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波希米亚丑闻(3)

作者:柯南·道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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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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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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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596字

我们从贝克街离开时已经是六点一刻了,最终提前十分钟,我们赶到了塞彭泰恩大街。天近黄昏,我们来回地在布里翁尼府第的外面踱着步,等到屋主回来时,应该正好亮灯。这所房子和福尔摩斯对我进行的描述差别不大。但地点却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安静,甚至截然相反,尽管附近的地区都是一条条安静的小街,可这里却热闹非凡。一群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抽着劣质烟草的人说笑着,一个磨剪子的人带着脚踏磨轮,还有两个警卫正在和保姆调情,几个嘴里叼着雪茄,衣着体面却吊儿郎当的年轻人站在一边。“我想,”我们在房前转来转去的时候,福尔摩斯开口说道,“事情因为他们的结婚反而简单了。那张照片已经成了双刃武器。她也很可能怕戈弗雷·诺顿看到那张照片,就像我们的委托人怕照片在公主面前出现一样。现在的问题是,她会把那张照片藏在哪里?”


“是啊,到哪儿才能找到照片呢?”


“她应该不会随身携带这张照片。一张六英寸的照片,如果藏在女人的衣服里,似乎有些太大了,而且很容易被发现,她是知道国王会对她进行拦劫和搜查的,何况这种尝试已经重复过两次了。所以说,她绝对不可能随身带着照片。”


“那照片会在哪儿呢?”


“在她的银行家或律师的手中也说不定,至少这两种可能性都存在。但我个人不太看好这两种可能性。保密是女人的天性,她们宁可采用她们自己的方式来隐藏东西,也不会把照片交给别人保管。她很信得过自己的监护能力。但她并不知道一个办理实务的人会因此而受到怎样间接的甚至是政治上的影响。而且,你应该还记着,在这几天之内,她是决定要利用这照片的。所以她一定把照片放在随手就可取到的地方,照片一定还在她的屋内。”


“但她的屋子已经遭到两次盗窃了。”


“哼!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何去找。”


“可你又能怎么找呢?”


“我不用找。”


“可是,那能怎么办?”


“我会让她自己把照片拿给我。”


“她绝不会这么干的。”


“她不会不干的。我听到了车轮声。应该就是她的马车。我们的行动马上就开始了。”


他还在说话,马车侧灯放射出的灯光已经沿着曲折的街道射了过来。一辆可爱又漂亮的四轮小马车咯咯吱吱地赶到了布里翁尼府第门前。马车刚刚停下,角落里立刻有个流浪汉冲了上去打开了车门,以便得到一个铜子的赏钱,但另外一个同样有此想法的流浪汉冲上去挤开了他。于是一场相当激烈的争吵爆发了,两个警卫为其中的一个流浪汉助威,那个磨剪刀的却起劲地帮着另一个流浪汉。争吵变得越来越厉害。随后不知是谁动了手,此时那位夫人恰好下车,纠缠在一起的几个人马上把她卷了进去。这些满面通红的人扭打在一起,用最野蛮的方式进行殴斗。福尔摩斯突然冲进人群护住了夫人。但他刚刚到她身边,就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鲜血马上从他脸上流了下来。一看到有人倒地,两个警卫马上挤开众人朝一个方向跑掉了,流浪汉们则向另一个方向逃走。一些衣着还算整齐、在外面看热闹并没有参与殴斗的人终于挤进来,替夫人解围并照看这位受了伤的先生。艾琳·艾德勒——我还是这么称呼她更加安心——赶紧跑上了台阶。但她还是在台阶的最高一层停住了,她曼妙的身材在门厅里的灯光的勾画下极其美妙。她转过头,对着街道问道:


“请问那位可怜的先生伤得如何?”


“他好像死啦!”几个声音马上一起喊道。


“不,才不是,他活着呢,”另一声音跟着高叫起来,“但估计他已经等不到你们送他去医院了。”


“他可真勇敢!”一个女人说道,“如果没有他,夫人的钱包和名表早被那些流浪汉抢走了。那群粗暴的流浪汉太惹人厌恶了。哎呀,他好像能呼吸了。”


“躺在大街上怎么能行呢!夫人,我们能把他抬到您的屋子里去吗?”


“没问题,就抬到起居室去吧。有一张很舒适的沙发摆在那儿。请来这边吧。”一群人都又缓慢又庄严地把福尔摩斯抬进了布里翁尼府第,并在起居室里安置好。这一切经过我都站在离窗口不远的地方看得非常清楚。灯很快点燃了,但窗帘并未拉上,所以福尔摩斯是如何被安置在长沙发上的我都得以知晓。当时我无法猜到我的朋友是不是对他扮演的角色感到内疚,但我知道,她那服侍伤者的温雅亲切的仪态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完全为我所密谋反对的美人感到羞愧非常。可此刻,一旦我就此放弃福尔摩斯需要我马上扮演的角色,那无疑是一种对朋友最无耻的背叛。我随即狠下心来,在我的长外套里把烟火筒取了出来。我想,这毕竟不是直接伤害那位美人,只不过是让她不要伤害别人而已。


福尔摩斯就在那张长沙发上靠着。他的动作完全就是一个急需空气的病人之态。一个见此情景的女仆连忙走过来把窗户推开了。他的手就在那一瞬间举了起来。我看到信号,马上就把烟火筒扔进了屋子,大喊道:“着火啦!”我的喊声刚停下来,那些看热闹的人,无论是穿着体面的绅士和夫人,还是不体面的马夫和女仆们,都一起大叫起来:“着火啦!”整个屋子都被滚滚的浓烟包围,并从那扇打开的窗子冒出去。我看到一个个争先跑动的人影。过了一会儿,房里传出了福尔摩斯“请大家放心,这不过是虚惊一场”的喊声。我马上快速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赶到了街边的拐角。十分钟还不到,我的朋友就赶来了这里,然后挎着我的胳膊从这个喧嚣骚动的现场离开了。直到我们走到了埃奇韦尔路的一条静悄悄的街道时,他才停止自己那种默默急速前行的状态。


“医生,你干得简直太棒了,”他对我说道,“太完美了,一切都非常顺利。”


“那张照片到手了吗?”


“我已经发现它在哪儿了。”


“你是怎么发现照片的?”


“就像我曾经和你说的一样,是她拿出照片给我看的。”


“我不明白。”


“这事情我可不想说得很神秘,”他笑着说道,“其实很简单。你应该能看出来街上的那些人都和咱们是一伙儿的,是我把他们雇来的。”


“我确实也这么想过。”


“在两边快要打起来的时候,我在手掌里塞了一块湿了的红颜料,然后冲上去,假装被打倒在地上,用手紧紧捂住脸,这样我就成了一个可怜人了。这是我曾用过的老花招了。”


“这个我也能想明白。”


“接着我就被他们抬了进去。她只好让我进去,否则她又能如何处理那种情况?她让人们把我弄到起居室,就是我想去的那间屋子。照片应该就在这间屋子与她的卧室之间藏着,我想知道它究竟藏在哪间屋子里。我在长沙发上靠着,装出急需空气的样子,女仆不得不打开窗户,你的机会就在这时出现了。”


“可这对你又能有什么用呢?”


“这非常重要。如果一个女人的房子着火了,她当然本能地就会先抢救那些她认为最珍贵的物品。这是一种自然而不可抗拒的本能,我曾经多次利用过这一点了。我曾在达林顿顶替丑闻的案子中利用过它,阿恩沃思城堡案也一样。已婚的女人会马上抱起她的孩子;单身的女人总会把手最先伸向她们的珠宝盒。而此时我们已经知道,在屋子之中,没有哪件东西对这屋子的主人来说比我们要追寻的东西更加宝贵了。她肯定会马上冲上去把那件东西抢在身边。你的着火警报做得非常出色,那不断喷出的烟雾和惊呼足以让任何钢铁般的意志变得脆弱。她的反应非常快。照片就被藏在壁龛里,壁龛就处于右边铃拉绳的上面的那一块可以挪动的嵌板后。在那里她仅仅作了片刻停留。照片被她抽出一半,但我已经一眼看到了它。于是我大喊这是一场虚惊,她就马上把照片放了回去。她检查了一下烟火筒,然后跑出了屋子,我再也没能看到她。没过多久,我就站起来了,找了个借口从那所房子溜了出去。我还犹豫着要不要试着把照片弄到手,但马车夫已经进来,他盯着我看,也许等待时机能够更安全些。否则我要是有丝毫的鲁莽,那整个事情都会变糟。”


“我们现在该干什么?”我问道。


“调查任务我们其实已经完成了。明天我会和国王一起去拜访她。要是你也愿意和我们一同前往的话,那你也去吧。会有人把我们带进起居室里等候夫人,但恐怕等到她出来见我们时,她已经找不到我们了,而且照片也会不翼而飞了。要是陛下得以亲手重获那张照片的话,他肯定会十分满意的。”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前去拜访她呢?”


“早上八点。在她起床之前,我们就能放手去干了。而且,我们还要马上行动起来,因为她在结婚之后生活习惯可能不同以往。我现在就去给国王拍电报。”


说这话时,我们已经回到了贝克街,停在了公寓的门口。福尔摩斯从口袋里向外掏着钥匙,就在这时,一个经过这里的路人向他打了个招呼:


“晚安啊,福尔摩斯先生。”


人行道上走着好几个人。但这问候却似乎是一个身材修长、披着长外套的青年慌忙走过时说的。


“我曾听见过这个声音,”福尔摩斯诧异地盯着暗下来的街道说,“可我并不知道到底是谁和我打了招呼。”


当天晚上,我在贝克街住下了。早上我们起来吃着烤面包、喝着咖啡的时候,尊贵的波希米亚国王突然地冲进了屋里。


“那张照片你真的拿到了吗?”他的双手抓着福尔摩斯的双肩,又热切又兴奋地看着他的脸喊道。


“还没拿到手。”


“有希望拿到吗?”


“当然。”


“那咱们走吧。我恨不得马上就拿到。”


“我们得先雇一辆出租马车。”


“不用,外面就停着我的四轮马车。”


“那就太好了。”我们下了台阶,动身向布里翁尼府第赶去。


“艾琳·艾德勒结婚了。”福尔摩斯对国王说道。


“结婚!何时结婚的?”


“就在昨天。”


“和谁?”


“一个英国律师,叫戈弗雷·诺顿。”


“但她不会爱他的。”


“我很希望她能爱他。”


“你为何这样想呢?”


“因为陛下您的后顾之忧就解除了。要是这位女士很爱她的丈夫,那她就不会再爱陛下。倘若她已经不爱陛下了,她又有什么理由能对陛下的计划进行干涉呢?”


“这倒没错。可是——唉,要是她的身份和我差不多就好了,我相信她一定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王后!”说完这话他再次陷入忧郁的沉默之中,在我们到达塞彭泰恩大街停下之前都是这样。


布里翁尼府第的大门四敞大开。台阶上一个年纪不小的妇人站在那里,用一种带着蔑视的眼光看着从四轮马车里下来的我们。


“我想您就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吧?”她问道。


“我就是福尔摩斯。”我的朋友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回答说。


“真的是啊!我的女主人和我说你一定会来的。她和她的先生今天早上一起走了,他们乘坐五点十五分的火车从蔡林克罗斯前往欧洲大陆去了。”


“怎么会这样!”歇洛克·福尔摩斯突然向后一个趔趄,脸上写满了懊恼和惊异。


“也就是说她现在已经不在英国了吗?”


“也不会再回来了。”


“那张照片还在吗?”国王有些紧张地问道,“全都完了!”


“我还要去看一下。”福尔摩斯一下推开了仆人,闯进了客厅里,我和国王紧随其后。家具都乱七八糟地胡乱摆放着,架子也被拆下来了,抽屉拉开着,似乎是这位女士在她走之前匆匆地胡乱搜查了一番。福尔摩斯一下子冲到有铃的拉绳那地方,拽开一扇小小的拉门,把手伸进去,然后取出了一张照片和一封信。这是张艾琳·艾德勒身着晚礼服拍的照片。信封上则写有“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本人拆收”的字样。我的朋友马上把信打开,我和国王围着他一起看这封信。信上的日期写的是当日凌晨。信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你干得确实漂亮极了。我差一点儿就被你骗过去了。在火警发出之前,我并无任何疑心。但很快我就已经知道我是怎样把自己的秘密泄露了,我开始陷入思索之中。这几个月中,总有人给我防备你的劝告。也有人说,如果一位国王需要雇侦探的话,那非你莫属。连你的地址他们都告诉过我。可尽管种种这些,我最终还是在你面前泄露了你想知道的秘密。哪怕是在我已起疑心之后,我在心里还是无法把这种恶意和一位亲切和蔼的牧师联系在一起。但你该知道,我本身就是个受过训练的演员。我对穿着男性服装并不生疏。何况我还常常女扮男装出去,以此来获取更多的自由。我让我的马车夫约翰监视着你,然后回到房间,换好我的散步便装,在我下楼时,你刚好离开。


接着,我跟着你一直走到你家门口,只有这样,我才真的肯定我成了着名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所要调查的对象。所以,我十分冒失地向你道了晚安,然后就动身去坦普尔找我的丈夫。


我们俩都觉得,与其被一位足智多谋的对手盯着,还不如离开这儿;因此你来到这儿时迎接你的将是一个空窝。至于你的委托人,请他不要再担心那张照片了。我爱的人比他优秀,而我也是这个人的最爱。国王总是能做他想做的任何事,他无须顾虑他所错待之人会成为他的妨碍。那张照片我还是留下了,我只想保护自己而已。这也是唯一一件能在将来保护我不再遭受他可能采用的各种手段危害的武器。我留了一张他也许愿意收下的照片给他。再次向您——亲爱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致意。


艾琳·艾德勒·诺顿敬上


“这个女人多么优秀啊——看看,她是多么了不起啊!”在我们三人一起看这封信时,波希米亚国王突然激动地喊道。


“我不是和你们说过了嘛,她是多么机敏和果断啊!倘若她能成为王后,那将是一个多么令人钦慕的王后啊!只是可惜我和她的地位并不一样!”


“是的,以我看到的这位女士身上所具备的东西来说,她和陛下的水平的确很不一样,”福尔摩斯冷冷地回答说,“没有让陛下的事情取得一个更加令您满意的结局,我深表遗憾。”


“亲爱的先生,也许正相反,”国王笑着说,“我想不出比这更让我满意的结局了。我了解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这样的结局和照片被我烧掉同样令我放心。”


“陛下既然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我真是太感谢你了。我该如何酬答你才能表达我的心意呢,这只戒指——”他把手指上的一只蛇形的绿宝石戒指脱下来,托在手心递给了福尔摩斯。


“陛下,我认为您那里有一件比这枚戒指价值更高的东西。”福尔摩斯说道。


“只要你说出来,什么东西都可以。”


“就是这张照片!”


国王突然惊讶地大睁着眼睛,盯着他。


“你是说艾琳的照片!”他喊道,“如果你真的想要,那当然没问题。”


“谢谢您,陛下。这件事就算结束了吧。我谨祝您早安,再见。”说完,他鞠了个躬,然后转身走了,甚至连国王伸向他的手也没有看一眼。我和他一起回到了贝克街的住处。


这就是整个波希米亚王国因为一桩大丑闻而受到威胁,福尔摩斯挺身而出制订完美计划,最终却因一个女人的聪明才智而计划失败的过程。以前他常常对女人所谓的聪明与机智加以嘲笑,但最近却难得听到他的这种嘲笑了。每当他提到艾琳·艾德勒或是她的那张照片时,“那个女人”就成了他给她的特定的尊敬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