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鉴下意识地瞅了瞅自己的双腿，对素类说：“没什么，已经好了。其实这不是你的错，只是我太冲动了。你知道吗？当我们来到咖啡屋欣赏外面飘雪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们还不成熟，甚至是幼稚的。你就像一个童话里的小姑娘，任性而且执著；而我呢，是那种很惘然的人，因为欲望是一种选择，让我迷失了方向而且开始忧郁了起来。”于鉴说到这里，微微一笑，似乎是在笑对人生，又好像是在嘲笑自己。“当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是在面对一次又一次的选择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真的迷失了方向，我真的发现自己错失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你的出现让我惊慌失措，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是在欺骗自己。你知道，我刚来北京的时候，对一切都是充满希望的。我对这个世界是那样地满足和自信，但是当我走进这个我向往已久的城市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是那样地无知和幼稚。我突然发现人类是那样地原始，我发现人其实还是一种动物，而且所有的文明都是原始的，没有任何的进步。我和你，完全是上帝安排的一场闹剧，但是我又从内心感谢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还有纯洁的一面，还有善良的一面，还有能让我感动的一面。这时我才发现，原来人生还可以改变，还可以重新选择。这个时候，我对我们的爱情充满了幻想，我幻想着我们走进了一个极度文明的社会，并且人人都在享受着自己的成功和对生活的依恋。但是我没有想到，我的过去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伤害。我知道你是那样地爱我，这种爱让我深深地感觉到一种责任，甚至让我感觉对不起你……我的一生错失了一个可以让我得到幸福的女人，而这个女人就是你。但是当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并不幸福的时候，我知道自己错了，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曾经刻意地去改变这种现实，但是现实是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改变的。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很痛苦，但是我真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你，我害怕自己的付出对于你来说就是一种伤害。”

“不是的！”素类激动地抓住了于鉴的手，“是的，我承认自己曾经有过你所说的那种迷惘，我甚至怀疑过我们是不是一种健康的相爱，同时我也怀疑你是不是在爱我，我想要得到一个真实的答案。我刻意地让你表现出对我的爱，但是我感觉这都不是我真实的想法，我只是想让你为我付出一些真诚——”

“你是说我对你不够真诚？”

“不是的，我想要得到的太多了，我也学会了伪装自己，让自己表现得更理性一些，但是我发现自己完全被幻觉所迷惑了。我爱你，鉴，但是我却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你的一切。所以，我寻找到你的时候，心里就时时刻刻地提醒着自己，我喜欢你，就要喜欢你的一切，包括你的优点和缺点，包括你的现在和过去。但是当我发现你的生活完全是我臆想不到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而且变得更自私了，我无法容忍你过去的一切。我甚至想变着法儿地去折磨你，让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当你从楼上跳下去的时候，我才相信你是真的爱我的。这个时候，我是多么的快乐啊，我感觉自己真的做对了，而且是万分地正确。但是当我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

“照片？什么照片？”

素类的眼眸里透出晶莹的泪珠，她一边摇着头一边说：“是你和梅绎涵的裸体照……”

“……”于鉴感觉出了什么，他相信梅绎涵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尤其是当我看到那盘录像带的时候，我几乎崩溃了，我的心理防线瞬间就被击垮了。我在心里质问自己，如果当初我们在公交车上，能够对你说些什么，哪怕只是一个字、一句问候，也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无法原谅自己因为怯懦而伤害了另一个人的生活，更不能原谅自己因为缄默，而让另一个人受到莫大的委屈和屈辱。”

“其实这都是我的错……”

“不！”素类抽泣了起来。

于鉴望着窗外雪花飞舞的世界，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心灵深处的洗礼，他想：如果自己能像这个城市一样多好，只要一场雪就能让自己伪装起来。

但是，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当两个人从咖啡屋里走出来的时候，于鉴抓起了素类的手，并且深情地吻了一下素类的手背。素类深情地凝望着于鉴，好似在欣赏他坚毅的脸庞，又像在思考着什么，好久才收回目光，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白皙的手。

“这么晚了，你打车回去吧！”

“我还想到你的房间里看一看。”

于鉴怔了一下，抬起头来望了望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似乎在守望，又似乎在担心着什么。当他把目光停留在素类身上的时候，看到她那细腻的脸颊被冻得通红，于是伸出右手用力抱着素类的肩膀，向小区走去。推开那扇三合板做成的门，里面黑得让人感觉到一种压抑和窒息。打开电灯以后，整个房间又显得是那样地狭小。

素类坐在床边上，冻得向手里哈着气。突然，她笑了，完全变了一种神情，说：“你那天搬家的时候，我一直都想站出来阻止你，可我就是没有勇气。我背对着你，甚至不敢回头，生怕让你看到我流泪的样子。”

“你哭了？”

“没有，我只是想惩罚你！”

说到“惩罚”二字，两个人一下子严肃了起来，同时低下了头。素类坐在床边上，盯着水泥地，她突然感觉自己不应该再提到这件事，但是无意中却说漏了嘴。她不是有意要提到这两个字的，可是她心里却依然固执地认为，对于鉴的惩罚是正确而明智的，只是在这个时候不应该提起罢了。

于鉴听到素类提到这两个字，心里突然紧张了起来，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似乎有一种让自己不安的东西使自己突然感觉到恐怖起来。他不敢直视素类，虽然他知道素类低下了头；他也没有坐下，虽然整个房间里唯一的椅子就在他的身边。

“你找到工作了吗？”过了好长时间，素类才问道。

“噢……我……其实……没有想到，在北京找份工作这么难，好多公司都不招大专生。不过还好，我在大学里编过校报，而且还发表过一些作品。有一家报社和一家文化公司对我比较感兴趣，只是我的学历低了些，他们说招不到比我更优秀的本科生才选择我。”

“什么职位？是搞采访吗？”

“报社招的是记者。不过我是中文系的，而且又是专科生，所以我感觉可能性不大。倒是那家文化公司的可能性大一些，他们招聘的职位是策划文案。我是学中文的，而且有写作基础，因此他们对我很感兴趣。”

“噢，如果找到工作就租间楼房住吧，住地下室对身体不好。”

“是吗？那整个北京城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住地下室的人？”

“没钱呗，有钱谁住地下室？”

“也是，以前我从来没有感觉钱是好东西，现在想来我的观念应该转变了。不过我的工资肯定不高，如果租楼房，我的工资就全搭进去了。”

“要不……要不你到我那里去住？”

“我不想再麻烦你了，再说房租已经交上去了。”

“你是不是在埋怨我？”

“没有啊！”

“小的时候，有一个算命先生预言我不会活到30岁。结果我在16岁那年，就被查出患有严重的脑膜炎。18岁那年，我住院治疗了整整三个月，一直处于晕迷状态。妈妈说，那时我的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就像一个植物人。后来，我突然听到妈妈说，我被北京工商大学录取了，我眨了一下眼睛说：‘真的？’妈妈被我吓了一跳，这时她意识到我醒了。”

“你经常失忆吗？”

素类摇了摇头，说：“医生说只要不过度饮酒，脑部不受到刺激，一般是不会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花去一年的时间去寻找你吗？”

于鉴摇了摇头。

这时，素类的脸颊一下子红了起来。“我是真的害怕，一躺在床上，就成了一个植物人，把你从我的大脑里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