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意然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54
|本章字节:6874字
曾有人说,记忆是大脑诗化般的记录,能长久保存下来的,必定是让我们陶醉、感动,赋予情绪美感的一切。自从我见到隐形人之后,已没有任何人能够在我的记忆留下印记。同时,也将罗涛咏积累了好几年的痕迹一扫而光。
这个星期陈佩琪出差北京,临行前特意跟我打招呼,意思是将有十天时间由我个人全部承担公共费用。
她不在也好,至少我能安心地去找工作。知道隐形人不会在这段时间出现,就无须在渴盼中天天算卦,问清晨的朝霞,今天能否遇见他。
久久没收到荷兰公司的音讯,亦不再指望。突然间,在一天时间内,同时收到了几个会面邀请,皆是国内的民企,其经营的商品没一项与我的专业沾边。
博士专业我选了中国古代文学,主攻明清板块。主要的时间精力就是博览群书,用导师灌输的那套办法和生硬的学术词汇,重新给每一部言情正名,用“文学因素、坐标、类型、意义、影响”的理论,去夸它们的成就和异同。
在商业社会里,也不知我所苦苦背诵的学术观念能否找到一盆残土,宁静成长,拥有属于自己的花色。或者,他们不过是对我简历上的“在读博士”字眼感兴趣?
在这个物质高度文明的国家,仍旧有不少上流阶层不解“文凭”的意义和内容,多数还对这西洋舶来的名词崇拜,并将招纳高等学历员工视作企业实力雄厚、人才济济的标准。
经济社会,有求必有供,不怪孩子们削尖脑袋考学位,也别取笑我的母亲,为女儿考上博士而设宴炫耀。
中国制度下的考试对于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我从不当那是智慧,只会暗暗嘲讽那些崇拜一纸证书的人。而今,发现那张手纸一般的文凭能换钱,也不介意自己去当一回骗子。
我将三家公司都安排在同一天见面,从早上六点起床折腾到晚上八点回到小区,我已经筋疲力尽,缩在高跟鞋里的双脚疼得发麻,走到公寓楼下,已忍无可忍地脱下鞋子光脚走路。
来到房门前,将钥匙插进锁孔的那一刻,我迟疑了,听到似是而非的吵闹声从屋里传出,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走错门了。赶忙抽出钥匙,看贴在右边墙面上的水电报表,明明写着b803,没错,是我住的房间。又将钥匙插进去,就在这时,房门突然开了,毫无防备的我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撞开,脸受到物体的刮擦,只觉得鼻子有一股强劲酸痛感不断往上冒,身体本能地后退,重重地撞在墙上。根本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剧烈的疼痛一下子就扑灭了大脑的意识,眼前昏暗一片。
我双手捂住鼻子,感到滚烫而黏稠的液体从鼻腔流到手指上,仔细一看,血,真的是血!
随着意识渐渐复苏,疼痛的感觉剧烈起来,难受得我双腿发软,顺着墙缓缓地蹲下来,泪水止不住地流。混乱中,听到陈佩琪的声音,“你放开我,放手!我再也不要听你的解释!”她愤怒地冲出门,从我面前路过,头也不回地快速下楼。
我努力充当目击者,意识中却只留下一抹珊瑚红。
“佩琪,你回来!”
在酸辣交加的疼痛中,我还记得那个熟悉的男声,确实是我日思夜想的隐形人,他跑出来紧追她而去。楼道里全是他们追逐的激烈足音,没有一个人关心我的状况。
而我多想看看他,以此抚慰这些天来的想念,可惜我的眼睛睁不开,酸痛的鼻腔难受至极,双手全是鲜血和眼泪的温度。
突然,有足音朝我逼近,“嘿,你没事吧?”我感觉是他的声音,我的隐形人,他似乎正蹲在面前,用充满歉意和担忧的目光注视我。
我欣慰地笑了,为再见的欢喜,这满手的血泪就是为见他一面的代价。
他眉心紧拧,十分严肃,急忙起身推门进去,拿了一包纸巾出来,动作迅速地连抽出数张递给我,“先把血擦掉,如果血流不止就要去医院。”
我动作缓慢地擦手上的血,在心里默默祈祷他能带我上医院,有更漫长的时光让我看着他,让他了解我,像电影里的邂逅,美丽的剧情由此展开。
可恨的是,他除了死守一旁,并没进一步的关怀,也没亲自给我擦拭血迹。他的担忧不像是爱,而是肇事者逃不过责任,生怕罪过被扩大化。
这种敏感的觉悟,让我一阵失落,内心的隐隐闷痛胜过了鼻子火辣辣的难受。于是我依旧将鼻子边的一团血块保留着,伸手攀墙想站起来。“这地板真够冰冷的。”我说,却疼得没了力气。
他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提起来,扶我进屋。他的手温暖而有力,这残酷的第一次亲密接触,还是让我瞬间坠落于旖旎仙境里,意识飘忽,沉醉于他给的虚伪的幸福感中,暂时忘掉了身体的疼痛。我却不去抗拒那股眩晕感,反而放纵地继续耽迷。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按他建议的,用纸巾堵住鼻孔止血,那样子感觉是安上了猛犸獠牙的小丑。隐形人站在一旁,双手交叉,架在膝上,神色焦虑,一直观察我的鼻子,每过两分钟就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被他这样默默关注,时光也是无比温馨幸福的。此时此刻,我无条件地承认喜欢上了他,并表现出乐观,盲从于感觉中,拒绝思考这种爱是否正确。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陈佩琪开门冲进来,脸上神色慌张。看到我的鼻子塞着两团纸巾,她大惊失色,“怎么样,没事吧,啊?你真的是被我撞的吗?”证据摆在面前,她还那样说。“怎么会呢,我开门出去的时候外面根本没人呀,怎么会把你撞上的?真是奇怪呀……”
我深叹,忍住内心燃起的怒火,看在隐形人的面子上,不想去和这个女人计较。她的话满是推卸责任的味道,仿佛我会揪住她这根小辫子,不停地敲诈勒索一样。
倘若我没看上她的男人,我想我肯定会那样做。
我受伤后,陈佩琪消失了好几天,也不知去了哪里。过了几天,她送来一盒阿胶红枣膏,算是对此事的补偿。“阿胶红枣平补生血,女人吃了皮肤会好的。”她送礼时这般说。
她的言外之意我懂,什么都不说地笑纳了。虽然用一盒药膏来补偿一次危险的伤痛远远不值。
通过这件事,我算是把陈佩琪看透了。她在上海读大学并工作了五年,经过近十个春秋的磨砺和学习,彻头彻尾的一副上海小女人的精致,也表里如一地浸透了上海人的气质。特别是在处理人际关系时,你会发现她的小算盘敲得比谁都精,不会让人占便宜,你也不会觉得她占了便宜。我不知道,是否那些国际大都市的原住居民,都会有这种如电脑垃圾软件一般、没多少实际意义的骄傲。
越觉得陈佩琪德行丑恶,就更为隐形人感到悲哀。如此典雅的男子,居然是她的恋人,真说不清,除了美貌,他还爱她什么。动物择偶最直接的标准就是外形,所以孔雀们都势必要长出绚丽夺目的羽毛。男人也如此吧,他们渴望美丽而能干的女人,甚至将她完美化,这恰恰暴露了他们缺少爱的能力。而我更愿意相信这种说法,隐形人只是一个寻找出口的迷途孩子,之所以他们会吵架,那是他发觉自己走错了一条路。
受伤的鼻子还未消肿,三家公司的offer纷至沓来。最终我选了一家代销国际香水的公司,不因他们开价最高,主要是对比其他,觉得香水和古代文学还稍微有点联系。与该公司hr电话沟通时,我的上嘴唇还处于肌肉水肿期,肥大凸起,知觉麻木,说话艰难。因此公司的hr在结束一大段针对我的职务描述后,不确定地问:“喂,请问您在吗?”
“啊,啊,在!”我发觉自己仅能发出单音节了。“您对这个posiion是否还有其他问题?”“啊……”我艰难地说,“你们,对我,没问题了,我就没问题。”尽量不惊动上嘴唇,以免自己会疼得尖叫。“那好,麻烦您下周一带上相关证件到公司报到。”“啊!”我震惊,今天已周五了,还有两天时间,我扶住上嘴唇说,“能再拖延几天吗?我还有事急需处理。”“嗯……”对方有些不高兴了,“您大概什么时候能到岗?”我想了又想,尝试性地噘了一下上嘴唇,然后说:“一周后。”“很抱歉,您应征的职位急缺人,我们等不了那么久。”
我陷入两难里,不想失去这个好机会,只好答应对方。也不知这急缺而又不断有人竞聘的职位,指望我这种整天研讨古代思想内涵与社会意义的人能干什么。
周一早上去公司,我的嘴伤并没多大好转,说话依旧费劲。上嘴唇衔接鼻翼根的部位由红肿变成了可恨的青紫色,伤口夹住血迹,就像一条黑蜈蚣从鼻孔里探出头来,非常吓人。