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青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41
|本章字节:4640字
问:你对创办《诗探索》有什么希望?
答:这倒是新发现的一个刊物。诗探索?严肃得很。刊物还没有出来,叫我怎么提希望?没看到,向天空提希望。出来了,我可以提,对封面,对内容,再发表意见,现在对发展诗歌,各派有各派的理论。各派理论的论争,什么时候都会存在的。我的意见是:让大家吵。没有吵就发展不了诗歌。所以,如果说对《诗探索》有什么希望,那就是希望在刊物上大家都来探索,你探索你的,我探索我的,百家争鸣在一个“争”字。要发展论争。
问:你认为目前新诗创作中有没有倾向性问题?答:国内国外都有各种诗歌倾向。有一种意见,认为看不懂的就是好诗。如是,诗写给谁看呢?诗总要选择自己的读者对象,否则,排除读者对象,那是自己否定自己,是无效劳动。对象没有了,不产生成果的生产叫什么生产?浪费的生产。这问题在欧洲可以存在,如抽象主义,总奋少数人可以看。中国人,有些年青人中间,学外国看不懂的诗。看不懂怎么学?学外国的看不懂。这个倾向,我以为是应该排斥的。我们要求自己选择的对象,必须是能接受自己的观点的。
我的看法是否陈旧了?保守了?诗写出来,大家希望看得懂,因为他总想发表,发表的目的就是让人着懂。话又要说回来,我不懂,我不一定是最高标准。人民都在受诗的教育,我也要不断受教育,今天不懂,明天懂。我不懂,请作者解释,也许能懂,因为写诗人的思考方式有时同看诗人的思考方式不一样,但是总希望诗写得像我们这样的人也能看懂。我算是美其名曰的“商级知识分子”,“商级”的不懂,“低级”的懂就滑稽了。
问:诗歌是常常谈论现代派,你认为可不可以从中吸取东西?
答:在中国,“现代派”这一称呼是很勉强的。从新月派以后,跑出了一个《现代》杂志,里面各种人都有。鲁迅也在《现代》上发表过文章。戴望舒赴现代派,主要写诗。如何吸收?也很复杂,他的诗,有部分我们可以吸收,那是些用现代口语写的,不押韵,但有音乐性。他的诗是单纯强调韵脚的音乐性的人写不出来的,是现代人的诗。
问:你对诗坛新人有什么看法?
答:对他们的作品我读得很少,没有发言权。新人是指今天以前没有发现的,要拭目以待。一出来就去泼冷水,不好。应该研究青年人的创作。青年人有新的探索的,你去发现了,是好的;他探索到了,你还没有探索到,说明他比你先走了一步。有的青年主张“诗界革命”、“诗界再革命”,其实这类口号清朝末年就提了。
问:新诗以什么为堪础发展为好?
答:这很好解决,就让那些主张在古典和民歌的基础上发展的人去发展好了。我不受外界干涉,排除一切理论框框。你觉得要那样发展,你就写嘛,大家喜欢看,就有发展前途;大家不喜薛欢,前途就没有,有前途也不宽广,以古典和民歌为基础,写得好的,我们赞成。但你要硬说这是唯一的基础,那是说不通的,至少我这里走不通。我不听什么“应该这么写”“应该那样发展”。没有人向我指过诗路该怎么走。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怎么顺手就怎么写,总之,以一种形式为某础发展新诗是不行的。
问:诗歌界对探索诗美学很感兴趣,你能否谈谈这个问题?
答:美学问题很复杂,触及一切范畴。
举例来说,有人认为诗只有押韵才是美的。这就是一种美学观点。马雅可夫斯基、凡尔哈仑、惠特曼的诗就不押韵,有人写诗,可以称为“论文押韵”,没有一句采取形象思维,你说怎么办?这种人对诗的现解只一条:押韵。而且说几百年来都是这样。你要说服他得费多大劲!可见美学观念受习惯约束,有时到了很固执的地步。
根据现代美学,哪些是诗?美的要去发现的。譬如,我们就已经发现了不押韵也可以出好诗,而有些人至今还发现不了、接受不了。所以,当我们自己认为美而人家没发现美,或若我们自己没发现美而人家发现美的时候,会有分歧。这时,重要的是要有认真的说服。勇于探索的人,是会发现美的。
美嗲学包括美的哲学、艺术社会学等等因素。诗总是从具体到抽象,再到具体,中间有相通的东西。完全抽象的诗,不通过风体的形象和比拟的纯属智性的诗,恐怕只有同他一样用抽象方式思考问题的人才能理解。我认为,诗是要通向人民的,必须有具体的东西,人民才会接受。外国可能是因为分工精密,有的诗人可以专门去抽象地思考问题。中国不同,我们的时代常常要求诗人急迫地回答人民关心的问题。我们的时代,人民要求诗人为人民说话,如果你只写自己的东西,你的作品不引起更多的人的共鸣,那么美学价值就很小了。
诗人决不是个体。他后面有背景,有更多的人。有的人只凭个人短哲的感觉写诗,社会意义又不大,还要强加于千百万读者,即使写得美,也成不了时代的精神财富。现在人民关心什么?那就是:要不要现代化?要不要反封逹?封建主义已没入到我们骨髓里了。现代化离不开政冶、思想的民主化。我们要继续和人民一起思考,一起前进。
有的人一说美学价值就用诗集畅销不畅销去衡量。现在最畅销的是幻想、福尔摩斯。但它们怎么也不能成为一个时代美学的较高标志。诗是文学中比较高级的领域,是文学中的文学。依我看,《时刊》能卖掉二十万册就不错了,了不起了。
对中国的新诗,我并没有“危机”感。我是乐观的。新诗在长期革命斗争中起的作用是谁也否定不了的。新诗已经取代了旧诗。很多人是受新诗影响走上革命道路的。有些人不争气,写新诗起家,现在走回头路,自己不承认自己,还要怪新诗“走投无路”,那才是悲剧哩。
一九八〇年七月,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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