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那多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53
|本章字节:7052字
想想怎么回答钟仪吧。当然不能照实说。淋漓?那她一定会一路追问下去,因为淋漓意味着清晰,意味着刻骨,意味着饱含了生与死的大快活,若一个人想到某段生命的感觉是淋漓,他怎么可能会没有记忆呢,那就是他最深刻的记忆呀。面对钟仪,我得小心一些,别自找麻烦。
要想继续把“失落的五年”这出戏演下去,我得给出一个朦胧的,有着许多种解读可能的词。
“闭上眼睛。”
“什么?”
“就像闭上眼睛。那并不是完全的黑暗,在黑暗中有许多光点,似乎没有规律地游动着,它们会组成很多图案,甚至是某些人的形象,但总在最后一刻分崩离析。是的,就像闭上眼睛。”
“当你‘闭上眼睛’,那些光点出现、游动的时候,你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平静吗,还是会有激烈的情感?”
“怀念、眷恋,主要是这样。”
和我说话的时候,钟仪拿着笔在本子上记着些什么,大约是用作心理分析方面的关节点。因为这样,她时而会低下头,从而自然地避开了我的眼神。就比如现在,我很想知道,她听我这样说时,眼睛里会流转着什么样的光,是不屑,还是愤怒,还是心理医生式的平静思索。但她又恰好低下头去了。
“不是那种激烈的情感么,比如恐惧或愤怒?只是怀念和眷恋的话,那我想你那五年的记忆里应该充满了美好。”
这话的潜台词是,既然是美好的记忆,那么我应该没有杀过人。当然她绝不可能真的这么想,这无非是释放一种让我舒缓放松的信息,互换角色的话,这也正是我会采用的方法,慢慢地诱导,假装站在对方的立场,让对方放松警惕打开心防,不到有万分把握的时候不出手。
我该把别人都往这种程度想么,当然。
自信和自大是两回事,尤其在这趟与谋杀者同行的旅途中,更要小心。无论那个谋杀者是谁,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智力,哪怕是看起来愚蠢的范思聪和袁野,也要慎重对待。实际上,如果设局者真是他们两人之一,反倒更危险,因为他们演得太像。
陈爱玲,范思聪,袁野,钟仪。总有一个是谋杀者。倒不是说他们已经杀了谁,我指的是预谋杀人,杀我。
我早已想明白这一点,在我开始这段旅程的第一刻。
真是兴致昂然啊。
我咧嘴一笑,开始顺着钟仪的话,放出一些“美好记忆”的碎片。
有青草味道的风、湍急的玉龙河、忽高忽低时有时无的铃声……这些与其说是碎片,不如说是素材,再加上点想像力,就足够延展出去。
钟仪理所当然地做着拼图的工作,把点连成线,又把线圈成了面,再吹吹气就膨胀成一个少年因为爱情而离家出走的故事。
“那个肤白如玉的女孩,是你那几年里很重要的人。和她连在一起的记忆碎片,色彩气息听你说来都不太一样,如果是季节的原因,比如春天和冬天,那么你就和她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且,你刚才有一次说到她时提到槐树,你家门前就有一棵槐树吧,作为在新疆常见的树种,能让你特别记得的,除了你醒来时的那棵外,应该就只有这一棵了。同时提到树和她,那么也许这两者在同一场景里出现过,也就是说她曾经过你家门前,那必然是你出走前的事。这么说来,你离家出走,多半是因为这个女孩子了。”
“我倒觉得应该是那时书读得太差,不想再读下去。”我说。
“也许两者都有。你刚才还提到了玉,温润如美人的和田白玉,联想到你苏醒后身上的羊脂白玉,那几年你的生活很可能和玉石有关。”
一个厌学的叛逆少年,追随着一个令他心动的女孩儿,离开家乡,踏上冒险的旅途,他们行走在河滩荒原戈壁和沙漠中,那最纯真的情感日渐醇厚,由美玉见证着温润着。在这故事里当然还有其它人,碎片中握着美玉的粗糙的手,也许属于那老人,他们或许是一对玉客,父女采玉人。
“你觉得那几年里我在淘玉?和一对父女一起?”
“根据你刚才的那些记忆碎片,这是很合理的推测。”
“推测吗,这中间有太多你的想象了。”
“是很多想象,我猜还有很多碎片你没有说出来,或者是难以用语言组织出来。你现在闭上眼睛回想一下,那些碎片里,有没有和我刚才这个设想冲突的情况?”
我闭上了眼睛。
没有。
没有冲突。钟仪所描绘的,和我所经历的非常接近了。那些事,那些情境,都曾发生过,现在,他们如旧照片般,还始终在我的记忆里缓缓流动着呢。
所谓的记忆碎片都是我从真实记忆里信手捡取的,不过钟仪的复原能力还是让我很吃惊。那需要很好的直觉,以及充份的想象力,或者……那些事她原本就知道。该死的我依然判断不出情况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因为钟仪身上那股让我着魔的吸引力,其产生的一大来源就是她的聪明和灵性。哈,另一大来源是危险性,昨晚在床上这种刺激达到最高潮,我始终在想,这个狂野着与我***的女人,是否想杀了我。
我睁开眼睛,向她一笑。
“好像没有。”
如果她是那个人,是不会止步于复原出那段美好时光的。
“真的没有吗?”
“也许只是因为,有一大块记忆,我还没办法触碰到。甚至关于那些记忆的碎片,都远远在冰冷黑暗的阴影里盘旋。我下意识就不愿意去碰,那是些……让我不安的东西。”
我很“配合”地,把局势往她想要的方向引导,那也正是我想要的。
昨夜她看到那块羊脂玉的时候没有破绽,谈论起“如玉女孩”时没有破绽,如果在分析猜测我那些“不安记忆”时还能没有破绽,那……也许真的不是她。
我不禁想起昨夜吻遍她全身时的情形。她的身体也如美玉般无暇,可总是没有熟悉的感觉。
大约真的不是她,我只是太过思念她了,这种思念甚至强烈到让我忘了她外貌的细节,只留下一股无形无质却刀痕般深刻在心头的感觉。就像一个失去了视力的人,我闻得到她,听得到她,这股气息远比看得见她来得真切。
“也许这不安,和你苏醒时的伤有关。”
如果她真的是她,那么,她一定会想方设法,让我回想起来,特别是回想起最后的那些事情。
“也许。”我说。
“这些年来,你找过自己的记忆吗?”
“什么?”
“那五年你的经历,是个谜,随着你的名声地位越来越高,这个谜也变得越来越著名。有许多人声称在那五年里见过你,当然其中哗众取宠者占了多数,但你好像从没有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仿佛对追寻自己的记忆毫不热心。所以才会有人说,你根本就没有失忆!”
我笑了笑,没说话。在没搞清她的意图前,不说话是安全的。
“就像你会回避‘不安记忆’,而沉溺于那些怀念的眷恋的安全记忆之中一样,或许你不去见那些目击者,就是下意识地不愿面对过往。这过往,当然不是裹着青草味道的风,不是如玉的女孩。”
我依然保持沉默。
“如果你是一个淘玉人,那么这解释了为什么始终没有和你长期接触过的见证者出现。因为玉客的人际网是很单纯的,无非采玉和卖玉吧。采玉需长年在野外,而以你当时的年纪,恐怕还轮不到你去卖玉。所以那几年里,你直接接触的,可能仅有女孩和老人。但这两个人去了哪儿呢,她们怎么没有站出来说认识你呢?”
因为他们死了。我在心里回答。
“有很多种可能。比如他们身在国外,不了解你的情况,不过以你现今的知名度,这可能性不高;又或许你们后来结了仇,决定彼此老死不相往来;还有一种可能呢,他们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远走高飞,再不敢来见你。”
不,他们死了。我想。
她为什么不说呢?
我坐直了身子,看着她。
她没在看着我,像是在思考。
“你还在等什么呢?”我忍不住把话挑明:“最可能的情况,是他们死了,我杀了他们。”
“也许。不过如果你杀了他们,那么你就不可能在嘉峪关的戏台上杀过人,不可能在敦煌汽修店后的火堆边杀过人。”
“为什么不可能呢?”
“因为你之所以说可能杀了女孩和老人,是基于你苏醒时的伤,像是经过了剧烈搏斗,换而言之,如果杀人,时间只可能是那个时候。而之前,你还是和他们在一块儿的,除非说那两宗谋杀案他们也都有份。”
“有道理,但这似乎形成了一个悖论,我之所以开始怀疑自己杀过人,是那些。但如果我杀过人,我杀的应该不是里提到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