!文馨的声音大起来。


他一慌乱,把手机挂断了。


正在他愣神的当儿,手机响了。


他看了看,是文馨打过来的。


他一狠心,接了。


你谁呀?文馨很不友好地问。


是我。蒋中天低低地说。


你是……文馨竟然没听出他的声音。


我是中天。他又低低地说。


文馨一下愣住了,话筒里只有滋滋的电流声。


对不起,文馨……静默了几秒钟,文馨突然哭了出来:王八蛋,你在哪儿呀?\我在大理……你好吗?文馨哭了一阵子,终于止住了,她静静地说:我挺好。蒋中天冷不丁问:洪原现在干什么?\他死啦。\死了?蒋中天差点晕过去!什么时候?\前天。蒋中天呆住了。


前天!


正是前天夜里,洪原在梦***现在了他的门外……


他,他怎么死的?\车在盘山公路上翻了,掉进了深沟,他的脑袋都摔裂了……遗体昨天刚刚火化,我到火葬场看了一眼,那样子……惨不忍睹。说到这里,文馨的声音哆嗦起来。很显然,回忆那一幕对她是一个剧烈的刺激。


车上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一个女的,她开的车。\是他老婆?\不是。\那是他女朋友吗?\也不是,他一直没有女朋友。\那她是谁?\她的脸摔得血肉模糊,根本无法辨认。而且,她的身上没有任何证件。现在,她还躺在火葬厂里,等着有人来认尸。这两年,洪原一直独来独往,没有一个女人跟他关系密切。警察询问了所有认识洪原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出事那天晚上洪原跟什么人走了。停了停,文馨又说:洪原在火葬场美了容,整个脑袋几乎都是石膏塑成的,木木呆呆。虽然我只看了一眼,但是我想那样子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看来,我永远没有机会了……\你说什么?\唉,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当时,我只是想借用一下他的资金。我有个朋友做服装生意——你见过的,就是那个大头——他往俄罗斯发一批货,急需一笔资金,据他说,这批货的利润可以翻十倍,最后和我五五平分。我一咬牙,就把洪原的钱提出来,来到哈市全部交给了他……没想到全赔了,只收回不到二十万。这两年我一直在做生意,盼望着发大财,把这笔钱还给洪原,再当面向他谢罪……\你在哈市?文馨警觉地问。


不,我在大理,去年来的。言多必失,蒋中天的谎言露了一个洞。


文馨说:……还回来吗?蒋中天愣了愣,说:过一些日子吧。停了停,他问:当年,洪原……没报案?\没有。\他为什么不报案?\我怎么知道!蒋中天想了想,说:那好吧,我们以后再联系。你多保重。\你也保重。放下电话,蒋中天已经有了一种直觉:文馨有主了。


这是一个敏感的问题,双方都在回避它。


蒋中天现在顾不上考虑这件事,他的大脑被洪原的死塞满了。


他轻轻打开抽屉,又拿出了那张照片。


洪原木木呆呆地注视着他,他也木木呆呆地注视着洪原。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最后变得像纸人一样轻飘飘,没有一丝一毫的力量支撑自己,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刮走。


洪原来过。


他坚信,洪原来过。


洪原活着时,踏破铁鞋找不到他。可是,当他一转眼车毁人亡,变成了一缕冤魂,就离地三尺了。


老辈人讲,死人的亡魂喜欢寻找自己生前的躯壳,形象,只要有他的照片,就会招来它……


蒋中天拿着这张照片,走过卫生间,用火柴把它点着了。


火舌好像生死的分界线,慢慢推移,洪原在火中扭曲着,剩下了一条腿,一只胳膊,半张脸,半个嘴,一只眼珠——这只眼珠仍然木木呆呆地看着蒋中天……


火舌蔓延到了那个女人身上。


她在火中笑笑地看着蒋中天,那眼神里含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


在她即将变成灰烬的时候,她的面目越来越狰狞,越来越不像人。


她消失在火中的一刹那,蒋中天的头发刷一下就竖了起来——就是她!这个不祥的女人,她索走了洪原的命!


她是一个勾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