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往事

十年前。

茫茫大山，云遮雾罩。

飞泉怪石在这荒僻的西部大山里随处可见。幽深处似乎藏着志异故事里的山精水怪。

冷山脚下的雾村今日居然有了客人。一个三十来岁英俊而邪气的男人。

他敲响了村长华健家的门，进去不到一刻钟就被华健满脸殷勤地带了出去。剩下他那肥婆娘在屋里细细数着钞票。

“文先生，这小怜是不祥之人，克死了她的娘。她娘生前和她并不住在咱们村里，而是在那边山岗的石屋子里。她娘是个巫医，附近村里谁要是得了怪病治不好，那都得去找小怜的娘。”华健带着文先生走向远处的石屋，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眼前和气微笑的文先生有着本能的畏惧。

“小怜的娘是什么时候死的？”文先生呼吸着大山里新鲜的空气，视线不离石屋。

华健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寒颤，“说来奇怪，去年冬天，有人去看病才发现小怜的娘死了。那尸首起码放了三个月，家里的粮食早就没了。没有人知道一个六岁的孩子是怎么在没有粮食的情况下，独自度过三个月的。他们都说……”

华健迟疑地看了看文先生，“他们都说小怜的父亲是妖怪，所以，小怜的娘才躲到咱们这里，偷偷生下了小怜。”

文先生的嘴角微扬，带着一丝邪魅的笑意，“有意思。你确定小怜是在六年前的那个月全食之夜出生的？”他利用灵鬼术好不容易找到了小怜这样的好炉鼎，自然不会放过。

华健连连点头，“那天晚上，刚好我婆娘生了怪病，去找小怜的娘。没想到，小怜居然就在那个时候出生了！”华健的脑海里浮现出小怜的娘那清丽沉默的脸庞。他的喉咙动了动，欲望与恐惧在心底纠缠。

文先生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他微微一笑，脚步快了一些，“小怜的身世真是可怜，我打算收养她。”

华健惊讶地看了文先生一眼，却不敢把心里的话讲出来。那样一个小怪物居然会得到文先生的亲睐？华健和村里人在小怜的娘死后，将她草草火化埋了。他们根本不打算照顾小怜，都当她不存在，暗自希望小怜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石屋到了。

文先生细细打量，石屋的墙缝里有青草伸出碧色的叶子，柔弱却充满了生命力。一如华健口中的小怜。

华健扯着嗓门喊了起来，“小怜！小怜！”

破旧松动的门打开。

一个穿着过大的旧衣服显得越发瘦弱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走了出来。

文先生眼睛一亮。

小怜的声线柔和，并没有因为数个月没和人说话显得干涩陌生。

“你是……村长？”小怜还记得华健的脸。妈妈的尸体就是村长带着几个村民给火化的。

华健挤出一个笑脸，“小怜，你的运气来了。这位文先生可是大城市里的富商，他打算收养你。”

小怜怯生生地看着文先生，不知为什么，心底有些害怕，“我……”

华健不耐烦地瞪着小怜，“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你没人照顾，也许过几个月得个病就死了。到时候，你娘的忌日也没人上香。”

六岁的小怜的脸上有着儿童罕有的黯然神伤。

华健还要喝斥小怜，却被文先生按住了肩。文先生的手劲极大，华健动弹不得，“我单独和小怜谈谈，你先离开一下。”

华健拿人手短，又惧怕文先生的威仪，没有多说，转身就离开了。

文先生温和一笑，靠近小怜，缓缓蹲下，和她平视，“小怜，我知道你比一般的孩子聪明。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

小怜怯生生地看着文先生，有些不安地回了回头。

石屋里，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处，居然有着一个若隐若现的白影！

文先生目光犀利，唇边的微笑却越发柔和，“原来，你一直有‘人’照顾。可是，小怜，人鬼殊途。你这样下去会被阴气侵蚀，无法长大。”

小怜的双眼睁得更大，楚楚可怜，“文……文先生，您也能看到我‘妈妈’？”

文先生缓缓点头，“我想，你应该很小的时候就能看到往生的人了。”

小怜的双手不安地纠结着，“文先生，您收养我，我妈妈怎么办？”

文先生温柔地轻触小怜的脸，“我会将你妈妈重新安葬，让她早点安心地离开这个世界。你的妈妈为了照顾你，滞留在人间不肯离开，对她来说也是折磨。”

小怜听到这里，抬起头来，“我也想我妈妈安心地离开，不再受折磨。我愿意和您走。”

文先生英俊的脸上是纯然的喜悦。

屋子里传出低柔悦耳的女声，“小怜！”

文先生安抚小怜，“我去和你‘妈妈’谈谈。”

他走进破旧的石屋。难得的是，石屋干燥整洁，并没有因为阴气鼎盛，潮湿灰暗。

屋子角落里，白影渐渐化作清丽的少妇。

她凝望着文先生，微微有些失神。文先生神似小怜的父亲，令她恍然坠入旧梦。

文先生没想到小怜的娘居然是这么一个清雅韵致的女人，他愣了愣，“你……”

小怜的娘黯然，“我叫白素，文先生，你为什么想要收养小怜？”

文先生潇洒一笑，“小怜是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和我的八字相辅相成。小怜可以给我带来更强的财运，所以，白素，我会好好对待你的女儿的。”

白素凝视着文先生，“你倒是不虚伪。”

文先生轻声说，“为了小怜，让我把她带走吧。雾村的人根本不关心小怜的死活。她在这里没有未来。我答应你，我会好好培养她。我有一个儿子，比小怜大两岁。如果小怜长大后喜欢我的儿子，我可以让我儿子娶小怜。”

白素望着屋外忐忑等待的小怜的背影，心中一软，“我答应你。”

文先生心中喜悦，走出石屋，握住小怜的手，“你妈妈答应我了。我们马上就走。”白素太过善良，无法看穿复杂的人心。这样的鬼魂很好打发。

小怜摇头，“我……我今晚还要去见弦哥哥。”

文先生愣了愣，“什么弦哥哥？”

就在这个时候，白素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小怜，听文先生的话，马上就走。你的弦哥哥和你终究不是一路人。”

当日，文先生将白素的骨灰坛挖了出来，带着小怜离开了雾村。

离开时，小怜频频回头，似乎很不舍她口中的“弦哥哥”。她的手里捏着一颗小小的檀香珠子，那是弦哥哥送她的唯一的礼物。

但是，最终，小怜还是离开了。

她不知道，她走入的不是甜蜜梦幻的新生活。

文墨白成为了她长达十年的噩梦。

2、鬼宅

深海市。

十年后。

华丽典雅的别墅。

黄昏的光如同魔法一般令屋子的景致宛如油画。

清丽的少女走在地毯上，在经过一扇雕花木门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

“小怜……”木门突然打开，门后站着和文先生一样俊美邪气的少年。

他讽刺地笑着，“小怜，生日快乐。我已经想好了送你什么样的生日礼物了。”

小怜脸色苍白，眸子越发幽深，“我不想要生日礼物。”

文墨白的微笑不变，语气冰冷，“我送你的礼物，你敢不要？”

他握住小怜的手腕，“这可是一份大礼。对于能看到鬼魂的你来说，绝对是一个大惊喜。”

文墨白拉着踉跄的小怜一路奔下楼，将她丢进自己的兰博基尼里，语调优雅而低沉，“我刚才在网络上才看到的消息。城西有一个鬼宅。那里本来住着莫家夫妇和他们美丽的女儿莫依依。没想到，有一天，那个小别墅里传出了尖叫声。那对父母被人割开了颈动脉，然后双双吊死在了房子里，而他们的女儿就躺在她父母的脚下的血泊里，心脏爆裂！”

小怜皱眉，“我可不可以不去那里？”她害怕过，只是，十年里，她看了太多次，甚至能够闻到死亡的气息。现在的她，心中只剩下麻木。

文墨白俊美的侧脸上是温柔的笑意，“我知道你害怕。虽然能够看到鬼魂，却没有一丝自保的能力。甚至眼睁睁看着怨鬼抢夺自己的身体。那种感觉非常难受吧？”

小怜的心底有着深深的疲倦。自她来到文家，就成为了文墨白的玩具之一。文先生信守承诺，供她读书，却拿走了她的气运。

除了留在文家，她无处可去。因为，她会给她亲近的其他人带来霉运。

如今的小怜已经明白，世上没有不付代价的事情。只要妈妈去了另一个世界，看不到她如今的悲惨遭遇，小怜就安心了。

文墨白看出小怜已经认命，微笑越发灿烂，“其实我也很奇怪，这么多年，你那招惹厉鬼的体质居然没有让你送命。”

小怜垂下眼帘。如果没有弦哥哥的那颗檀香珠，她也许早就死掉了，或者被厉鬼占据了身体。这是她的秘密，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文墨白看了小怜一眼，“明天是我的小型钢琴演奏会，你看到我弹着你的作品获得掌声，一定很有意思。”

小怜默然不语。

文墨白的右手落在了小怜的乌黑光滑的头发上，感觉到了她刹那间的退缩，他心中不悦，“我就是要把你所有的才华都据为己有。那是你欠我的。”

小怜苦笑。文先生说她欠他的，文墨白也说她欠他的。

也许，她要是死在雾村，就不会欠谁的。

车停在了鬼宅外。

小怜平静地下了车。

文墨白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你要记住，要不是我，父亲根本不会允许你去星耀音乐学院上学。现在是七点，你必须在里面呆到十点，我会来接你。”

小怜闭了闭眼，走向文墨白说的鬼宅。

夕阳西下，阳光带着最后的一丝眷恋。鬼宅在余晖中美丽如童话。只是这个童话有一个太过血腥的结局。

才靠近鬼宅，小怜就感觉到了阴森的气息。

平常人也会感觉到少许的这样的气息，他们就会选择加快脚步离开这段路。

小怜回过头，看着在法国梧桐下停着的兰博基尼。

她叹气，知道文墨白不会心软。

小别墅的铁艺闸门本来死死紧闭着，却在她站定的时候，“喀嚓”一声打开了。

小怜按了按心口。弦哥哥的檀香珠子被她用丝线挂了起来，悬在心口处。在阴气的激发下，那珠子微微发热。

穿过小花园，小怜走向虚掩的屋子的门。就在这个时候，夕阳落入了地平线。

风在变冷，萦绕在小怜的耳边，仿佛在呢喃，又仿佛在低泣。

小怜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空荡荡的。家具电器全部蒙着白布。这个屋子像是一只巨大的甲虫，饥饿难耐，急需血肉将它填满。

小怜听到了“嘶嘶”的声音。

她抬起头来。

大厅豪华的水晶灯下，吊着两个人。那“嘶嘶”声，是血液从他们的颈动脉喷出来的声音，一如草地上的浇水器发出的声音。

灯突然亮了！

小怜看清了他们的脸。痛苦、恐惧、怨恨……

强烈的情绪冲击着小怜的心。无能为力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没有办法帮助这些即使死亡也继续痛苦着的魂灵们。她看着他们重复着死亡时分最痛苦惨烈的感受，却无法制止这一切的发生。

与此同时，鬼宅右侧二十米处，另一所小别墅的书房里，苏弦惊讶地发现，无人居住的屋子居然亮了灯！

苏弦将天文望远镜调了调，对准鬼宅。他透过镜头看去，那屋子整面墙的落地玻璃后，站着一个少女。

她凝视着水晶吊灯，仿佛那里有着什么。

苏弦的心莫名地动了一下。

他生性冷淡，本不想多管闲事。但是，他记得，前天，有一个房屋中介在日落后带着客户来看这所房子，结果现在，这两个人已经住进了精神病院。

苏弦好看的眉轻皱，他该怎么办？

“苏弦——”书房外是苏妈妈温柔的声音。

苏弦打开门。

苏妈妈端着乌鸡汤走了进来，“儿子，你车祸才出院，一定要补补，乖乖喝完这盅鸡汤。”

苏弦微微一笑，“好的。”望着苏妈妈的脸，苏弦的心底还是觉得陌生。

一个月前，他出了车祸，醒来后就记不得所有的人。

爸爸和妈妈的关心爱护，令他内心温暖。看着记录昔日时光的照片集，苏弦慢慢找着被遗忘的往日。照片上的自己似乎是一个寂寞少年。在几张合照里，他发现他的视线一直追逐着一个优雅美丽的少女。这是自己寂寞的原因么？

他的心是空的，也许车祸后，他失去了记忆，也忘记了爱的感觉。

苏妈妈在一旁坐下，“趁热喝吧。”

苏弦端起汤。汤色乳白，气味芬芳。

他不动声色地喝完，然后站了起来对苏妈妈说，“我出去散散步。”

苏妈妈的脸上有一丝紧张，“……记得早点回来。还有，千万不要去隔壁的鬼宅。我这些天都没睡好，老梦见那一家人。”

苏弦点头，“放心。”

他离开家，往鬼宅走去。

夜风轻柔，苏弦看着灯火通明的鬼宅，微微有些恍惚。

鬼宅此刻如同华美的礼物盒，等待着人去打开，得到其中血腥诡异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